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风云-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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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由现任轮船招商局总办唐廷枢负责,由他陪同英国工程师在那里前后往返三次,实地考察了半年多,半年前已得出了正式结论——开平胥各庄一带方圆近百里的地下不但有丰富的煤层,且煤质十分地好。
其实那里产煤人人皆知,这以前已有不少当地人经营的土煤窑在开挖,用土车装着四处发卖,但此番洋人是对整个矿山的全面评估和论证,不仅探明了储藏量,估计能开采多少年,还有关于煤质化验的各项指数以及矿山如何建设、机器设备如何安装的计划,对当地老百姓像土拨鼠打洞似的开采,洋人是不屑一顾的,他们设计的是用机器开采,通风抽水一色用机器,还要修一条从胥各庄到大沽的铁路,内容十分具体。
唐廷枢把厚厚的一本报告书呈送给李鸿章,才过了一天,李鸿章便派了戈什哈来请他。
“景星,请上坐。”
李鸿章于是一个心思抽水烟,他眯着双眼旁若无人地抽得十分滋润,好一会儿他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我们眼下不正在讲求船坚炮利吗?一个煤炭一个钢铁,无煤不行,无铁不成。前年我在磁州开铁矿,眼下又要在开平开煤矿,这是富国强兵的基础,看来抓是抓对了。”
唐廷枢知道这是一句大开门的话,主题还在后头,于是连连点头。
不想李鸿章接下来又专心专意去抽水烟,一连抽了几袋烟,这才放下烟袋,用清茶漱了漱口,然后说:“上几天我们这里和东局通了电报了,你可知道?”
唐廷枢不知中堂何以一下从煤矿扯到电报上去了,又不敢说其他,只得木然地点点头说:“晚生听说了。”
眼睛却巴巴地望着中堂,想听他谈煤矿,可中堂却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电报。
原来天津机器局设在北塘,距城内约十六华里,中间尚隔着一条大河,平日传递消息靠驿马专差,因距离不远,故也从未误事。但若遇上狂风暴雨天,隔河渡水便困难了。
一天,水雷学堂总教习、英国人拜提来谒,闲谈中提到这事,拜提竟向他献议在北塘与城内架电报。他一听就是水雷学堂的学生能完成这项工程,花费不过数百金,不由怦然心动。
于是由拜提设计,学生动手,机器购回后,不到10天便安装起来了,眼望着电线拉通,拜提指挥另一拨学生也把小型发电机、收发报机安装完毕,待电机的灯亮了起来,负责发报的学生按动电键,一阵清脆的“滴滴哒哒”的声音过后,几乎与这里同时开动机器的东局马上有了回应——这是一份英文回电,练习生当场翻译出来,前后不到一袋烟久。一看电文,竟是:“恭贺中堂成为大清电报业鼻祖。”
李鸿章不由开怀笑了——他不是高兴这个“鼻祖”头衔,洋人的海底电报线已从伦敦、巴黎、加尔各答架到了香港,眼看就要在上海登陆了,中国才区区十六里电报算不了什么。他高兴的是他师夷之长技的主张又一次找到了例证。这些天,他几乎逢人便告,眼下他又和唐廷枢谈起了他的成绩。
“景星,”李鸿章兴致勃勃地介绍了电报的架设过程,然后说,“我认为我们这班读书人并不蠢,洋人办得到的事我们一样能办得到,你看,水雷学堂那一班毛头小伙子才喝了几天洋墨水,不就根据图纸一蹴而就了么,那个洋教习并未动手呢!”
唐廷枢听李鸿章说完这番话后十分感动。他原在怡和公司任总办,是李鸿章用高薪挖过来的。先用他为轮船招商局总办,眼下又任为开平矿务局总办——北洋的几个阔差事几乎由他一身兼,因此对李鸿章感激涕零。
眼下听他谈起洋务,是如此的不遗余力,满以为此番办开平煤矿也一定会这么大刀阔斧的。于是,他待李鸿章说完马上接言说:
“中堂此说真是大长了我们华人的志气。其实,论起来,我们的确不比他们白种人蠢,而我们的吃苦耐劳精神则又过之,要紧的是放不放得下架子,肯不肯学。就说矿山的开发,眼下我们要依赖洋人,但只要多派人出洋学习,晚生敢保证,以后再要开矿,我们自己的人才便出来了。”
这话很投中李鸿章的心思,于是,他便和唐廷枢专讲矿山的事,连用机器开采,用多少人工、一个班的产量也问及了,唐廷枢成竹在胸,一一予以回答。
接着便谈到了运输,开平属燕山脚下,全是丘陵地带,山道弯弯,崎岖曲折。新式矿山,用机器掘进,一年少说也有几百万吨的产量,如何运出来呢?如果靠驴车马拉,别说那么多煤运不出来,连矿山的成套设备也难运进去,所以,唐廷枢马上提到了修筑铁路,即从胥各庄至大沽修一条专线,用火车运煤至大沽,再装上海轮运往沿海各地,这样可与洋煤一争高下。而且,依他的主意是矿山开工之前,先修铁路,把交通摆在第一位。不想这主意一说,李鸿章便连连摇头说:
“不行不行,这种安排要不得。”
唐廷枢不解,忙问:“怎么不行呢?”
