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美-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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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是小孩了——这提法令人激动,那等于是要求一个人一贯正确,如果做不到,就一
贯耍两面派。我相信没有哪个孩子心理能和行为同步,除非你不老实,在某些时刻隐藏自
我,那才有可能使自己像个大人——完美的人。
那也不难,不与人的本性抵触,或者说那本来就是人性中的一部分。
我叫它伪善,伪善的说法这叫“积极要求进步”。
方枪枪希望自己具有如下高贵的品质:聪明、勇敢、忠诚。比较可怕的是他假装自己已
经具备了这些品质,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更恰当地说是到处兴风作浪。
聪明——就是显配、咬尖、逞能。属我学习第一好,老师提的问题全能答,而且只有我
配答,别人都是笨蛋。
每次课堂上老师有提问,他就把手举到天上,肩膀越过耳朵,直到欠起屁股全身趴在桌
上,向前斜着身子如同一枚将要向老师发射过去的火箭嘴里连声恳求:老师,老师……
很多次老师让他答了,也有很多次让别人答了。没让他答时他就很不高兴,撅着嘴坐下
摔桌子打板凳。别人回答正确他就朝天翻白眼,稍有不对他便回嗔作喜,先老师一步大声批
驳:错了!接着嘲笑人家,欢快得胜地向老师举
手:老师老师我会答。
连老师也不得不向他解释:我知道你会答,咱们多让一些没你掌握得那么快的同学回
答。好像他和老师一样懂,上课的目的只是教教别的那些不开壶的孩子。
久而久之,班里有些同学回答课堂提问时面向的不是老师而是方同学,答一句在他脸上
察言观色一番。他也学会了皱眉和微笑这两种很老道很装孙子的否定和肯定的表达法。
语文课代表负责收发作业的权力使他有机会接触到全班同学的作业本,这使他的嫉妒心
和鄙薄心同时大发作,一方面他很难接受确实有很多孩子字迹比他工整页面比他干净,一方
面他瞧不起那些不如他的人。
开始,这只是一个情报工作,做到心中有数,该跟谁比该把谁不放在眼里。渐渐,他习
惯性地不安分起来。有一次朱老师生病,两天没来上课,那些作业本就堆在方枪枪的课桌抽
斗里。闲来无事他拣起翻阅,千篇一律,看得生闷,不由自主信笔批改,该给5分的给5
分,该给2分的画个鸭子。没想到这工作给他带来快乐,有一种创作感,轻而易举就使现实
迎合了自己。
批完作业,他还沉浸在快感中,忘了自己是谁,大模大样把作业发了下去。发完溜回座
位,才恍然大悟,感到紧张,意识到自己胆大包天,做了件越轨的事。
那是该你干的吗?他在内心大声责备自己——他还不习惯自己决定自己同时支配集体,
这种当了“主子”的感觉使他忐忑而不是自得。
什么也没发表,同学们一如往常地看到自己的得分或大声遗憾或喜出望外,他们甚至都
没注意到这是方枪枪的手笔或者以为顺理成章:语文老师不在语文课代表代为批改作业——
还有比这更自然的么?
一些认为自己分低了的同学找方枪枪改分,方枪枪痛快地给他们都改了5分。同学们欢
天喜地,方枪枪也踌躇满志,这似乎意味着同学们认可了他的新权力。
干的不坏老方——他在内心大声表扬自己,想象那是老师的赞语:没看出你还真有两下
子。
朱老师回班上课看到方枪枪批改的作业,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冷笑两下,一句表态的
话也没说。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方枪枪鼓舞自己:立功的时候到
于是,那成了一个惯例,只要朱老师生病请假他就主动出马给全班同学批改作业。
只有陈北燕对他的行径提出抗议:不要验,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全班被他用5分贿赂了的孩子都支持他,吵吵嚷嚷地说:就让三王判吧。
我这是临时负责,朱老师回来我还让给她。方枪枪又腼腆又自豪,对大家许愿:我保证
不瞎判,让大家信得过。
有段时间,他真的使全班同学都信得过,都高兴,都觉得语文课不用好好学。老得5分
都烦了。有舆论要求他判一些4分以示大家还是有区别的。
后来,情形大变。随着拥戴面的扩大和权力的合法化,一种庄严感降临到方枪枪身上,
他像一切心灵纯洁的人一旦屁股坐稳就渴望正义,雁过留声,当清官——那意味着严格要求
