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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良辰-第17部分

小说: 良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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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哪里。我们问他。    
    他说,回平原。    
    张二走的那天早上,天气灰蒙蒙的一座山都看不见,然后太阳升起来了,山里面的太阳总是明媚动人。但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山峦就升起在那里了,坚固苍茫贫瘠,好像生活,万年不倒。张二一声不响在第四招待所收拾好了东西,拦了一辆货车就走了。快中午的时候,招梅生气地来看我,她说,你知道么,张二走的时候偷走了几张麻将牌,现在谁也打不了麻将了!    
    我说,他偷的什么?招梅啼笑皆非,告诉我说:八条,八万,八筒!    
    我可以想象张二走的时候,怀揣着这几张吉利的麻将牌,面对平原,踌躇满志,想要寻找新的砖厂,成为新的砌砖师傅,堆砌华丽的花砖。但他有所不知,在平原上,土地过于潮湿了,即使烧上几万天,也难以形成山一样坚实的砖块。    
    我去顾良城那里,把这个意思给他说了。他一言不发,突然说,你什么时候回去呢,回到平原。    
    我全身冰凉,突然想到,无论是关于漩口镇,砖厂,第四招待所,顾良城,招梅,老兽医,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我是一个外来人,一个来自平原的,姿色全无的姑娘,赤身裸体,躺在他的床上,他看也不看我,问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我哭了起来,面带耻辱,身体剧烈抖动着,大哭起来。    
    顾良城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的,他终于走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不要哭,你生病了,会好的。    
    我抬头看他,看他俊朗迷人的脸,我对他说,让我亲亲你好吗,好吗。    
    他依然一言不发,皱着眉毛看我,突然,低下头,激烈地亲吻了我,他的舌头就像最后一条眼镜蛇那样在下雨天冰冷和湿润地绝望地昂起高傲的头,他说,你知道吗,我爱你。    
    他说他爱我。在这张床上,我赤身裸体,看他整理他死去父亲的日记,给来历不明的猪打针,走来走去,收拾房间,然后想象他和另一个女人在此激烈地做爱,气喘吁吁,就像那些生病的猪那样暧昧地发出求生的嚎叫。我早已经绝望了。    
    可是他说,我爱你。    
    我只好绝望地拥抱着他,说,我也爱你。    
    我一再提到漩口镇的空气,因为在这个哑谜一般的小镇中,空气莫名其妙,成为了惟一的出口。那些连接着平原的空气,连接着山川的空气,把绝望和希望,痛苦和欢愉,富饶和贫瘠,粘连成,一块色泽纯洁,温润动人的玉环。    
    我在它虚空的中央茫然张望,抱着顾良城,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快来救救我吧。即使,你只是一个兽医。    
    漩口镇的一切对我是一个谜,关于很多欲言又止的故事我都不想再提。    
    张二走了以后,我没有再回第四招待所,或许是因为招待所再也不能打麻将了。同时,我也没有再看见招梅,我日夜停留在顾良城的诊所中,停留在山猪和家狗们虚弱的喘息中,在畜生和爬虫暧昧的气息中,赤身裸体躺在他的木头大床上和他做爱。他的皮肤无比温暖,在夜里总能让我出一身薄汗。我浑身微湿地从他怀中醒来,在月光下,透过山川,皮肤发出青色的光芒。    
    那一天我终于看见了老兽医的日记。断断续续。    
    他说,九月十八日砖厂会倒闭,工人们斗殴,死的死,走的走。    
    十月三日我在砖窑自焚,奇迹般烧得一块骨头都不剩。    
    一月二十五日第四招待所那个叫做招梅的女人会来找你,和她睡觉,告诉她你喜欢桃红色的毛衣。    
    九月八日那个平原的姑娘会来到,她会爱上你,你也会爱上她。但千万不要和她多说话。    
    十一月一日,最后的工人离开,砖厂彻底覆灭了。    
    十一月十七日她会和你做爱,并且偷看我的日记,杀死她,然后拿着她的行李到平原上去。    
    我感到小腹一阵剧痛,低头去看的时候,发现有潺潺的鲜血流出,从我的子宫中,从无数女人饱经创伤的子宫中,缓慢而凝重地,流出。    
    顾良城说,你病了,我会治好你的。    
    你病了。    
    那本我没有看完的书,始终没有看完。    
    人们是在漩口镇废弃的一个兽医诊所发现那个女人的,来自平原的警察和陌生人面带羞耻,看见她躺在一张早已经发霉的木板床上,赤身裸体,快乐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像鱼一样来回扭动着。    
    他们都很惊讶,关于她为什么在这个早已经被废弃的、荒无一人的小镇上生活下来了,并且,这么多天。    
    警察走上去,耻辱地用衣服遮盖了她的身体,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陌生人撇撇嘴低声说,哪里会有什么,这就是一个疯子,漩口镇自从砖厂发生霍乱被废弃以后,已经十几年连只狗都没有了。    
    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小镇,病痛,灾难,土地上甚至长不出玉米,没有人留下,走的人也没有会回头。    
    那些吵吵闹闹的,来自平原上的人冲上去,抱着她的身体把她带走了,陌生人走在她后面,警察走在她前面,他们上了一辆墨绿的长安面包车,开着车,离开了山川,回到湿润的平原上去了。    
    最后看见她的,是一座围墙已经垮掉的招待所对面的那座山,开满了百合,警察说,真漂亮啊。    
    山却一言不发,它最后看见了那个女人,紧紧贴在玻璃上,面目极度扭曲着,看着山川微笑,她低低地叫一个奇怪的名字,她说,顾良城,顾良城。    
    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么。    
    陌生人也听见了,他回头看她,问她说,你在叫谁。    
    顾良城,她说。    
    我在叫我情人的名字,顾良城。


