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6-醉花打人爱谁谁-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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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个对比值,而不是绝对值——相貌和家庭都平平偏下的任逍遥,在姹紫嫣红的同学们中间,如此不起眼,像棵矮小的狗尾草。
我相信逆境对人的塑造和培养,倘若那是个敏感而聪慧的人,所谓逆境,只具备象征性就可以,不必真的狂风骤雨。任逍遥没有仔细讲述过自己的成长历程,我是从其他地方看出点眉目的。
任逍遥妈妈家现在住的房子挺大,随着胡同里最早那批的拆迁,她们家在院子里见缝插针加盖的小厨房、小厕所、小煤球屋,全都物超所值地折算了新面积。但住在大房子里,无敌小快手和她哥都有了令人羡慕的白领收入,她们家里依然混乱不已。
任逍遥的妈忽然爱美起来,比她还积极地搽口红,每天早打剑晚跳舞。任逍遥喜欢老人端庄,运动项目最好是太极拳。小区前面集结着拆迁后搬至此处的老太太们,一片寒光闪闪,都跟妖婆似的。吃完晚饭,逍遥妈一抹嘴,急急地跑到立交桥下的空场子里,学跳交谊舞。有次我们路过立交桥下,看见汽车租赁的场地旁边,集中着中年以上的这群舞迷。他们中的高手或初学者,煞有介事地独自旋转,一只手臂高高扬起,另一只,轻挽空气中虚拟舞伴的腰肢。我们看到了逍遥妈提到的那位中年寡妇,永远穿着像跳西班牙舞那样铺张的裙子,转圈时扫荡一片。我也看到了逍遥妈。任逍遥和她的母亲长得非常非常像,完全是个翻版——就是说到她这辈,在原有的不良基础上,任逍遥并无什么提高和进展。逍遥妈正和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苦练探戈。不知道是初学还是天赋欠佳,逍遥妈小心翼翼,活像探雷的工兵,随着老头子嘴里“嘟嘟”的口头音乐伴奏,斜斜伸出她的一只脚。她妈忙得滴溜转,哪里有时间收拾屋子。逍遥妈保持的优良品德就是什么都舍不得扔。当季的与过季的衣服都堆在床头和凳子上,五斗橱的每个抽屉都塞满破了小洞却不舍得扔掉的丝袜。
任逍遥妈的节俭,似乎也在佐证她物质条件受到限制的青春时光。无敌小快手任逍遥凭自己的智力和能力吃饭,她不占别人便宜,也不被别人占便宜,从来收付两讫。
想起有一次任逍遥半夜给剧组开说明会,我们看到茶几上摆了半箱盒装牛奶,也没问,拿起来就咂咂地喝。任逍遥突然停下话题,转脸对剧务说:“这箱牛奶还是我自己掏钱买的呢。”我烦她半夜开会,还损了她两句:“大家注意,不要再随便喝了,这是任逍遥小姐个人的奶。”任逍遥不高兴,因为她在这方面确实弱项。不像我们剧务,一直被建议去做牛奶广告,她是一个天然的穿E型罩杯的女性,在靠吃冬贮大白菜长大的六十年代孩子中脱颖而出——她做牛奶广告,给人一种鲜明的借喻效果。任逍遥呢,不像个在胸怀方面能有所奉献的人。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5)
说到这儿,我顺便讲讲剧组里的另一个剧务。任逍遥比较正常,她不抠门,也不慷慨。而那位,姓平,我们管他叫平总管,那才真是百里挑一的吝啬鬼。新鲜,我没见过这么漫画状态的人,原来吝啬和经济基础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紧密。平总管虽说谈不上富裕,可实在不至于像他表现出来的夺泥燕口,削铁针头。
平总管长了一张仿佛被平底锅袭击过的出奇的扁脸。平总管的姐姐大学毕业留京,在政府机关做公务员。平总管从山东临沂辞了中学老师的职位出来,先是向姐姐借住了她已经不住的一间宿舍。那栋楼是八十年代初建的,外观残旧,楼板极薄,隔壁的拌嘴声不绝于耳。平总管也有了额外收获,楼上的夫妻一云雨他似乎就得跟着共振,属于吃不着肉、干闻味儿的。“那时候,我的家属还没来北京。”平总管向我们诉苦时说道。我顶受不了他说“家属”,这个词儿经他一说,好像是跟家畜、家禽同级的。岂止家属这个词,刚来北京时,他是那笨得特别搞笑的人,据说经常口误,吃饭要餐巾纸,他隔着几桌大喊:“小姐,给我们来两包卫生巾。”他还把饮料单上的“初吻奶茶”看成“初夜奶茶”,什么眼神呀。
后来平总管本事挺大,把家属接来了北京。一咬牙,买了东郊的一套三居室。为了这一百出头的平方米,他欠下一笔债务,包括他姐的。“刚搬进去,心理负担重啊,每天早晨一睁开眼,就想着那么多钱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平总管说。敢情他斥资,就跟精心布置了一个自杀现场似的。