李鸿章说:“我看开矿山就开矿山,先把煤挖出来再说,修铁路的事,暂时不能提。”
唐景星说:“中堂的意思是先不声张,避开言路?”
李鸿章微笑着连连点头说:“正是此意。我告诉你一句名言:办洋务只管闷头去做不要说,一说准办不成。就说采煤,股未集,煤未挖,矿井架子也未竖起来,你就喊修铁路,这是肯定要失败的。你知道吗,眼下朝士们反对修铁路,什么六不宜、八大害都有,还说铁路穿山打洞、惊天动地、拆屋毁坟、蹂田堙井,有的人甚至摆出要和人拼命的架式,谁也奈何不了他们。所以,我的主意是先把矿务局的牌子竖起来,然后再募集资金。若先让他们成了股东,把银子押到了矿上,煤挖出来堆在那里运不出去,那就不是你我二人的事,该大家着急想办法了。至于铁路,你先把地征好,也只说是修马路,到时瓜熟蒂落,再铺上铁轨不就成了?这也是一计,叫反客为主。你说呢?”
离经叛道
午梦初回,百无聊赖,李鸿章倚在靠枕上抽水烟,就在这时,材官摇着一张小小的白色纸片禀道:
“香山容纯甫来拜。”
李鸿章明白,所谓“容纯甫”乃驻美、日、秘副公使容闳。原来此番朝廷继派郭嵩焘使英后,又派许钤身任驻日本钦差大臣,陈兰彬任驻美、日、秘三国钦差大臣,容闳副之,所谓“美日秘”即美国、日斯巴尼亚(西班牙)和秘鲁。这以前,陈兰彬和容闳为留美学生正副监督,已在美洲呆了四年,对那里的情形熟悉,朝廷故有此任。
同在曾国藩帐下当过幕僚,李鸿章与容闳相识已15年,故人来访岂能怠慢,他赶紧下匟迎了出来,在阶沿上与容闳相遇。
“纯甫,你真够洋味的,进京去拜会那一班大老爷们,难道也用这种名片?”一见面,李鸿章一边拱手一边举着手中的名片笑问容闳。
容闳微笑着鞠了一躬,说:“让中堂见笑了。其实,这是在国外及香港拜客时用的,回到上海后因事多,还来不及印拜帖呢。”
李鸿章矜持地点头表示理解,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乃伸手肃客,引容闳入客厅,并请客人升匟。
接下来是容闳向他详细报告关于华工的调查——原来眼下美国、古巴(西班牙属地)、秘鲁三国有大批华工在那里谋生,近来发生了虐华事件,需找洋人交涉,李鸿章乃奏明朝廷,令陈兰彬和容闳就近调查,眼下调查完毕,他乃召容闳回国述职。
说起华工在美洲的境遇,真是骇人听闻——华人被骗上船,人身即失去自由,关在统舱内不见天日,连淡水也很难喝上,饥饿和疾病,中途便夺去不少人的生命,而上岸即被奴隶主拍卖,终身供主人驱使,任打任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此番容闳去调查,开始摸不清路数,还了解不到实情,后来通过美国的一个朋友带路,才见到几个正在受虐的同胞,见面自然是诉不完的苦经,凡有心肝者,无不闻声泪下。可眼下,秘鲁的驻华公使又来北洋游说,意欲扩大华工的招募。容闳说起这些,十分愤怒,建议中堂向秘鲁公使提起交涉,必要时诉诸国际公法。
李鸿章听后,显得有些神情木然,又说他一人说了不算,还须将意见奏明朝廷,再由总理衙门和秘鲁公使反复交涉。
容闳见中堂不在意,心想,此事确须向总理衙门关说,于是准备告辞。不想李鸿章此时兴致很好,乃在容闳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微笑着摇头说:
“纯甫,想不到一别四年,你还是老样子。怎么样,美洲的华工处境如此,在那里的学生娃娃又如何呢?”
