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纸屑-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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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性,哲学与死,均有不解之缘。艺术用审美净化性的烦恼,哲学用智慧净化死的恐惧。但是,性的癫狂一方面给人以个体解体即死的体验,另一方面又是种族生命延续即抗拒死的唯一手段。所以,性兼是死和死的拯救。那么,艺术是否也兼是哲学和哲学的拯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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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借瞬时把握永恒。哲学想直接把握永恒,但做不到,最后只好向诗求援。
5
春天是诗人的季节,秋天是哲学家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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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生活在永恒中,诗人生活在瞬时中.他们都不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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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追求可望也可即的东西,诗人追求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哲学家追求不可望也不可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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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和诗都孕育于神话的怀抱。神话是永恒的化身,她死了,留下了一双儿女。直到今天,哲学一醒来就谈论死去的母亲,诗一睡着就梦见死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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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概念中,只有学术与非学术的区别,没有哲学与文学的区别。
哲学是对人生的思考和体悟,文学则是对之的丰满而贴切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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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颗敏感的心灵被根本性的疑问刺伤,因而寻求治疗的时候,它就会走向哲学。有一种不寻常的激情非人类脆弱的心灵所堪忍受,哲学是对这种激情的治疗。但是,治疗并非熄灭激情,使心灵归于冷漠麻痹。诗宣泄激情,哲学则把激情转向深沉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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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纳在加缪猝死那一年写道:加缪不由自主地把生命抛掷在探究唯有上帝才能解答的问题上了。其实,哲学家和诗人都是这样,致力于解开水无答案的人生之谜,因而都是不明智的。也许,对人来说,智慧的极限就在于认清人生之谜的无解,因而满足于像美国作家门肯那样宣布:“我对人生的全部了解仅在于活着总是非常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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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是男性的,诗是女性的,二者不可分离。没有诗,哲学就只会结结巴巴发空论,成为鳖脚的清谈家。没有哲学,诗就只会絮絮叨叨拉家常,成为浅薄的碎嘴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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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批评界的时髦是沤制概念垃圾,然后一古脑儿倾倒在落入其视野的作品上。这班既不懂哲学又不懂艺术的低能儿,他们唯一的生存策略是在哲学家面前故作放诞,渲染假艺术的气质,在艺术家面前故作高深,玩弄伪哲学的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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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人生感受的表达和人生画面的描绘,哲学是人生根本问题的体悟和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文学与哲学是息息相通的,一个好的文学家不能没有哲学的素养。但是,当今文学界的时髦做法是搬弄哲学上的新概念、新术语,并且自以为这便是在追求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的哲学深度,此时此刻,我不禁要说:没有比伪哲学、坏哲学更加败坏文学的了。
哲学与社会
1
哲学不是公共事业,而是属于私人灵魂的事情。
任何一种哲学的核心都是非政治的,政治色彩仅是附着物。绝对,终极,永恒,——怎么能是政治的呢?
2
人们常说,哲学是时代精神的集中体现。其实,哲学与时代之间的关系决非这样简单。有时候,哲学恰好是非时代(永恒)、反时代(批判)的,它立足于永恒之根本,批判时代舍本求末的迷途倾向。
3
哲学无国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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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以哲学为生活方式的人有以下主要特点:一,力求从整体上把握世界和人生;二,除了理性的权威,不承认任何权威;三,关注思想本身而非其实用性,能够从思想本身获得最大的快乐;四,与社会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五,为了精神的自由而安于简朴的物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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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伟大的哲学家是一个伟大的提问者,他的问题——
一,是对世界和人生的根本性追问,既属于人类,是人类永恒的问题,又完全属于他自己,是他灵魂中的问题。
二,也是他的时代的精神生活中的重大问题,因而他的提问会对时代发生巨大影响。
三,他的提问和寻求答案的方式改变了哲学史上的旧思路,启示了新思路,使他在哲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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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人问:中国能不能出大哲学家?我想,中国现在尤其需要的是不受传统、习俗、舆论、教条束缚的自由灵魂,人生和社会问题的真诚的探索者,出不出大哲学家倒在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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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种东西,始则充当权力的奴仆,继而沦为金钱的乞丐,我们便可断定它不是哲学。
哲学当然是高贵的。它的高贵还表现在这一点上:它决没有做众学科之王这样的世俗野心。
其实,贵为王公,一旦丧权失势,也完全可能沦落为奴仆或乞丐。
灵魂守望哲学家
1
理性强的人研究自然,追求真,做科学家。意志强的人研究社会,追求善,做政治家。情感强的人研究人,追求美,做艺术家。
哲学家无非也分成这三类,何尝有纯粹的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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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艺术家,也有哲学家。有艺匠,却没有哲学匠。演奏、绘画如果够不上是艺术,至少还是手艺,哲学如果够不上是哲学,就什么也不是了。才能平庸的人靠演奏、绘画糊口,还不失为自食其力,靠哲学谋生却完全是一种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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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哲学家包括四种截然不同的类型:政客型的哲学家把哲学当作谋权的手段,庸人型的哲学家把哲学当作饭碗,学者型的哲学家把哲学当作纯学术,真正的哲学家把哲学当作生命。