本来就是个仔细人,没买房前,只要平总管一早积极要求找外景地,他跑太阳底下使劲晒自个儿,我们就猜出他误涂了老婆的防晒霜,待在屋里怕浪费了成效;下午回到办公室,平总管经常把脑袋伸出去,让阳光像一只发烧的滚烫的手,继续搁在自己的额头。
现在还钱压力在身,平总管也不舍得打车了,纯粹是穿金鞋,把24K的金粉末都磨在了路上。他收集出租车票,充当每月的报销票据。他习惯在办公室多熬一会,看看谁能顺路带他——什么顺路,绕五里地他也说是顺路。并且他在短时间内奇怪地胖了起来,原来,他雇人开了个小餐馆。夏天扎啤卖得挺好,倘若酒进得不够就活活错过了发财机会,可客源忽多忽少,没客的时候酒富余着,剩到第二天没法卖了,只好倒掉。平总管觉得可惜,那不是相当于自己一张张地烧了钞票吗?他只好自己喝,也算不糟蹋。几个月下来,他面包似的蓬松。
平总管上收费厕所恨不能要开发票,然后找剧组报销。有一次跟看门人理论,平总管直到最后一刻,感觉不能坚持了,才夹紧两腿,刻不容缓凑到尿池前。没想到,拉链偏偏不争气地坏掉了,他越着急,越拉不开。两分钟过去,他忍不住“嗯”了一声,就觉得裤子内涌起一阵暖流。平总管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眼泪流下来。上面湿了,下面也湿了,他就那么双管齐下地站在小便池旁边。
平总管落下了毛病,老想上厕所,每次去了,却没什么成果,跟吊瓶打点滴似的。我们开会,他频频起身,晃得人心烦。剧组里的老龙在场,就爱限制平总管,有时生生拦着不让他去厕所,说这是意识作用,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有尿,让平总管锻炼锻炼,憋一憋,说不定就能把毛病治了。
我们在帽儿胡同吃饭,鬼饭馆连厕所都没有,还得到胡同拐角那儿。等老龙好不容易放平总管出去,不幸,平总管就跟洒水车似的,顺着裤管,在酒馆和公共厕所之间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痕迹,把一条散步的母狗激动坏了。此后平总管再提出上厕所,谁也不敢怠慢和阻拦,我们派人扶着平总管,让他步履平稳,又一再叮嘱和鼓励平总管端住了,生怕他再洒了。可怜的平总管,他有盛不住尿的膀胱和盛不住事儿的心。我觉得再过两年,他会患上严重的神经质和强迫症,恐怕会发展到咽一口唾沫都要上厕所的地步。
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辅以心理治疗,平总管终于克服了听见水滴响就想上厕所的习惯。他的焦虑症大为减轻,但还保留了吝啬的优良传统。平总管接来鳏居的老爹和自己同住,老头儿别的毛病没有,就爱关心国家大事。于是每天上班之前,平总管都先把他爱看报纸的爹带到工人体育场的人行道上。那里一溜排开,绵延半里,除了《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北京青年报》、《工人日报》、《参考消息》这类大报,还有《人民政协报》、《人民公安报》、《深圳特区报》、《中国绿色时报》等等,老头随便看。省得订报在家,看上几眼,新闻纸张就变了废品,咱平总管看着心疼啊。
意外插进个平总管,我是有目的的。世间事,无巧不成书,包括任逍遥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和这个钱包上安密码的家伙扯上关系。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6)
门铃响了,时间是五点二十七分,任逍遥不用透过门镜,就知道来人是谁。
他把门反锁,脱下外衣,进厕所打开水龙头,舒肤佳香皂在掌心里快速旋转,水流哗哗地响。然后他用蓝白格毛巾擦净手指间的水珠,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把任逍遥拦腰抱住,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肋骨攀援上升。他是她的五点钟情人。
在法文里,有个词专门用于描述这种关系:是在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是在下班后、回家前的黄昏时间里会面的恋人。他们的交往仅仅持续一个小时:他和她做爱,带她达到高潮,然后马上离开。甚至高潮的涟漪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任逍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正在恢复消失的体力和智商,她就听到了下床的脚步声,听到把避孕套冲进马桶的水响,听到抖动衣服的声音,听到皮带上的金属扣发出微弱的碰撞……若有若无的一个礼貌性的吻,落在额角。然后她听到拧开锁舌的声音,听到大门重新被撞上,听到真空的声音——那是嗡嗡的回响,只诞生于寂静。
他当然是一个已婚男人。
