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7-半个橙子 :旅馆小说系列-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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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部分。
下课之前,老师发了张卡片,让大家填写自己的资料。他一面又扭着腰身,模仿六十年代法国女星皮亚芙的嗓音唱着问:“还有十分钟时间,我们来讨论另外一部电影,还是讨论一下希拉克政府?”同学们闹哄哄地笑着,没人理他,开政治的玩笑是巴黎人的一大嗜好,这些外来的学生也早就习惯了。链链找出笔来,低头看了看那张卡片。姓名、性别、国籍、婚姻……她习惯地填上了“单身”,又咬了咬笔头,改过来?不,算了,实在不习惯。回国十几天后再回到这里,她没勇气在同学们面前公开自己的生活发生的重大变化,哪怕只是手续上的。
从学校回到家,走路只有十分钟。卡若琳早出门了,从诺曼底回来后她更加早出晚归,好像要补回她不在的这几天落下的事情,链链都很少见到她。链链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面墙上的一块木板吸引了她,上面有几张卡若琳新放上去的照片,她不久前跟“远足协会”去南方小镇旅游时拍的。那是个小山城,城中最高的教堂在一片雾气弥漫的山腰上,只露出半壁身形,低头吃草的花斑大奶牛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田野上悠闲的散步。照片用彩色书订凌乱地订满了整块木板,另外的很多旧照片是黑白的,边缘已经发黄并向上卷起。链链经常会凑近了端详着照片上的一家人,那上面有皮特小时候在水边玩耍的样子,还有卡若琳跟老公在圣诞宴会上忙碌的场面。
有一张照片是链链百看不厌的。那是二十八岁时的卡若琳,她坐在一个古式的单人沙发上,头发高高卷起,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右手指优雅地夹着香烟,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两岁的儿子皮特胖嘟嘟的脸上,皮特的头靠着妈妈的膝盖,正抬头疑惑不解地看着这个谈笑风生的大人。那是个风华正茂的战斗年代吧,链链想,卡若琳说过,她当时还跟西蒙·波伏娃这样的女权战士面(加入)对面争论过很多女性问题,她从不忌讳大声说出跟“性”有关的任何细节和观点。卡若琳提起的那些响当当的名字曾经令链链羡慕不已。
明亮、健康、善谈、花枝招展,也是链链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卡若琳时的印像(象)。她记得新房东卡若琳那时从外来风风火火地开门进来,金黄的齐肩卷发蓬松、舒展。她动作夸张地跟链链吻了脸颊算是认识。然后带着链链参观她的房间,老式的古木家具、花哨的地毯、满屋子的大叶子植物和满书架的书,一个简朴而典型的法国人家,让人看她的第一眼看到(加入)就马上喜欢了。
链链冲了澡,打开洗浴间的储衣柜,随手又翻到了那套浅粉色的透明内衣。那是前些天卡若琳从打折店里买回来送给她的,她接过来的时候诧异的看着卡若琳,极不自然地说:“谢谢,真好看”。这么窄小单薄的内衣,她还从来没有设想过要穿在自己身上,说实话,这种只有一小片薄纱的毫无遮拦的内衣和几条细线的丁字内裤,她还只在色情影碟里看过人穿,通常还伴着里面哼哼唧唧的发情的动静。此时看着它们,链链一时来了兴致,她把它套在身上,前后转转,嗯,没错,黑白分明,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暴露无遗,屁股后面只有一条粉色细带。她把手放在乳房上摸摸,手感还是细腻柔滑的。她忽然意识到,穿上这样的内衣,基本上意味着男女主动性的转换,就是女人要在床上率先展开勾引进攻了。嗯,那会是个怎样的体验呢?