第三部分罗宾与玛蒂尔德(1)

    十五号那天没有下雨,也不是晴天,天空上面没有云,也不是蓝天,有一种发出金属光芒的寒冷弥漫在永安市的地面十米高度处,在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压迫下缓缓渗落,时不时重重滴落到行人的脑门上,让你突然打一个寒颤。    
    你打一个寒颤,就看见我从对面街角转过来了,实际上你没看见我的样子,但你知道那是我,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用雨伞遮挡着,穿一双粉红色的雨靴,像德国士兵那样紧紧裹着大衣,你略感奇怪,抬头看天空没有下雨,你再次确认。    
    我们擦身而过,一分钟以后,你穿越我刚刚来的那个街口,又想起了我,于是你再次抬头看天空没有下雨,你几乎松了一口气,没有下雨。    
    那天晚上我在电视节目上看见了你,一个女人在路边歇斯底里地指着你刚刚躺过的那块地说,那个姑娘好像是有病一样一直在抬头往上看,被车子撞得看不出人样了。    
    那个时候,我在我租来的小破平房里,坐在椅子上,打着伞,穿着雨靴,嚼着口香糖,漏雨的房顶一直劈劈啪啪地往伞上落水,水泥地板湿漉漉的带着草原的气息,我大大打了一个呵欠用力张大嘴,吸入空气,充满头颅,于是,声音消失了,永安市的心跳,那个女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隔壁房东用力拍打坏掉冰箱的声音,巷子门口的猫叫,还有,很久很久以前,顾良城说的那一声:我是不是爱上了你。    
    我想到这些,猛然站起来,差点撞倒椅子,我走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打开柜子,把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拉出来以后,终于找到了他留给我的那个瓶子。    
    我把那个塑料瓶子握在手上,小心翼翼晃动里面半瓶透明的水,用力往里面看,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关于你的那条新闻很快过去了,更多的新闻就要播报,还有别的一些新闻尚未发生,你透过电视屏幕看见了外面的我,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扭曲成一个书名号的样子,握着那个瓶子,丢掉了伞,看着它,竟然,哭了。    
    你暗暗想,原来真的没有下雨。    
    去年的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我在我们今天见面的那栋大楼下面见过你,不过你一定无法认出我,那天我穿着一套粉红色小套装,提着白色手提包,用高跟鞋狠狠戳着地面,克服着地心引力向你走来,一扭身就走进了那栋大楼,我上到二十一楼,推门,走了进去,我走到一个戴着眼镜,中年发福但幸好没有秃顶或者是戴着假发的男人面前,对他友好而虚伪地笑了。    
    我妈妈记得那一天,不过她很快就把它忘了,那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家。她把那一天忘了,她就把我也忘了,后来她生了另一个女孩,比我可爱比我聪明,到现在应该已经会叫妈妈了。    
    我就是在那天遇见顾良城的。我站在那个高级得让我几乎无所适从脸色发白的办公室中,透过窗户看见了永安的天空。永安的天空被切割成好几块,城南的富人们脑门上在出太阳,城北的流氓们光着屁股淋雨,接着,顾良城从天上落了下来,腰上系着安全带。    
    他挂在一条绳子上,贴着玻璃,神色专注,在擦洗着玻璃上面一块颜色黯淡的污渍,太阳从他斜后方照射下来,在他脸上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阴影。那是一个如电影般完美的相遇,我被这一刻的诗性打动了,我想,他最好很英俊。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他抬头看我,果然很英俊。他看见我在看着他,或者他什么也没看见,但是他笑了,他一笑,我就把我手上的那杯水全洒在了复印机上。    
    那天下午我在那栋大楼旁边的花台上像一个农民工那样坐着,但是我没有看见你,我看见了顾良城,他从大楼里面走出来,或者不是,总之他出现在我面前,穿着破烂廉价的牛仔裤,灰色毛衣脏得只能是那个颜色,头发很乱,肤色发青,神情不明地从我面前走过,我跳起来冲到他面前叫他,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头看我,然后,笑了,他说,我叫顾良城。他看了看我提在手上的高跟鞋,他说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在等你。    
    那天晚上我住到顾良城的家,也就是现在这个漏水的小破平房中,那时候它还没有开始漏水,地板干燥得简直可以泛起一场沙尘暴,我们两个在房间中看电视,我盘着腿坐在床上。床上有一条只有看守所里面才会有的绿色格子床单。穿着一件他的外套,来回摸自己的小腿,顾良城反坐着一把椅子,双手抱着椅子靠背,把下巴放在靠背上端,我们两个专注地看电视,好像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我们一直在看同一个频道,是永安市电视台,播放着各种二三线或者被播烂了的一线电视剧,我们都神情严肃,好像在拍一场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光线恰如其分地从窗户中投入,院子中的柿子树发出不可告人的秘语。实际上,同顾良城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有这个感觉,就是我们在心照不宣地上演着某一个剧本,我们手拉着手走在那条小巷子中,听着广播到巷子口去喝豆浆,我毫不怀疑会从某个地方,或者就是巷子中惟一那个破旧公共厕所的男厕或者女厕门中走出一个大胡子,被满是口袋的衣服裹着的男人,手里挥舞着剧本,冲我们大喊:卡!    
    于是,第二天晚上,我们坐在床上看电视,就从电视里看见了我们自己那天我们相遇,然后我对他说,我在等你。后来他背我回家,用双手把我的腿结结实实地绑在他的后背上,镜头一直猥亵而目的不明地追着我的猪尾巴内裤拍,后来我们可以看见顾良城的鞋子在土地上上下翻动的特写,他的蓝色毛袜破了一个洞。接着我们通过一个遥远的镜头俯瞰整个苦难的城市永安,高楼大厦发射着阳光,我们看不见自己了。天空中的一朵光斑化为一双眼睛出现了,我不知道是我的,还是顾良城的,它看见了我们现在坐着的这张床,而且还是那张绿色格子床单,不过比现在要干净一些,于是所有的观众几乎停止了呼吸,等着出现万众期待的那种镜头,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晚间新闻》插播了进来。    
    顾良城猛的拍一下大腿,骂道:什么破编剧!    
    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摸他的手臂,笑了起来。    
    他说,你笑得很像一只布谷。


