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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5320-晚清悲风-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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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这功名之学,可是让士子们求取功名的学问?”文廷式问。    
    “对,这门课,老夫只教他们熟读四书,精通八股,作试帖诗,写策论,让他们去做官,如此而已。”    
    “那么这诗文之学呢?”    
    “简而言之,就是探求古今思想之真谛,‘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是也。让门下博闻强记,博古通今,能发古之幽情,抒世间之真情,振聋发聩,启人心扉。”    
    “那么帝王之学你也能讲么?”    
    “怎么不能!”王壬秋本是个目空一切,敢于大言的人。虽是五十多岁的人,但却两眼放光。    
    文廷式一边听一边想:湘绮先生所教的三门本事好是好,就不知实用不实用?你说你这功名之学,怎么连自己也不能中个翰林?这诗文之学,自己尚不能立言于世,还怎么教别人?还有这帝王之学则更是离奇,湘绮先生连本人也在这个圈子里打了退堂鼓,他还有什么经验可授?于是就问:“也不知湘绮先生用这三门学说,都教出了那些高徒?”    
    问到此,王壬秋口中吐出一缕青烟,一声叹息:“唉,这正是老夫的遗恨处,时至今日,只惜还未看到高才啊!”    
    “湘绮先生办学教人,不知最喜欢古今谁的文章?”文廷式问。    
    “老夫平素一向鄙视唐宋,轻蔑元明,书嘛,非上古三代秦汉不读。《诗》《礼》《春秋》,老庄、列子乃是必读之书,其它则无所谓。”王壬秋说。    
    文廷式就问:“那么,在你的眼里,唐宋八大家也不当一回事?”    
    “当然!唐宋八大家,虽然世人称颂,我则认为只可供幼童启蒙之用,不能作为有志为文的课本。”王壬秋一边说,一边点着水烟壶。    
    听此狂言,文廷式心里就在琢磨:这个湘绮先生不要唐宋、不要元明,表面似“狂”,其实还不只是一个“狂”字可以了得。如果学文只为寻飞黄腾达之道,求治国治人方略,那还不是丢了精粹?我想,为官为事,首先要为人。湘绮先生是把功名利禄放在首位,把如何做人搁置到一边去了。    
    只因初次相识,文廷式虽有不同看法,也不宜与他争论,只是委婉地说:“湘绮先生厚古薄今,厚秦汉,薄唐宋,此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倒以为,读书学文,除寻找生存之路和经国之策外;也是在寻求精神和品格,从古到今贯穿一通,不可偏颇才好。”    
    在王壬秋面前评头品足,何况还是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年青人,可让这个老者失了面子,心里委实不舒服。只是文廷式此时一副温文尔雅,只当是探索研讨,并无伤害他的意思,也就不好说什么。


《晚清悲风》第三部分第六章  苍茫(7)

    “我文廷式从小读四书五经,读诸子文章,读史、读诗、读历朝文选,更读能造福于国,造福于民的书。功名二字,倒不是看得很重。只是想做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我少年时从师东塾兰甫先生,从他身上得到些许超俗的正气,不知湘绮先生与兰甫先生可曾相识?”    
    “倒是见过几次面的,也算是个大才子吧。”王壬秋似乎有些不屑。    
    其实,王壬秋此时心里正窝着一股火。他想,人都说自己狂,这个文廷式倒是狂得有些过头了。初一见面,客气话不说便罢,还暗语伤人,把他归到“俗”的一类。心想陈兰甫又算个什么,还不是个教书匠!何曾有过辅佐君王的那番大气概?比起他的帝王之学,简直不值一谈!    
    王壬秋开始有些激动:“我所要造就的人,乃是可辅佐天子的贤相之才,是可献大计以震山河,出良策以劝御驾,可建千秋伟业的大才。以布衣取卿相,由书生封公侯,这才是我老夫的大志,也是我的未酬的少年之志,岂是一般老朽可比?”    
    文廷式从他有些冲动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这个五十几岁的师长仍还是凡夫俗子一个,说他再不涉足官场也只是空谈而已。    
    文廷式还想说几句话,这时陈三立站了起来笑着说:“两位不必再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的,罢罢罢,我们说点别的!”    
    陈三立知道,今天两个“狂者”在一起,哪里会有个完?    
    于是闲聊了一阵。离开“湘绮楼”,文廷式对三立说:“这个湘绮先生,真是自命不凡啊。”    
    陈三立一笑说:“这位老先生狂倒是狂,也的确有些本事的,不说别的,他与不少显臣都曾有过来往,除了曾文正公,还有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都曾与他相交。你今天这样对他说话,说不定此时正骂着你呢。”    
    文廷式一笑:“骂就骂吧!”    
    陈三立说:“哎,芸阁,你说这湘绮先生把个秦汉之后的东西贬得一钱不值,他却喜欢读一部大书,你猜是什么?”    
    文廷式说:“中国精典无数,我才不晓得呢。”    
    陈三立说:“红楼梦。”    
    文廷式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晚清悲风》第三部分第七章  迷宫(1)