外面门铃忽然响了。她吓了一跳,慌忙抓起一件长睡袍套在身上。因为这个门铃从她入住以后从来没响过,卡若琳和皮特都有钥匙,她自己的朋友更不可能突然造访。她透过门镜看,外面站着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法国男人,提着个皮包,神色平静。
“请问你是?”她隔着门问,
“哦,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是高麦。”声音也很好听。
高麦?哦,想起来了,卡若琳的老公,对,长得跟照片上也很像。难道他……链链一直以为他已经过世了。她赶忙开了门,“晚上好,高麦先生。”
“你好,中国小姑娘。我早就听说你了。”高麦说着走过来仔细地亲了亲链链的脸颊,一副慈祥的表情,“你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半个橙子》 第一部分《半个橙子》 房东卡若琳太太(2)
“我很好,卡若琳是个好朋友。”链链开心地说,马上跑去倒水给他。
“嗨,我回来晚了,对不起。”卡若琳几分钟后从外面进来,肩上背着个黑色的登山包,鞋子上的泥土厚厚的一层,满身森林土湿的清凉气息。链链赶忙过去接过来,帮她把背包送到厨房里。这个冬天,链链才发现,卡若琳的生活节奏紧张得让二十几岁的她都惭愧虚度光阴。她每周去森林远足两次,每次从地铁下来以后徒步的最短距离是二十五公里,还时常在回程的时候增加上一背包从森林里采来的水果或蘑菇。卡若琳的运动计划规范得像随时需要出现在报纸头条来展示美妙线条的招牌明星一样。很多个早晨,她还会带着链链去旁边的公园里做健美操,从家里走到那个练习场,需要穿越几条街道,每当链链伴着健步如飞的卡若琳出现在这些街道上,都是大汗淋漓、紧追不舍的狼狈模样。
“链链,我们有新鲜的蘑菇吃了。哦,高麦,你来了,啊,你们已经认识了吧,链链,高麦。”
卡若琳替他们做了介绍,两个人对视着笑了:“我们刚刚认识了。”高麦推眼镜的样子很憨厚。
原来卡若琳请高麦来帮她修理厨房里一扇密封不好的窗子,这窗子总带有吱吱作响的风声,白天安静的时候,像有只小虫在耳朵里爬,阴天刮风的时候尤其会有鬼怪的联想。高麦话语不多,他掏出工具,搬了把椅子靠近窗子,叮叮当当地凿了起来。“高麦是专门做建筑装修的。”卡若琳在一旁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给链链听,在傍晚射进窗子的阳光里,她的侧影是个抱着双肩的冷清妇人的轮廓。
“好了,现在应该好多了。”高麦从窗子上下来,拍拍衣服,冲着链链和卡若琳摊开手。
“哦,谢谢,你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吗?”卡若琳客气得有点不自然,一个时过境迁的女主人。
“不了,我回去吃。天不早了。”一边说着,高麦收拾起了手提包。
“那你走好”,卡若琳过去跟他轻轻吻了脸颊,手轻松而优雅地在他肩头搭了一下,链链也过去吻了,算是告别。“过个愉快的夜晚!”高麦说完,关切的目光在房间里迅速扫了一下,转身从外面轻声关好了房门。
卡若琳走进厨房收拾她今天从枫丹白露森林里采回的蘑菇。“链链,我们有新鲜的蘑菇吃了,你看这个,啊,长得多漂亮啊。”链链磨蹭着坐到她对面,把玩着几只水灵灵的黑色蘑菇,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高麦,他住哪里啊?”
“他,跟他女伴一起住啊!”卡若琳把举着的蘑菇放下,看了看链链,和蔼地说。
“哦,你们离婚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分居有10年了。”卡若琳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蘑菇身上。
“啊……那你们现在还有来往?”
“嗯,是啊,他偶尔会来约我喝个咖啡什么的,特别是他跟女伴吵架的时候。”卡若琳眼睛眯了一下,微笑着看着链链说,“他女伴的脾气可没有我这么好啊。”
“那皮特是你们的儿子吧?”
“是啊,以前圣诞节的时候,如果高麦一个人在巴黎,他也会来我们家邀上儿子一起过的,不过今年没有。”
“那你们平时不见面吗?”
“嗯,不一定。比如,有时我会搭他的车,回诺曼底老家,就像前几天那样。我们两个的老家都是那里的。”
“他现在住的远吗?”
“也在巴黎市,在拉德方斯广场附近。”
“他女伴很年轻吗?”
“不,跟我差不多。”卡若琳欲言又止,她挑起的眉毛好像还想说,那个女伴应该没有她这么优雅挺拔。
“你们没想着重新在一起吗?”
“哦,不会了,时间过去太久了。”
卡若琳因为丈夫高麦无法满足她的性要求而离家的。那是第一次,七十年代中。尽管她在婚前就向高麦声明婚后仍保持性自由,但在她给丈夫描诉自己与其他男人做爱的快感时,丈夫仍然表现了巨大的痛苦。所有男人对女人怀有的霸道占有的情感方式,根本不会容忍他的女人有丝毫的叛离,那时候天真的卡若琳还不懂这一点。高麦的繁忙工作让已为人母的卡若琳备感冷落,她无法容忍自己仍然年轻出众的气质被束之高阁。那时,她的第二个孩子刚满一岁,她走出了家门,为了革命后的自由与独处。精力旺盛的她相信高潮在与另一个非自己丈夫的男人那里。女人是厨娘,是母亲,是性与男人幸运的给与者,惟独不是她自己,所以现在,她要成为她自己。
她遇到了以前学校里的男友,他给她烟抽,她有三年没抽烟了,高麦一直反对她抽烟。她烟瘾发作了一样跟他狂奔到他家里,他居然还有大麻,他们在大麻制造的云雾般梦幻的世界里做爱,她的高潮才第一次来临了。天空蔚蓝、小鸟鸣唱,眼睛里只有洁白的云彩,在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之后,卡若琳生命的第一次高潮来得如此意外而又刻骨铭心。她发现了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全新的世界,那里有天堂的光芒,她躲在里面,一点一滴亲吻飞翔的乐趣。
“女人会为了这个新世界赔上一辈子的骄傲和冒险。”卡若琳摇摇头,浅浅地笑了。“哦,女人的高潮从来不在结了婚以后的丈夫那里,NO!NO!从来不在!”卡若琳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眼睛专注地看着链链,更坚决的摇了摇头,像是要征得她的相信。
《半个橙子》 第一部分《半个橙子》 房东卡若琳太太(3)
“高潮啊。”链链轻轻点点头,不置可否。她对卡若琳无限神往的表情深感意外,但又没什么正经的发言权,她拼命搜索记忆里关于卡若琳看到的那个天堂的光芒,但很失望,在她的生活里,那天堂还远远没有出现。
卡若琳在高潮来临的那一年离家跟那个男人出走了,并保持了三年的同居关系。“人和人的关系是很奇妙的,真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根本没正眼看过那个男人,虽然他一直追求我。我后来居然跟他同居了三年!”
