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有案 作者:彭瑞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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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谈部长,我不知理解得对不对,这是不是说,县委让我停职反省?
谈部长说,你先不要这样想么。要从积极的方面来考虑组织的决定。先回去休息一段再说。有关的书面文件随后就下来。
老谈说这话时,神情安详,甚至说得上是慈样,还带着微笑。但我仍感到骨子里寒丝丝的。
我说,乡里的事情,要不要我回去交代一下?
老谈说,不必了,县里已经作了安排。
老谈仍然平和地笑着。我不知他说的已作了安排是个什么意思,是已经宣布我免职了呢,还是已经宣布某人替代了我。我想说,老谈,让我离开乡领导班子,我没有意见;但是,对于新的班子,我还是想提点个人看法,有的人有野心,个人品质差,班子不能交到这种人手里。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我想我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呢?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人家个人品质差,那么你自己呢?你给县委书记当众骂得狗血喷头,你个人品质又好在哪里呢?
我在老谈慈祥的目光中站起来。老谈微笑着把我送出办公室……
胡兰萍在里屋睡着。我已经闻到了她的气息。她有很润滑的肌肤和很健康的身体。想起她睡得热烘烘的被窝,还会抬起烫红的脸颊,星眼微启,睡意朦胧地看我,我心里暮地涌起了一股欲望。以前,乡里白天晚上有应酬,没好好待她,连市里几个大商场、邻县几个古迹都没陪她去过,今晚开始,我要把整个的身心,都集中到她身上,都融化到她身上……
我换了鞋,洗了个热水澡,走进里屋。黑暗中,我摸到了床,摸到了被角。刚坐下身,突然一阵冷风,胡兰萍翻身坐起,吼,你不要碰我!
我猛吃一惊,开了灯,看到胡兰萍头发披散,两颊通红,眼睛里有凶狠的光射出,像头发怒的母狮。
我说,干什么你这样?
她说,你给我滚开,我不要你进这个屋里睡觉!
我说,碰见鬼了,我不进这个屋里睡觉,又进哪个屋里去睡觉?
她说,你有的是睡觉的地方!“四海春”里那些小女人,你去睡呀!
我心里突然来了气,狠狠地骂了一句,说,你也来跟我搞这个“四海春”!这“四海春”添的乱,还嫌少么?
胡兰萍突然哭起来。她哭起来就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样子丑陋不堪。
我说,你哭什么哭,有话好好说么!
胡兰萍不说话,只抽着鼻子,一手往枕头底下乱掏,掏出一封信来,甩到我脸上。
我一看就知道是匿名信。字迹都是一样的。信封上写的是:塔城乡政府领导转交胡兰萍同志。信上写的是:
胡兰萍同志:
我们是“四海春”酒店里的女服务员,特写信给你,让你看清楚你丈夫唐政的丑恶面目。唐政自从担任副乡长之后,经常来我们酒店,吃喝玩乐,还在我们酒店嫖妓。他玩弄的女人,有时是从店外带来,有时就是“四海春”的女服务员。特别要说明的是,塔城乡乡长苗志高在“四海春”嫖娼,当场被公安抓获,这个晚上,你的丈夫唐政也在。只是他把女人带到店外去嫖宿了,所以公安没有发现。这些日子来,你胡兰萍同志一定深受其害。唐政经常晚归,他一定会推说是工作紧张,应酬很多。你怎么会知道,他在外面搞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都是女同志,我们不忍心看一个姐妹和一个禽兽住在一起。我们还担心你会得病。所以,我们商量下来,决定给你写这封信……
我没有看完,就冷笑一声,把信扔到桌上。我说,这信上写的,你相信么?
胡兰萍斩钉截铁他说,我相信!
我问,你真的相信?你相信一封诬告信,不相信你的丈夫?胡兰萍说,你不用再来哄我,骗我!你在外面是一包脓,到我面前来装正人君子!我真是瞎了眼睛,没看透你这个畜生!
女人说着又哭,哭得涕泪满面,在灯光里亮晶晶的。
我说,胡兰萍,我入党也这些年了,跟你结婚也这些年了。在你面前,不说用党性保证,就是以一个男人的良心作保证,你也该相信我……
胡兰萍一甩手,说,你不要用这些花言巧语来蒙我了!什么良心,什么党性,我一点都不相信!老实跟你说,如果只有这一封信,我不会理睬它。匿名信,我也见过;写这种信破坏人家夫妻关系,我懂。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什么匿名信,而是你唐政真正变成了一个腐化分子……
我说,胡兰萍,事到如今,你要我怎么说才好!