别人、威重恩薄和有错必纠。
他很苦恼,也很果决,对全班同学发生讲话:我觉得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都得5
分。那不反映咱班有些同学的真实水平,可不可以不那么判了,多少严一点……
同意。没等他讲完,全班同学就一齐用拍桌子跺地板表示支持。他留给同学们的印象是
那么没原则,标准低下,就是稍稍提高一点又有什么可怕的?只有大王二王这俩文盲不希望
有任何改变,高叫道:我们俩必须老得5分。
好好好,你们俩老得5分。方枪枪一口答应,问大伙:其他同学还有什么要求,没要求
我就改了,到时候你们可别怨我。
同意——同学们又是一阵喧嚣,喝了蜜似的个个咧嘴大笑。
经过几天恶毒想象,方枪枪煞有介事地公布了“翠小一年级六班语文作业判分新规
定”;他提高了判分的标准,必须是打字机才有可能得5分。另一项主要改革在加大了惩罚
的力度,增加了一些新条款——当他想出这些坏主意时禁不住自个先乐翻了。
写错一个字罚抄两百遍(朱老师只要求一百,他涨了一百)。
字面擦脏了,罚抄整页纸(朱老师对此没要求,这是他的发明)。
得了3分的一律罚站,每分10分钟,少1分加10分钟(这更是闻所末闻)。
第一次按照这个新规定判完作业发下去后,全班大哗。平时成绩好一向得5分的同学这
时大惊失色地发现自己再努力也只能得4分甚至3分,因为没人能像打字机一笔写对所有中
国字,更别说像它那么工整了。那些平时学习成绩就不怎么样,总是得3分2分的同学更惨
了,就认识零了,从头到尾看不见一个比它更大的数目。
这可是你们同意的,现在不许反对了。3分以下的同学都站起来。方枪枪神气活现地发
号施令,叫大王二王:谁不站起来,你们俩得5分的去拖他起来。
大王二王分头行动,连打带骂,班里同学怨声载道,一站就是一片。
从此,六班在上语文自习课时总有一多半人是站着的。不知道的人路过六班,会以为这
班椅子不够或者学生纪律不好。
一些同学如此习惯站着,一到语文课就自动站起来。有的坐着的人实在受不了周围林立
的站立者形成的包围圈——那像落在陷阱里——也干脆站着。
很多人学会站着写作业,手练得很长;眼睛都成了下斜眼。
那天,他终于逮到陈北燕的一个错,“家”字没划出那个提钩,当即判了3分,撂下笔
喝令陈北燕站起来。
陈北燕不肯从命,还说:你有什么权力罚我——我是班长。
方枪枪拍了桌子,亲自过去拖她。陈北燕岿然不动,他把两手插入她的腋下,等于抱她
起来。一松手她又坐下。如是再三,方枪枪只得抱着她站在那儿,膝盖顶着她两腿,陈北燕
仍是坐着的姿势,只不过是凌空坐在方枪枪腿上。全班同学都觉得有趣,一片笑声。
陈北燕也笑了,坚持她那个象征性的坐着姿态。
方枪枪也坚持不放下她——大半个身子悬空像是个热心肠甘愿给人当坐垫,一边嚣张
地、困难地举起一个手指气喘吁吁宣称:
上语文课就得全听课代表的。
那手指放下来时他感到一阵欣慰,那是篡党夺权分子成功后的感受。
这次他干得太过火了,也不太走运,忘了年级已经给他们班派了一班李紫秋老师来代
课,此时正逢李老师进门。李老师推门进屋发现全班的同学都站着,有两个还撂在一起,姿
式十分不雅。
干嘛呐,你们干嘛都站着——还有那二位,你们在于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完成作业。方枪枪慌忙从陈北燕身下闪出来,擦着满头大汗说。
全班都没完成作业?李老师难以置信说,怀疑地望着方枪枪:你是干嘛的,班干部?
语文课代表。方枪枪谦逊地回答。
班干部在哪?李老师问。
陈北燕举手。
把全班作业拿上来。
方枪枪和陈北燕交手,像善于运掌的八卦高手几个回合把她挡在一尺开外,转身从自己
课桌内拿出全班作业,双手捧着,毕恭毕敬送到李老师的讲台上。搁下还不走,美滋滋地站
在李老师身边歪着头和她一起看。
那些作业本都被一支脏铅笔批得乱七八糟,胡乱写着评语:差,很差。只有最上面那本
大言不惭地通篇写着:好,很好——优!
这是谁批的?李老师颤抖着嘴唇问。
我。方枪枪两手趴在讲台沿,一脚在后敲着地,还不知趣,丑表功:朱老师不在,我代
她批的。
全班同学都看清了,李老师是想把那沓作业本摔在方枪枪脸上,那动作做了一半在方枪
枪鼻子尖前近在咫尺停住了,没碰着方枪枪。
方枪枪还是踉跄了一下,后退了半步,一脸吃惊。
回你座位去!李老师像演说中的女革命家一挥手臂,直指下方,头激昂地那么一甩。
你批的?李老师一边摆手让大家坐下,一边显然在寻找措辞以表达自己的感想,她实在
是难以择言,丰富的中文一下部失踪了,脑子被第一感想牢牢占据,停了几秒钟后,脱口而
出的还是那一句最先想到的大白话:你算干吗地的!