容闳似未听出主人的揶揄,仍当是在叙旧——因为他自带留学生出洋,在天津拜会李鸿章,至今正好4年。一说起留洋的学生,容闳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其实,这是容闳最感到骄傲的事。
还是曾国藩在世时,那一回,美国驻华公使镂斐迪为扩大美国在中国的影响,曾向朝廷保证,愿为大清国培养留学生。要出洋,头道关是学好外语,最好是从小训练,所谓“童子功”;而学习声光化电之学也是从小学起比秀才举人已满脑子“承题破句”的人要接受得快。所以,容闳乘机向曾国藩建议选派幼童出洋,因曾国藩鼎力主持,容闳才有这学监之任。
他乃一手操持,从同治十一年第一批起至今已派出120名。这些学生眼下大多安排住在美国的家庭中,按部就班在学习。所以,他一听中堂问起,忙说:
“托中堂的福,学生们倒是十分听话,学业也很有长进。以第一批那30个人论,他们只花了3年半的时间便修完了洋人要学6年的课程,眼下已进入中等学校学习,其中詹春成、黄开甲等好几个学生成绩最引人注目,已连续5个学期夺得年级的第一二名。这样的成绩保持下去,完全可进入美国的最高学府深造。”
李鸿章连连点头,但似乎记起了什么,忽然眉头一皱说:
“詹春成?就是那个广东南海县詹天佑吗?我听说此人品行不端,在外不好好读书,却专事游戏娱乐之事,这种人怎么会有好成绩呢?”
容闳一听不由急了。他明白这一定是继任学监吴子登告了阴状。
眼下他尚未开口,中堂便提到了詹天佑,他赶紧说:
“中堂明鉴。其实,出国的120名留学生大多不错的,第一批30名更是成绩突出。就说这詹天佑,他又是好学生中的佼佼者。他的算学成绩次次拿年级第一名,且次次获最高奖学金,我已指定他务必考取耶鲁大学的土木工程系,将来学成回国,修铁路架桥梁的担子便可由他们来挑。”
说过了詹天佑,他见中堂仍一脸的凝重,便又向中堂介绍洋人的学校和教育,说洋学堂是要求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与国内的教育完全是两码事,洋人一向嘲笑中国人体质不行,他们的新闻纸上常常画着中国人面黄肌瘦,抱一杆鸦片枪一榻横陈。留学生成绩好又在体育锻炼方面能与洋人竞争有什么错呢?
如此这般为学生辩护过后,言语中自然而然扯上吴子登的食古不化,他不明言吴子登不宜再任学监,但言外之意十分明了。
其实,容闳还有很多话要说,他明白京师虽有个总理衙门,由军机大臣沈桂芬在主持,由恭亲王主管,但实际上有关洋务的事,皆由李鸿章一手操持、一言而决。不想李鸿章对这些话并不十分感兴趣,听得也并不专注,容闳尚未说完,他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容闳深入的话题,说:
“纯甫,我看你先住下来,有些事可从长计议。”
说着,也不管容闳的惊愕,却望望容闳足下锃亮的洋皮鞋,又望望小几上的洋名片说:
“对学生娃娃还是应严加管束的好,就是我辈也要作个好榜样,不论是在国内或是国外,总总要像个人样。所谓‘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不然,徒增人口实,于国于己都不利。”
容闳一听这话,一下子呆住了……
胡服骑射
容闳告辞出来,心中十分失望,望着北洋公署的门墙和森严的守卫,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带着满肚子的心事他住进了北洋公所的客房,打算在天津多住几天,一定要说服李鸿章听从他的主张,撤换吴子登,并多派留学生去美国。
就在他一人在房中思谋第二次见中堂如何进言时,忽听门外有人用粤语在大声喊道:“纯甫,纯甫,你在那儿?”
容闳一听声音很熟赶紧走出来,原来是唐廷枢在寻他,不由高兴地上前与唐廷枢相见。
“景星大哥,我正准备找你呢。”
容闳好不高兴。同是香山人,又同在马礼逊学堂读书,他俩关系十分亲密,哪怕一个常在国外也不曾中断书信往来。容闳在美国便知唐廷枢已从怡和转到了北洋,所以此番他一到上海便去轮船招商局找唐廷枢,可招商局的人说唐大人已去天津。天津正是容闳回国后的第二站,于是,他打算见过中堂后便去寻唐廷枢,不想他却找上门来了。
唐廷枢身上穿的也是四品文官服,胸前补子绣的也正是一只野雁,头上同样是青金石顶子,与容闳这一身服色毫无二致;唐廷枢见中堂时穿的是一双方头靴,那是他让听差特意买下的,一出北洋公署他立刻换上了洋皮鞋,也是黄色;他俩都是剪了辫子的,也都是回国入仕才又蓄起来,与常人比要短小得多,也因此要遭人非议。
二人携手进入唐廷枢的住处,因先来,唐廷枢占的是东跨院一套房子,曲径通幽,松篁滴翠,很是雅静的。
唐廷枢一进门立刻脱去公服,露出里面的洋装,居然是雪白的衬衫,法兰绒紧身衣,西式长裤。容闳也跟着学样,里面虽与唐廷枢的略有不同,却也是洋装,二人相视不由又一次大笑。
“不行不行,赵武灵王不是要吗,俄罗斯的彼得大帝也割须剪袖哩,我们的李中堂若真有心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