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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千帐灯-第1部分

小说: 千帐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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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了!    
    他就要来了!    
    辘辘车轮杂沓马蹄自我眼前纷纭而过,长街积雪早已狼藉不堪。风雪中行进的车驾浩荡而漫长,似乎永无穷尽。    
    我在不辨冷热地颤抖,心跳似欲破胸而出。血脉狂行冲击得我耳鸣目眩,全身的血肉精力都在失控地燃烧。过去七年忽然缩成一个弹指,这冬日街边半日的等候却仿佛要耗尽我整整一生。    
    越过卫士们林立的枪戟,我看见对面街边时隐时现的苏唯的脸,风雪中变得迷蒙的他的眉目,他身后褪尽了朱红的烟雪楼。    
    我看不见嫣嫣和阿亮,但我知道他们就隐伏在酒招掩映的长窗之后。一切尽在我们的计算之中,我只是不曾想到图穷匕现前的等待才是最可怕的煎熬。    
    风雪渐渐转为猛烈,我的身际化为一团苍茫,甚至连车马声都已变得恍惚。我有一霎不能自已地失神,忽然间忘却我要等待什么人以及为了什么在等。清晰的只有等待的感觉,焦灼到虚弱以及悲哀,迫切地渴望流血,或者流泪。    
    迷茫之中我听见人群忽起的骚动,卫士们如临大敌地呵斥。抬头,见金碧辉煌的銮驾正自街角穿出……    
    霎那间似有一记痛击破空而来,令我猝不及防地溃于一旦。    
    那一刻生生万物忽然沉寂,漫天雪势都为之一缓。整个世界惟余一匹纯黑宝马,辟开阴霾天地纠缠风雪,款款自悠远的前尘里来。    
    马上着貂裘的男子微垂了头,从容眼色俯视着脚下众生。    
    他紧紧随侍的御辇宝光流转,映照着他静切的眉目与衣衫。那么无华的神色,仿佛从不自知他的风华其实足以映亮整个阴沉的寒冬。    
    这裘马儒雅、满身风华的男子,便是我素未谋面却不共戴天的仇敌……天子身边第一信臣、襄亲王萧采?    
    我要在此时此地,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第一部分她的杀气已刺痛我的肌肤

    我并不赞成皇兄在这样的严冬出京巡查。入冬以后西疆颇为平静,河工也早已停下,北方十五州赈灾的钱粮已差二皇子暗查——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值得他顶寒冒雪亲自远涉千里。    
    我曾面谏过数次,他却只是微笑,飘忽的目光不可捉摸,似是有些微愁的期盼一闪而逝,然而终是不可追究。    
    于是我只好作罢。    
    他是我的皇上,更是我的三哥。    
    我这一生何曾违忤过他的决定。    
    昨夜四更我便起身,招来禁卫统领与京畿巡防,一同检视皇上车驾必经的道路。雪就在那时开始落,到天明时已下得不可收拾。    
    这样的大雪依然不能阻挡百姓争睹御驾的热情,从禁宫正阳门直至北城门,一路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不能不令我感到紧张。    
    我增调了五百兵马增强街防,又临时决定弃车乘马,亲自随侍御辇左右。一路行来丝毫不敢大意,终于望见烟雪楼的飞檐,转过街角,便是出城前最后一条长街。    
    车驾缓缓北折,城门在望。眼见前哨人马已开始出城,我不由暗中松了一口气。    
    那时风雪激扬,我的眉睫片刻间结满了霜花,视野不免混沌苍茫。但是忽然之间,在我余光所及的街边,有一道流光蓦然闪逝。    
    我侧过脸,就见低首拜伏的人群之中,有人霍然抬头,瞬也不瞬地望定了我。    
    第一眼我只看到那人的杀意。    
    待我看清那是个女子,她的杀气已刺痛了我的肌肤。    
    当我们的视线砰然相遇,炸出白虹耀日一般的光彩,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容颜。    
    霎那间我只觉繁华长街换作寂寞旷野,朗朗白昼沉入森森暗夜,如有清冷星光汹涌漫地将我从头至踵地淹没,令我喘息维艰。    
    ……    
    方奇的低斥声自我身后响起,却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女子缓缓低下头去。    
    如同魔咒消除,我终于自她的目光与杀意中解脱。    
    当我的马经过她的身边,当我与她近在咫尺,我看见一缕黑发正自她鬓边缓缓滑落。发上四逸的积雪有如乍开的惊梦,在这样雪意深寒的京城仿如绕指的缠绵,而又美丽到使人惆怅。它们散入风雪,转瞬间消失了踪迹。    
    ……    
    我们出了北门,平安无事。