勇敢——那就是在全班同学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一步一步正常地走回自己座位,脸上没
有泪水,嘴角挂着微笑。不管多没心情,这笑容是必须的。那是一剂良药,可以在五步之内
治愈你的心头创伤,这样当你坐下时会真觉得好受多了,真觉得自己在笑。有时自己的笑容
也会感染自己,尽管那在通常、在旁观者看来应该叫无耻
第十五章
方枪枪恋爱了。他爱上全校少先队的大头目,年轻的辅导员胡老师。这位胡老师她有一
副少儿节目主持人般的标致的娃娃脸,短小玲珑的身材,总是穿着柬腰的队眼系着红领巾脚
下一双白球鞋在校园里朝气蓬勃地走动,说起话来尖着嗓子,拿腔拿调,既嘹亮又童声童
气。这是一个幼稚化的大姑娘。那种天真无邪的成熟、老练刻意的活泼对孩子发散出一股近
乎催眠般的魔力,好像这是上天送给孩子的一件礼物:一个模仿他们、学他们说话、却有着
比他们更聪明头脑的玩具娃娃。
人人都想网罗好看的女人进自己家,与她们产生亲密的关系。方枪枪也不例外,他想当
胡老师的孩子,那样他就有把握得到美女永不改变的青睐,人人羡慕,那他就与美同在了。
想想也是喜人的,全校最好看的老师和我有那么一层特殊的关系,别人都想获得她的好感,
我在一旁默默地不为众人察觉地坐享其成。我们娘儿俩守口如瓶,谁都不知道我是她的秘密
的孩子。我妈对我也不特别好,跳着班地专门跑到一年级六班批评我,对我要求格外严,别
人都看不下去了,但我知道那没事儿。直到有一天,这事被不知哪个快嘴传了出去(必须传
给大家知道,否则也没意思)。我再到学校,发现大家看我的眼神变了,我成了全校名人。
这思想与其说是爱美,不如说是不劳而获。这么想时他完全把自个亲爹亲妈抛到九霄云外只
顾自己。父母在他心目中不是一种不可更动的关系,更像一笔银行存款,是钱就需要增值,
他常拿这笔存款去交换他认为更宝贵的东西。
那真是与往不同的感受。大的,成年女人的好看和小的、女孩子的好看给人截然相反的
刺激。好看的女孩使人亲近,总要想方设法去欺负一下人家,惹得人家尖叫、大哭,才表达
得出自己的喜爱。好看的女人,一见之下便感到畏缩、慑服,人家还没看你一低头先躲开
了,远远站在人群之外才敢放腿无比深情地望着人家。心中立誓:从此发奋,完成伟业,不
单枪匹马解放了台湾不叫她知道自己的存在。那时候,多年以后,伟大的将军方枪枪前来视
察“翠小”,校长老师们都立正站成一排迎接他,将军只向胡老师伸出手,握着她的手问:
是小胡吧。她会多么受宠若惊啊。
上队课的日子,是方枪枪的幸福时光。上课铃一响,他的脸就红了,不得不低着头,假
装漫不经心地玩什么或者干脆趴在桌上装睡以示他对胡老师根本不在乎。胡老师进来后,陈
北燕喊起立,全班同学刷地站起来,只有他,慢慢腾腾,摇摇晃晃,站起来也是三道弯,扭
脸看着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以为这才像娇子见了妈。
那是他的特权,别人这样他可不依。
胡老师来上队课是要让孩子们了解少先队怎么来的。那不光是为了好看、好玩心血来潮
给孩子搞的化装舞会。早年间,谁也说不清哪位起的头,一帮孩子自个或经过教唆就组织起
来了。他们大都是些农村的穷孩子,配备有古老的红缨枪,想着自己是个正经八百的军事团
体,给自己起了个名:儿童团。战争年代这个团封锁了各村的路口,检查过往旅客,将可疑
人士扭送驻军和民兵队,有点像咱们今天那些见义勇为的好汉子。很多坏人被他们抓住,个
别过分热心闹得欢的团员也出过事,被携带手枪的流窜犯击毙。不管怎么说,他们给军队省
了心,少站不少岗,也成就了“人民战争”这一说法。男女老少齐参战使我们并不总是兵强
马壮的军队托了底。你可以说我们的军队对人民战争抱有一种信念,再添多少坦克大炮,开
起战来没有妇女儿童助阵也有点含糊。所以,到今天也不想小孩解散,还叫自己的孩子按军
队进行编制,另起了一个名,明点他们一有事时的位置:少年先锋队。
组织上大重视咱们了——方枪枪一帮小孩听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