每天早上,卡若琳都比链链起得早。当链链迷迷糊糊地坐到餐桌旁的时候,卡若琳正穿着红色睡袍、手忙脚乱地把烤好的烫手的面包片扔进碟子里,其中的一份儿送到链链的眼前。好像替链链准备早餐是她的义务一样。即使偶尔她不外出的早上,她也会坚持早起替链链准备好早餐再去做其他事情。桌子上当然还有永远填满的黄油罐、蜂蜜和新鲜的绿葡萄,卡若琳家的竹筐里,四季都装着水灵灵的绿葡萄,她常常边聊天边抓起几只嫩绿的葡萄塞进嘴里,眉飞色舞的(地)说:“真是无上的美味啊。”
这让链链一直心怀感激,她自己试过从那个烤面包机里取出面包片,但她经常会被烫得跳起来,或者面包片干脆被烤黑掉,卡若琳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这个廉价面包机通常弹性很差,很少自动弹起,也有偶尔弹力出奇好的时候,能把烤好的面包片直接弹出窗外。
哦,卡若琳的厨艺也非常一般,链链出于礼貌不得不说些言不由衷的赞美的话。卡若琳并不是个生活能力很强的女人,但她坚定地保持着对爱憎的取舍和爱美的决心。她常常逛市场看当季流行的新款服装,然后去跳蚤市场淘些相近款式的回来,满足自己的审美需要。
链链对她和她的家庭充满越来越多的不解。她只是吃惊地感觉到:在她身边,卡若琳的孤单建立在一种莫名奇妙的能量之上,这种能量就像一枚冲进杂货店窗口的流弹一样,具有破碎一切的超级潜能。或者像越战之后仍然留在边境线上的若干未被清除的地雷一样,随时能够炸响伤人。
“宝贝儿,你好吗?回国的机票买好了吗?”这次回国之前,山的电话一直紧追不舍。
“还没,在跟旅行社打听票价呢。”可不,转眼已经十月了,链链说好年底前回国的机票还没定呢。可在电话听筒里,链链却觉得山的声音遥远得摸不到边际。在巴黎每天纷乱琐碎的进程当中,山的存在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依靠。链链看到自己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只有落地的时候,才能看清那根线的形状,而飞翔的时候,那根线却是气息微弱,缺乏力量。或者是太熟悉了,山在北京的时候只顾埋头事业,赚了钱照顾她的衣食住行、供她出国,有多久了,链链只是跟同事们在一起度过那些倾心交谈的时光,她和山在精神上的交流却少得不见踪影了。链链觉得自己有点像结了婚以后的卡若琳。
“哦,最近身体好吧,要多吃些水果啊。上课还行吧?”山的声音永远清澈温和,在生活上,他一直是链链最放心的投靠。
“嗯,都挺好的。”其实最折腾的是搬家,但这种现实的处境,远在北京的山是很难理解的,也是链链不愿提起的。这些山喜欢了解的关于柴米油盐的生活细节,统统是链链认为没有价值的探讨话题,她认为生活应该有更多精彩的部分,可惜那些精彩,跟山的性格并不符合。
“嗯,你愿意,这次回国,我们去办结婚手续吗?”山有些支吾着,“我爸妈和同事她们都觉得我们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你说呢?说不定你哪天真嫁了个法国人,我们大家再见到你就难了阿,特别是你爸妈,都指望你早点回来呢。”
“啊,那,我还没玩够呢,这么快就结婚?”链链故意嗲声嗲气地说,其实她是拉长语调来回避这个问题带来的不安。从高中时候就认识山,算来也有十年了。十年时间,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