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女-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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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我面对这些孩子们讲述时,我脑中总能不停浮现出那些美丽的画面。一个个的故事仿佛从我原本空无一物的身体最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
“老师,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去了天堂吗?”
“你不知道吗?这个故事还没完呢,告诉你们哦——”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着那些沉浸在故事中的孩子们闪亮的眼睛。
“朝仓同学真受孩子们的欢迎呢。”
“没有啦。”
我谦虚了一下,不过好像觉得自己的鼻子动了一下,脸上大概也露出了笑容。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
尽管我忍不住想向一诗炫耀自己第一份工作就完成地如此顺利,然而一诗整整一周都没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是不是还在意我对他说过的,在学会说有趣的话题之前不许来见我的那番话呢?
莫非他一个人在家里练习说相声吗?不会吧。不过也许至少会去看几本笑话集吧。
反正过几天自然会出现的。每次都是这样。
回家路上,转角处,街树下,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一诗的身影。一阵风吹过,树梢摇晃着发出的声响,甚至空罐子滚落的声音都会让我吓一跳。
我是没有在意他啦,不过既然要来就早点来啊。连短信都不发一条,算怎么回事啊?
下次等他出现时,我一定要捉弄他一下。谁叫他让我等了那么久。除非他能说出个非同一般的笑话,否则我绝对不理他。啊——不对,我才没有在等一诗。
正当我生着闷气,坐在办公室啃着油梨三文鱼三明治午休时——
“打扰一下,请问新进来打工的人就是你吗?”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走进房间。
“啊,是的。”
孩子的母亲?
她以一种称不上善意的眼神仔细打量过我的脸和脚,还有靠在椅边的拐杖,接着视线又回到了我的脸上,用带着挖苦的声音问道。
“听说你常给孩子们讲故事呢。”
“是的。”
对方的脸上带着微笑,但声音和视线却刺的我皮肤生疼。
坐在窗边书桌前的男职员一脸不安地偷偷瞄着我们。
“能不能麻烦你别教我家孩子那些谎话。”
“谎话?”
“你说狐狸阿权还活着,汉斯和格瑞特开起了糖果屋大受欢迎什么的(PS:格林童话《小汉斯和小格雷特》)。孩子还小就都相信了。去亲戚家参加法事时,就去说给表兄弟们听,结果被大家说是骗子,大吵了一架。害我也丢脸丢大了啊。”
我只觉得血一下子冲上了脑袋,心也一点点被掏空。
太阳穴附近传来阵阵刺痛,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大脑里充满了尖厉的耳鸣,不知道那位母亲说了些什么,自己又回答了些什么。
朦胧中感觉自己低声说了一两句什么话,似乎还向对方低头认了错。
好像还听到男职员也过来帮着说好话,说我没有恶意。
连孩子的母亲最后临走之前说了些什么,我也完全没有印象。
只有那张皮笑肉不笑的恶心表情,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三好安慰我说不用在意。
她说,最近越来越多的家长因为一点小事就会跑来抱怨。
然而,我的眼中再也没有流露出笑意。当孩子们跑来央求我说‘老师,读书给我们听’时,我也只能低声回答他们“不读了,我累了。”
——能不能麻烦你别教我家孩子那些谎话?
那位母亲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刺入我的胸口。
以前,我曾经将宫泽贤治的童话当作自己想出来的故事,写在活页纸上,念给心叶听。
——好厉害,美羽!美羽一定能当上作家的!
——美羽,后来的故事还没写好吗?我好想看呐。
我已经变得无法自己创作出故事了。
心叶天真无邪的笑脸让我的灵感消磨殆尽,而为了留住心叶,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编出谎言。
但在儿童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并不全是谎言!那些全都是我自己创作出来的啊。
如同刚邂逅心叶的时候一样,故事内容以及描述故事的一字一句都是自然而然从我脑中涌现出来的。将它们讲述给别人听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每当我看到孩子们发亮的眼神,就会觉得很兴奋。我想给他们更多惊喜,更多快乐。
然而,这些却在别人的指责中,成了教给孩子们的谎言。
全身火辣辣的痛,太阳穴好热。
那天闭馆后,收拾打扫的期间,我一直紧咬着牙。
我不甘心。我不要因为这点事就受伤,我没有受伤。
可眼睛深处却涌上一股热流。
不要,我不要哭。
当我做完了全部工作走到馆外时,天空中布满了乌云,看起来快下暴雨了。空气湿答答的,真让人不舒服。
我低下头,用拐杖支撑起身体,向前走去。
不要哭。
不要哭。
不要哭。
正当我喉头泛热,咬紧嘴唇时。
“朝仓。”
听到一声轻唤。
在转角处前方的暗处,一诗正站在那里,一脸愧疚。
为什么他偏偏要挑这种我精神状态最差的时机突然冒出来呢,愤怒和混乱一下子烧上了我的脸。
“干、干嘛你学会说笑话了吗?”