胡兰萍说,你不要说!我什么都清清楚楚!你们乡纪委都派人来调查你在“四海春”嫖娼的事了,司法助理还通过校长教导主任来找我谈话,把丑出到了我的学校里!就在今天傍晚,我还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说,你丈夫跟苗志高是一路货色,是嫖娼团伙的两个骨干,说乡里已经收到了县里通知,你这次到县里去不是去开会,而是去接受批判的,县里已经决定把你撤职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骂,什么货色,把手脚做到女人这里来!
胡兰萍说,什么做手脚?你说呀,县里批判你了没有?把你的副乡长职务撤销了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我想起农民常说的一句话来:打人要打软肋。我承认,那个阴损我阴损到家的家伙,击中的正是我的软肋。
十四
这些天,胡兰萍横竖要跟我离婚,我怎么解释也没有用。闹到最后,实在精疲力尽了,我便答应,星期三民政助理值班时,去办协议离婚。
我理解胡兰萍,要她跟一个嫖过娼的男人睡半辈子,她绝对是不肯干的。我便准备重新搬到学校教师的单身宿舍去。胡兰萍说,房子是你名下的,我让你,我回娘家去。我说,这又何必?让人家说我唐政心狠手辣霸占住房。我搬回学校去,大不了再做单身汉。女人没有房子,今后更难的。
胡兰萍说,你这冤家,心是好的,只有骨头贱,才有今天。好聚好散吧,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到头了。说完眼睛又红。
事有凑巧,这时苗志高的女人来了。见屋里衣物散落了一世界,女人又红眼睛,便问,怎么了,吵架了么?
我连说没有没有,是她在整理房间。胡兰萍也是要面子的人,早换了笑脸,去厨房泡茶水。
刘品芳是路过这里,匆匆说,她去探过苗志高了,还在县看守所里。他捎话来说,他自己也晓得案子严重了,恐怕要解到市里去审,死也有份;几个老朋友,都不想见,只想看看你唐政。这贼,一定是发昏了,这时还想入非非,说是在里面常常想起老同兴的盖浇面,真想吃一碗。被我狠狠骂了一通。
我说,你还骂他干什么?都这样子了。
刘品芳擦着眼泪,说,想想也是,你有空就去看看他吧。看守所的王所长,是老熟人了,同意你去探他的。
胡兰萍好本事,不露声色,只陪刘品芳落泪,还说了许多劝慰的话。刘品芳走后,她看定我,说,我们也分手了,这句话照理是没有必要说的。只是想想夫妻一场,还是忍不住要说。
我说,有什么话,就快说。再晚,学校的铁门就关上了。
胡兰萍说,你听我一句话,不错的:这个苗志高,你不要去探他。随便刘品芳说得怎么可怜,你不要去。你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苗志高这贼害了的。他当年十万八万地捞钱,从没有来给过你唐政半点好处;今天他死到临头了,倒想着你……
我看定胡兰萍,只是点头。心想,你这个女人,心是不坏的,只是眼缝浅……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光景,我在老同兴的店堂里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看守所王所长,说我是唐政,想来探苗志高,别的不带,就带一碗家乡面来,给苗志高当中饭,不知可以不可以。王所长说,照例是不可以的,但大家相熟也这些年了,苗志高这里也关不长,很快要解到市里去。你就把面带来吧,下不为例。
有了这句话,我就打电话给乡里小马,说,我是唐政,想到县里去一次。我乡长职也撤了,不知你小马肯不肯再为我出一次车。小马说,叱,你唐乡长把我看成中山狼了。你现在什么地方?我车五分钟之内开到!
挂了电话,赶紧叫老同兴师傅下面。要的是当年那种盖浇面,师傅也手生了。我就提醒他,汤是煮白切肉下来的大汤,撒很多葱花;面要下得生硬,用那种敞口的海碗,宽汤;面好了,上面浇一勺炒酱,是辣子、肉丁、豆腐干、油氽花生、菱白丁:最后,盖一块巴掌大的五花肉,要走油的……
小马来了,我不等灰尘飞停,合紧盖碗,钻进车门就走。小马问,哪里去,我揭天盖碗给他看。他心领神会,打开跳灯,猛踩油门,朝县城飞驰而去。
一路上,小马只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么?杜灯当乡长了。
我嗯了一声,只让他快开车。十几里路,七八分钟就到了。王所长见我下车,朝黑暗里叫一声:苗志高!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出:一歇,人影便显出来。先看见的,竟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头白头发!这苗志高,必是在牢里面日日夜夜地悔啊!
小马把碗递上来,揭开盖碗,有一蓬热气,袅袅地升起。白头发急急从黑暗里走来;人,是根本不敢认了。
那流着油的海碗肚,还是烫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