任逍遥是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认识他的。最早见他,任逍遥觉得他是一个典型的公务员形象,说话谨慎而得体,是符合社会要求的、经过教育培养和机关训练的一个标准件。他的气息是一个平静的现实主义者的气息。一种衣柜的气息,格子众多,内部码放整齐,每天要做的,是从中找出体面的衣装,配合形影不离的公事包,从家庭步入某个正式或非正式的场合。在热烘烘的、散发汗臭的人群中,他力争自己没有体味。但是如果肯于翻找,你会发现衣柜底层,也许叠着一套腥红的华艳睡衣。所以,在认识的三个月时间里他不露声色,后来一次直至夜深的活动他把任逍遥送回家,发现她的男友出差去了,接过任逍遥递过来的一杯水,他把手伸进了她的内衣,无敌小快手毫无设防,她没有做出与平时速度一致的反应,很快,她发现自己已经在承担对方的体重了。
他是那种男人,你没有感觉的时候,他干渴得要命,恨不得作法,向雷公祈愿;一旦你的情感洪水真来了,他会先乘着诺亚方舟,带着他的妻儿和财产,逃走前不忘焚毁他可能成为证据的所有材料。他不断地在欲火中烧和波澜不惊之间,维持微妙的平衡。他要的,是一份安全无害的感情生活,像饭后甜品,有它增加趣味,没它不会失落。
任逍遥的同居男友这个星期去山西平遥拍片,再过几天才回来。五点钟情人到来之前,任逍遥已经给男友打了问安电话。她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位置,更明白她的五点钟情人永远活动在禁区之外。她要的不过是他的身体,一个定点发动的马达,连噪音都会在限制的时间内结束。天黑了,任逍遥已经习惯独自感觉,暮色中的湿气渐渐渗入窗户的缝隙。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7)
让人佩服她的嗅觉和敏感。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仔细验查,果真少了两只。她清楚地记得上次的余数,现在,数目不对了。包装盒上一对激情洋溢的泳衣男女照片,让她格外不愉快。某种焦灼的情绪涌来,她不安地在房间里走动,微火炙烤着她的心,她走到厨房,喝了几大口冰水。镇静一下,她要自己克制,然后她拿起听筒,打电话。果然,又不在服务区。她想他一定是在开机状态卸下了电池。想了想,她回到卧室,拉开抽屉,再数一遍,没错,就是少了两只安全套。
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非要从家里取走安全套。他不会放在女方家里吗?肯定是因为不太方便。那么,女方也是有家庭的?丈夫从来不在外留宿,除了要对自己掩盖的原因之外,是不是,也因为女方并非独居?
从大学同班到现在,他们在一起已经快二十年了。她了解他,和别的男人不同,他要是有外遇一定是要用安全套的,而且自带,否则,他不放心。他是整齐的,注重生活程序的,正因此他也是乏味的,让她失望的。然而,这种生活的变化比一成不变,更让她失望。
直觉告诉她出了问题,她没流露任何态度上的变化。她一声不吭地继续留意。她发现每个星期平均少一点五个安全套。也有的时候,安全套一个星期都没有减少一个——这下,她连对方的生理周期也知道了。
一切令她如此厌恶。但她就不开口质问丈夫。这是一种享受吗?看着一个与自己生活了快二十年的人做戏,煞有介事地扮演一个严谨甚至稍嫌刻板的公务员,扮演一个负有责任感的丈夫和父亲?她曾经怀疑自己多虑,但后来她看穿了一切,持续转移的安全套象征着某种感情历险。尽管他仔细地掩藏得那么好。绝对有一个女人,也许就在他下班回来之前的短暂时光,和他有过一场秘密的身体约会。
她曾在侄女的书架里看到一本书,书名忘记了,但作者记得,是小仲马写的,那句话更记得清楚:“婚姻的锁链是如此沉重,乃至于必须靠两个人才能承担得起,有时候得靠三个人。”
她发现自己总在重复某个动作,比如一再检查东西的数目,比如一再打开冰箱,掰出冰块,放到白开水里一饮而尽。凉水的低温,使她眼眶感觉一阵紧缩和疼痛。眼眶的疼痛过去以后,她肚子里又是一阵绞痛。她喘着气,蹲下身,手指扒着桌角。
几个小时以后,她进了协和医院急诊室。诊断结果,是她患了肠梗阻。当她丈夫匆匆赶到医院,她不想说话,别过头,闭上了眼睛。
第六部分无敌小快手任逍遥(8)
办完事回来,剧组的车拐了个弯儿,平总管让我们陪他办点儿事,一会儿就行。到了楼下,平总管打开后车箱,他把水果篮提在手里。芒果、布朗、提子、洋桃、小凤西瓜……估计是谁送的,平总管自己才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花倒是顺路从花市上现买的,康乃馨本来就便宜,又稍微过了点新鲜劲,给打个狠折。平总管让任逍遥和我一人拿着花,另一人拿了给他外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