第一部分刻骨仇恨将一朝洗雪

    他知道我是要杀他的,他知道。    
    不然他那么从容静切的音容,不会换上宿命难测般的迷惘与疲惫。    
    然而为什么他不出手?为什么他不拔剑,或是简单地指着我说,这是刺客?    
    然后便会有厮杀,有鲜血染红狼藉的雪地。即便那是我的血,也可以让我心里的火痛快地宣泄。    
    但是他没有。    
    呵斥我无礼的是他身后的侍卫。    
    他没有动一根手指,他甚至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    
    怎么会?他怎么会在洞悉一切之后,又这样轻易地放过我?    
    而我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功亏一篑地放过了他?    
    他的纵容便是我的机会,为什么我不曾当机立断飞身而起,在他离我咫尺时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当他的血溅上我的衣襟,那快意的一瞬!我苦苦忍耐了七年的刻骨仇恨将一朝洗雪。    
    为什么我袖内的匕首徒然被我捏得滚烫,却没有机会刺出仇人的血?    
    要我如何面对你们,苏唯、嫣嫣,还有阿亮?要我如何面对静等我们消息的林叔?要我如何面对自己,无尽灼烧的火,不死不休的痛苦与折磨?为这一天,我们已等待了七年。下一次机会究竟是什么时候?我究竟还能再等多久……    
    越接近城外大觉寺——我们应该重聚的地方,我的脚步越是缓慢。    
    当一骑驿马自我身边飞驰而过,我终于站定,明白自己将要做些什么。    
    我知道萧采将会护送御驾至清河驿,而我会在那里继续我的截杀。    
    我知道这样的雪夜无需灯光都可以辨认刺客的形迹。但我已经不堪再等,我要在今晚将一切了结。    
    下定决心的一瞬,我的心境豁然平和,一切都变得简单明晰。即使是死,我也已迫不及待。    
    到达清河驿的时候仍是下午。    
    我的马脚力颇佳,虽然绕道,仍比冗赘的御驾快了很多。    
    他们将要落脚的驿站如临大敌,守卫森严。我远远勘查了一圈,便回到镇上寻了一家客栈养精蓄锐。    
    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我居然一觉无梦。    
    醒来时正是黄昏,依旧是扯絮丢棉的大雪,暗淡的夕阳挣扎出一天凄艳的微光。    
    有人在轻轻敲门。    
    我一动不动地等他离开。    
    敲门声停下,然而我并没有听见走远的脚步。    
    于是我不得不去开门,一时间雪花扑面。    
    那满身是雪的男子回过头来,淡淡笑意自眼中浮起。    
    我知道是他,我的苏唯。    
    “你不该一个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你。”    
    雪花黏上我的眼帘,融化时几乎像是我的泪水。    
    我忆起多年以前,被父亲带回家中的忧悒而秀气的男孩,那陪我读书嬉乐度过一生所有快乐时光的兄弟般的少年,又陪我跋涉过血火梦靥漫长七年的知己般的青年,在追踪而来要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前夕,不经意间泄露的真情……    
    然而今生今世,我终究是不能不辜负他的吧。    
    我退后一步,让他跨进了房门。    
    ……    
    天空中无星无月,映照大地的是青白蒙昧的雪光。    
    我们隐身在驿舍的屋顶。    
    下面的守卫森严如铁桶,无隙可寻。    
    已是四更,而这样的雪天,五更时便会天亮,那时会连逃走都变得困难。    
    我知道萧采住在一楼左边第二间厢房,他曾从那里的轩窗看过一阵雪色,然后他闭窗,灭烛,似是已经安寝。我根本无法不被人察觉地进入他的房间。    
    我已近绝望,下方却忽然传来咿呀的门响。    
    我听见巡逻的守卫们压低了声音唤,“王爷!”将成死灰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萧采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之中,这样不可思议的良机,我几乎要忍不住踊身跃下的冲动。    
    就在那时苏唯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他握得我那么紧,仿佛一生只得这一回,要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和珍惜。    
    我一怔,侧脸望向他。    
    他离我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温暖着我的脸颊。    
    他的双眼灿亮却遥远,令人想起千峰无人窥望的山下灯火,渺茫又无声地繁华。    
    “找机会进他的房间。”他低声说道。    
    然后他松开我的手,在我没来得及明白以前,拔剑跃下了屋檐。