我本打算像平时一样拿话激他,但刚一开口,眼眶就开始变得湿润,眼泪差点落了下来,于是我急急忙忙扭过头去。
“喂,你说话啊,干嘛搞沉默?”
一诗低声回答,声音中带着犹豫。
“我最近比较忙,没能来见你。我一直想着要来见你的,可是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真是个笨蛋。要是不会说笑话,就别跟我说话。而且我又没让你来见我,就算你不来,我也根本不会在意”
喉咙一下子被堵住了,视线变得朦胧。
脸颊上滑落一行温暖的水滴。
讨厌,怎么回事,必须赶快停止,不然他会以为我在哭的。可却停不下来,每眨一次眼,就有泪水重新涌上来。
一诗楞了一下,陷入沉默。
我依然扭着头,任凭泪水从眼睛流出,哽咽着挤出话来。
“这、这个不是的。我只不过是眼睛不太舒服,所以眼泪自己跑出来了对了,是隐形眼镜偏掉了。只是这样而已。”
我感到一诗正慢慢靠近。
闻到一股清爽的发蜡香味,混有一点点汗味——是男孩子身上的味道。忽然我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
像是要把我圈入胸前一般,用一股似有似无的力量,轻柔地抱住了我——
我的脸碰到了一诗的胸膛。
“朝仓并没有做错,别在意。”
微微嘶哑的声音在我头上轻轻响起。
难道他知道我在儿童馆被孩子的母亲指责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三好小姐告诉我的。我之前拜托过她,你要是有事就请她告诉我。”
我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胸口好胀,简直像要裂开了。我用拐杖支撑着身体,用力推开了一诗。
一股怒气直冲上脑袋。
我感到一种被人掐着脖子一般的痛苦,几乎无法压抑住愤怒。
潮湿阴暗的路上,一诗皱着眉头,眯起眼睛,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低头看着我。
“你一直让人监视我?!我就这么没用,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一诗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像往常一样,他在静静地等待我的愤怒平息。他把我当作自己要保护的对象。
我挥起拐杖,打向一诗的头。
“砰”的一声,一阵抽筋似的冲击迅速传遍了我的手。
一诗他——没有躲开。
他应该已经预料到自己会被打,却依然带着满脸的歉意看着我。被打的那一瞬间,他还是一样挺直了身体,一动也没动。
反而是打人的我失去了平衡,踉跄了几步。
“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我更压抑不住胸口的怒气——
“你这家伙,我最讨厌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接着,我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里。
讨厌,真讨厌!
回到公寓后,我冲进空无一人的房间,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揪起被单。
真讨厌!真讨厌!
不想让人保护我,也不需要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生气、温柔体贴的保护人。“我想帮你”这句话,终究是因为知道自己高于别人,才能说的出口。
可就算如此,不想再看到他的脸这种话,我本不想说的啊。
虽然他老成的态度和达观的表情总让我很不爽,所以会故意气他,但我没想过要伤害他啊。
我一直想成为能给别人带来幸福的人。
想成为一个温暖、平和的人,能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为了某个人而努力工作,并为此感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一直想成为这种美丽、温柔的人。
就像独自居住在北海的那条孤独的人鱼,憧憬着人类的世界那样。
——听说人类所居住的城市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听说人类比鱼类,兽类更仁慈,更善良。
好想去人类的世界。好想被人类所爱。好想爱上人类。好想生活在人群之中。在深深的海底,心里一直默默祈祷。
然而,美人鱼的心愿却破灭了。
人类根本不美丽,也不善良。
憎恶、嫉妒、诅咒——痛苦,疼痛,崩溃,这些仿若暴风雨般的感情,在心中翻滚嘶吼。
伤害、拒绝、谩骂——明明不想去做,却还是会做出这些残酷的事。
人类就是这种弱小,丑陋的生物。
该怎么做,才能平息心中的骚动?