但是,真有政客型或庸人型的哲学家吗?圆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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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这个称号可以用在三种人身上。第一种是那种创建了新体系﹑改变了哲学史的哲学天才。第二种是以哲学为职业的人,在哲学这门学科内从事学术研究,做一些知识性的整理和解释工作。第三种是所谓爱智慧者,也就是把哲学当作一种精神生活方式,执著地思考一些世界和人生的大问题。这样的哲学家分散在各行各业之中,与职业无关。
5
被本体论问题纠缠的人是疯子,被方法论问题纠缠的人是呆子,哲学家无非是这两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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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类哲学家,一类努力于使复杂的事物变得简单,另一类努力于使简单的事物变得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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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哲学家和读哲学系完全是两回事。哲学本质上只能自学,哲学家必定是自学成才的。如果说有老师,也仅是历史上的大哲人,他直接师事他们,没有任何中间环节。哲学系的学生中,有此自学能力的不足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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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相遇,常听见问:“最近搞什么?”我的回答是:“什么也不搞。”于是问者立即面露不信任的表情,仿佛我是瞒着他们,要趁其不备搞出一点名堂,占个大便宜似的。
唉,这些搞哲学的,就是他们把哲学搞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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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那些毫无哲学素养的人,一旦陷入哲学的泥坑,便无力自拔,只好在坑里搅动泥水,以证明他们也在从事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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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思维犹如人类思维一样,走着从混沌(感性)到分化(知性)到整合(理性)的路。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能走到底的。有的人终生停留在第一阶段,其低能者成为可笑的老孩子,才高者成为艺术家。多数人在第二阶段止步,视其才能的高低而成为一知半解者或科学家。达到第三阶段的必是哲学家。
哲学的风格
1
人们厌恶了大而无当的体系、言之无物的长文。
新鲜的感受有活泼的生命,硬要把它钉在体系的框架上,只成了死去的标本。深刻的哲理有含蓄之美,硬要把它溶解和稀释在长篇大论中,只剩下了一杯白开水。
哲学家在大海边漫步、沉思,把珠贝拾回家珍藏起来,却把灰色的海滩留给读者。
我听见大海在呼喊:还我珠贝!
2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最古老的哲学作品都是格言体或诗歌体的。从什么时候起,哲学板起了论文的刻板面孔?
古希腊有隐逸哲人,有逍遥学派、花园学派,哲学家们在户外、在大自然中思考宇宙和人生。我猜想,哲学完全学院化、体系化是中世纪神学兴起以后的事情,随着哲学所追问的那个“绝对”化身为上帝被关进教堂的四壁,哲学家们也就作为上帝的仆人被关进了学院的四壁,专事构造体系以论证上帝的权威。上帝死了,但仆人积习难改,总要论证点什么。
3
我偏爱那些用随笔、格言、手记等散文形式写作的哲学家,我喜欢倘样在哲学的散文天地里。这里较少独断的论证和说教,有更多的质朴和自然,更多的直觉和洞见。这里没有普洛克路斯忒斯之床,用不着为了体系的需要而拉长或截短活的感觉和思想。
如果说体系巨构犹如巍峨的哥特式教堂或现代摩天大楼,那么,好的哲理散文就像一片清新的原野,当我从前者步入后者时,顿觉精神爽朗,新鲜空气扑鼻而来。
我工作了一整天。我的工作是研究哲学,也就是说,对别人的思想进行搜集、整理、分析、评论,写出合乎规范的“论文”。现在我累了,我决定把夜晚留给自己,轻松地休息一下。于是,我翻开了蒙田的随笔,读上几页,或者翻开我的小本子,写下自己的随感。这当然不算研究哲学,可是我觉得自己比白天研究哲学时更是个哲学家了……
4
有的人惯于从一小点感受演绎出一大篇玄妙的哲理。可惜的是,在这座他自己营造的哲学迷宫里,他自己也常常迷路,找不到充当他的向导的那一小点感受了。
5
新的哲学理论层出不穷。在我看来,其中只有很少的哲学,多半是学术。随着文明的进化,学术愈来愈复杂了,而哲学永远是单纯的。
6
“什么是直觉?直觉就是创造性思维……”
许多时候,像这样用一个含义相近的名词代替另一个名词,人们就自以为作了解释,也自以为弄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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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剪除哲学的晦涩,为它嫁接上诗的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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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喜欢用哲学语汇表达日常的体验,我喜欢用日常语汇表达哲学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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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与以哲学为职业的专门家讨论哲学,宁愿与热爱哲学的门外汉交谈——但也不是谈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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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的哲学著作极其晦涩,我对此的解释是:他在他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都生造一个概念,然后便自以为弄明白了。他的著作里充斥着这样的概念,说明他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太多,难怪我们也读不懂了。
人性观察宽待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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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的格言: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包括弱点。
我爱躺在夜晚的草地上仰望星宿,但我自己不愿做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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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需要站到云雾上来俯视一下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人们,这样,我们对己对人都不会太苛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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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们人人注定要下地狱,我们身上怎么会没有这样那样的弱点呢?当然,每人通往地狱的道路是不同的。
有时候,我对人类的弱点怀有如此温柔的同情,远远超过对优点的钦佩。那些有着明显弱点的人更使我感到亲切。
一个太好的女人,我是配不上的。她也不需要我,因为她有天堂等着她。可是,突然发现她有弱点,有致命的会把她送往地狱的弱点,我就依恋她了。我要守在地狱的门前,阻止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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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对人这种小动物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怜爱之情。他们像别的动物一样出生和死亡,可是有着一些别的动物无法想象的行为和嗜好。其中,最特别的是两样东西:货币和文字。这两样东西在养育他们的自然中一丁点儿根据也找不到,却使多少人迷恋了一辈子,一些人热衷于摆弄和积聚货币,另一些人热衷于摆弄和积聚文字。由自然的眼光看,那副热衷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