第三部分罗宾与玛蒂尔德(2)

    他来的那个村子里春天满地都是布谷,叫得人睡不着觉。他有时候和我讲讲这些鸟,后来他来到永安念大学,念生物,然后,成为清洁工。每日吊在城市的高空中擦拭那些反射着阳光的玻璃。之前他在一个出租影碟的小店当小工,他说你看过《蜘蛛侠》吗,我擦着玻璃的时候就想到他。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很多人。    
    顾良城出去擦玻璃的时候我就在他的小平房里做白日梦,有时候有老鼠从床头柜上面欢快地跑过。墙角发出可疑的味道。这些我都不去管他,我蜷曲在他的床上,穿着他的衣服,或者什么也不穿,想着他在干什么,他在永安的半空中,随风荡漾,整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热岛,顾良城在两股气流之间艰难地接近一块玻璃,他半眯着眼睛,鸣唱出一声清脆的布谷鸣叫,然后,开始擦玻璃。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顾良城告诉我在他所属的清洁公司,每一个高空作业的清洁工都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一种鸟儿的叫声,他是布谷,有的是大雁,麻雀,或者别的什么。他说由你相信或者不,反正永安没有一只鸟儿了,鸟儿都飞到温暖潮湿的地方去了,人们听见的那些声音都是我们的叫声了。    
    这件事情听起来很玄,但从他告诉我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听见过鸟叫,或许之前有,或许我从来就没听过,谁知道?我自己也忘了。    
    我和顾良城一起的时候,从没想到过离开,我们日日夜夜都在一起,我是说当他在地上的时候。我们在被窝里面拥抱着说笑聊天耳语,拼命乱动着脚指头,时而亲吻或者睡着了。    
    我们很穷,加上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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