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变得善良?
究竟怎样才能让自己以外的某个人变得幸福?
紧闭的眼中,出现了一诗无奈的脸,孩子们失望的脸,还有幼年的心叶微笑的脸,让我的心阵阵绞痛。
浑身像患了重感冒一样发烫,呼吸也变得困难,濒死般的痛苦让我呻吟了一夜。
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够一个小时。
身体的疲劳完全没有缓解。
听到手机铃声,我睁开了眼睛。
是谁啊,一大清早就来电话。
我一边生着气,一边翻开手机,然后不由屏住了呼吸。
是心叶!
我急忙从床上坐起,按捺住剧烈的心跳按下通话键。
“呃,喂”
“美羽?”
是心叶的声音。
但怎么回事?听起来无精打采,好像很悲伤。
我凝神倾听,心叶带来的是某个我认识的人的讣告。
“芥川的母亲,昨晚去世了。”
◇◇◇
葬礼安排在两天后,在一个很大的殡仪馆举行。
穿着学校制服的心叶来接我一起去送一诗的母亲。
常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直未曾苏醒过来的她,看起来非常年轻,脸也长得十分清秀端庄。
遗像上微笑的脸也显得很漂亮,很有气质,洋溢着温柔。
一诗和父亲跟他的姐姐并排站立着,向来祭拜的客人致谢。他像平时一样挺直着背,显得老实又成熟。但或许是由于强忍着悲伤和痛苦,他的侧脸在整场葬礼期间一直僵硬着。
心叶告诉我,这一周以来,由于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一诗一直住在医院照顾着母亲。
前几天他来找我时,一定也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吧。这种情况下明明不该管我的事,但他一听说我很沮丧,还是来了
可是我却用拐杖打他,还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强烈的后悔几乎让我窒息。我根本没脸去面对一诗了。
“美羽,我们去找一诗吧。”
“我”
我害怕。
我踌躇着,紧握拐杖的手心被汗湿透了——两腿也直发软。在心叶的催促下,我勉强走向一诗。
“芥川。”
听到心叶的轻唤,一诗离开家人向我们走来,笨拙地露出微笑。
“井上,朝仓谢谢你们特意过来。”
“不客气,你辛苦了,芥川。”
我始终没能抬起头看一诗,只是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感到一阵刺痛。
“那我们走了,芥川,再联络。”
“嗯,我也会联系你的。”
我一直缩在心叶的身旁。声音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
“芥川他是不是没睡好呢。看起来很累,好像在硬撑啊。”
走在殡仪馆的走廊上,心叶担心地自言自语道。
“他那么重视自己的母亲现在一定非常痛苦吧”
我忽然转过身。
“美羽?”
“心叶你先回去!”
“你去哪里?”
“你别跟来!”
我粗暴地丢下一句,拼命拄着拐杖,朝原路返回。
在通往亲属休息室的途中,我看到一诗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他背对着我,双手抵在角落里的墙壁上,低垂着头。
当我发现他颤动的肩膀时,一时忘记了呼吸。
他是在哭吗?
怎么办,一诗还没发现我。
还是折回去比较好吧。
然而,我还是放轻脚步,慢慢向一诗靠近。
一诗的肩膀还在颤抖。他紧握的拳头用力抵在墙壁上,也在颤抖。
直到我离他很近时,一诗还是没有回头。
不一会儿,当他回过头来时,成熟端正的面庞上却并没有泪水。
他双眉紧锁,眼睛泛红,紧咬着牙,表情非常痛苦,唯独脸上没有一滴泪水,只是僵硬着。
看到他强忍哭泣的表情,比看到他哭更令我受到打击,觉得胸口好难受。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深刻的悲伤和沮丧。
小时候,心叶每次哭哭啼啼时,我都会瞎编个故事来安慰他,尽管弄哭他的多半是我,但我却毫不在意,每次只要说一些美好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