第一部分御花园的桑树下初次相逢

    将近正午时我们到达松石镇,却见大小官员跪了一地,无限惶恐。    
    原来这场十年不遇的大雪在上午刚刚压垮了松石桥,虽然已派人抢修,一两个时辰的耽误总是不免。眼见再行斥责已于事无补,我只好命令车驾暂停镇上,我指挥御营兵马前往松石谷参与修缮。    
    忙乱之中,方奇飞马而来,传皇上旨意要我见驾。我不知发生了何事,立刻随他回镇。    
    下马才觉得双腿有些僵直。    
    皇上独自负手站在檐下,见到我,略一挥手示意免礼,微笑道:“没什么事,只是要你回来。那边自然有人照应,也不必事事亲为。”    
    他慢慢走进房里,又淡淡地说:“这样大的雪,不要骑马了,下午一同坐朕的车。”    
    我低声答应,忽觉眼前有些迷蒙,似乎是屋内炭火熏了我的眼,又仿佛只是眉睫上的冰棱遇热而化。    
    这令我想起多年以前,当我们在御花园的桑树下初次相逢,他自顾自地看书,而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带来的点心。他临去时转身,指着远处露出一角的宫殿说,“那便是我住的长垣殿,明天记得过来。”第二天我如约而至。我们谈天说地,下棋斗马,觉得饿时才看见案上早已摆好的点心,最多的竟是我前日吃得最香的雪片丝糖玫瑰糕。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他每一次转身时的淡淡吩咐,其实是默默不宣的悉心照拂。    
    多少年来雨横风狂岁月惊心,但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正戎马倥偬,抑或身陷囹圄,我心中从未停止听到这样的声音。    
    他是我的皇上,更是我的三哥,世上终有些东西是如这般经久不变的吧。    
    下午我陪皇上下了一路的棋,互有胜负,到达清河驿时天已全黑。    
    皇上在用膳后便即休息。我会同方奇巡查了驿馆防卫,也回房睡下。    
    然而我无法入睡。    
    这是在牢中三年留下的毛病。    
    刚刚入狱时我彻夜不眠是因为千思万感心意难平。很快我开始受刑,再不能奢望完整的睡眠,即便痛昏过去依然会再次痛醒。那时生命便是在清醒与迷茫之间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当我觉得痛时才确知自己仍然活着,然后下一刻我便开始奇怪那样的剧痛为什么还不能置我于死地。    
    我出狱时全身上下几乎再没有一块完整无损的皮肤或骨骼。    
    出狱后疗伤圣手叶如居为我治了三个月的伤,仿佛一切又归于正常。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大不如前。    
    我常常失眠。即便睡着了,也会毫无来由地惊醒。醒来时大汗淋漓心胸狂跳,很久才能确定所处的不再是暗无天日的监牢。    
    此外还有我的旧伤,它时常会防不胜防来势凶猛地发作,那时候我全身的骨骼似乎都裂成碎片,而千百片碎片便是千百把刀。    
    今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丝毫睡意。更交五鼓时,我知道失眠已成定局。而我的四肢关节正隐隐作痛,那是旧伤发作的前兆,我的心直落下去。    
    雪光透过窗纸,照得床前地面一片凄白。    
    尘封往事蠢蠢欲动似要涌上心头,我索性启门下楼,希望院中冰冷的空气可以令我心平气和。    
    夜很静,似乎雪下得太多,天地都耗尽了气力地安静下来。空气里飘着冷香,一片一缕,忽来忽往。我想起白天看见西墙脚下种着梅花,便朝那里走过去。    
    就在那时,忽然起了一阵微风,柔和得似乎不忍乱了这般静夜,但不知哪棵树上依旧折落了一根枯枝,啪地一声,回音空洞凄然。    
    另一阵风就在此时忽起,令我身心一凛。    
    回头,见一道极淡的人影正飘向楼前大树,而树旁五尺正是皇上寝室的长窗。    
    我不及拔刀投身直追,却已眼见不及。    
    当那道黑影击破了长窗时,我离他尚有丈余。    
    破窗的响动彻底摧毁了静夜,霎那间锣声大作,侍卫们呼斥奔走,乱作一团。    
    我踏上树枝,又逼近了那道黑影,却心急如焚地看见他即将翻窗而入,毫厘之差仿佛已注定无法挽回。    
    我再也没有料到他竟会在那时突然回身。


第一部分暂时逃脱了一切痛苦

    他的眼睛亮如星火,然而更亮的是他手中乍起的剑芒。    
    剑气直逼胸前,割破了我身上重裘。我胸口的肌肤甚至已感到剑锋的凉意。    
    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明白,他要杀的是我而不是皇上。    
    这发现竟令我觉得一阵轻松。    
    我踏断树枝,飞身疾退。    
    而剑光如影随形,带着一生一次一意孤行的决绝杀意,不死不休地纠缠。    
    我的手早已放在刀柄之上,却始终无法拔刀。我知道拔刀时身形的微微一滞已足够他的利刃贯穿我的胸膛。    
    侍卫们已随后追来,但根本无法跟上我们的身形。    
    我只有退,尽我毕生所能地退。我要等他的锐气终于出现一丝漏洞,那才是我拔刀的机会。    
    在侍卫的惊呼声中,我的背触到了院墙。我终于退无可退。    
    刹那间我看见他的眼睛迸出耀眼的光芒,他倾身向前奋力直刺,却忘记了聚力的一霎身形必受阻滞。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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