    一片碧云西,梦里瑶姬宛在。整顿平生心事,向婵娟低拜。鲛绡别泪凝红冰,犹忆旧时态。道是不曾消瘦,但频拈罗带。    
    文廷式词《好事尽》    
    一    
    光绪十三年八月,一个火热的初秋,文廷式又来到京城。    
    这次入都,是志锐要他尽快来的。志锐这时任了詹事,协办翰林院事。想请他帮着整理翰林院中的书籍,文廷式当然满口答应。所以这次来京后很多日子就住在志锐这里。    
    帮志锐在翰林院整理书籍,是件很快乐的事。来此就如同打开一个耀眼的“金库”之门,很多过去见也不曾见过的书,如今都呈现在他的眼前,令他目不暇接。尽管翰林院原藏书籍已经是百不存一,且残缺不全,但有这样他已大开眼界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翰院所存的《四库全书》进呈本,竟让他大吃一惊。书中赫然出现了很多处用朱笔删改的地方。想不到这部中国的宏篇大著,曾遭遇到无情的“斧子”。还有那部历史上卷帙最多的千古奇书《永乐大典》,几十年劫难下来,如今就只剩八百余册,实在可惜!浩叹之余,文廷式以深为其装帧之精美,书法之高超,内容之翔实所动。陆陆续续借走三百多册,在家慢慢“享受”。并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抄录了不少诗文和过去没有看到过的资料,几个月下来就有一千多页。他把这些笔记整理成书,取名《知过轩随录》。    
    这次回京,文廷式虽是住在志锐家里,隔三差四地都会去看看龚夫人。嘘寒问暖,然后尽其所能帮助她。尽管,他为此已经举了不少债,欠了不少人情了。    
    这天,他来到栖凤苑,发现龚夫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难看。    
    她病了!文廷式一阵怜悯涌上心来,赶紧请了老中医,开了药方。可当他急急忙忙去药铺抓药,一掏囊中,却早已无“叮当”作响之声。    
    这些日子,文廷式越发拮据起来,举债度日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啊。他想去志锐这里借点,可他已经向志锐借了不少,脸皮再厚也难以启齿了。想来想去,竟想到李文田学士。李文田与他可说是莫逆之交,既有师生之情,也有兄弟之谊,他是知道自己的难处的。    
    正月里,北方凛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割着人们的脸,文廷式也顾不得冷,乘轿来到李文田家。李文田正要跨步出门,见文廷式进来,高兴地说:“哎呀,我正要找你呢,有一封广东的电报,要我转你。”    
    文廷式接过电报,竟是两广总督张之洞发来的。电报的内容,是诚请文廷式掌教惠州书院,望他能尽快来粤,云云……    
    “张南皮到任两广总督后,在广东开书局,聚文士,办书院,倒是想熏化一番民风。可场面拉起来了,缺的是能够服众的书院掌门人啊。”李文田说。    
    张之洞早闻文廷式的大名,希望他能前来执教。其实,文廷式也知道,张之洞要他掌教书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以此来搜罗门下。    
    按理说,这也是件好事,文廷式债台高筑,为解斗米之忧,他是该去的,完全可以缓解目前举债度日的难堪。何况,去张之洞那里做事,待遇应该不薄,有此差事相请,张之洞也算是雪中送炭。    
    “怎么,去不去?”李文田急着问。    
    文廷式却没有回答。只是说:“侍郎,这事容我想想,我今天来,是要向你借钱的,龚夫人病在床上已经有好几天了……”    
    看着文廷式一副窘迫的样子,李文田叹了一口气。    
    文廷式用在李文田这里借的钱抓了药,守在龚夫人前服侍了几天几夜,待她的病好了些,才又回到志锐家里。    
    文廷式最终没有去广东。他提笔给梁鼎芬写了一封信,请他向张之洞婉然代辞这份差事。之后,他又给正在北洋幕府的于式枚写信,在信中,道出他的真实想法:    
    ……得粤电见招,掌教惠州,其地为先人旧治,山水方滋,固大佳事。然南皮非心之所服,掌教非才之所堪,粤东士习嚣杂,变故方起,亦非可以久居,故函星海,嘱其代辞,如必不可辞,则弟与陶兄薄游后,到粤当在四月,为之勉效半年,断不做淹留之想。吾贫旧矣,岂能以升斗故任人招择耶?”    
    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清楚,他文廷式贫困已不是一日,怎能因几斗米折腰,任人招聘呢?在文廷式的心目中,张之洞还不是他最能信服的人。在他的为人的准则里,就是穷得没有饭吃,也不会去给自己不能诚服的人做事。


《晚清悲风》第三部分第七章  迷宫(2)

    他这样评价张之洞,是因为前些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几个月前,张鼎华曾向张之洞转交过康有为的一封信,向他建议在广州设立译局以传播西学,张之洞对此满口应允,甚至指名要文廷式和康有为二人积极筹备此事。听到这个消息,文廷式曾兴奋了好一阵子,逢人就说张之洞是个识时务,知大势的好官。想不到,他忙乎了好一阵子,最后事情却是不了了之,文廷式为此大失所望。    
    当然,文廷式不去广东任教的原因还有一个:他答应了志锐,兼做他的两个妹妹瑾儿和珍儿的家庭老师。    
    二    
    “嘻嘻……”窗外传来两个女孩子的笑声。    
    文廷式知道,这是珍儿和瑾儿。笑声未散,两人就来到文廷式的案前,一声声还是甜甜地叫着“三哥”。    
    这可是长叙的掌上明珠,瑾儿已经十五岁,珍儿也已经十三岁。两女子都很可爱,只是大的谨厚,小的娇敏,性格各有不同。在广州时,文廷式教过她们读诗、识字,她们也都还记得。不觉十年光阴,两个可爱的小女子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长叙侍郎这时已经从广东来到京城,珍儿和瑾儿也都随家来了北京,正是读书的年龄,却找不到合适的老师,这时,志锐自然想起了亲同手足的文廷式。    
    在文廷式心里,志锐的事就是自己的事,绝不可推托的。两个小妹听说还是由文三哥来做她们的家庭老师,当然高兴得不得了。    
    每天,文廷式除了自己读书写作,就教她们各种知识。读经阅史、读诗写诗、练书法、学下棋,文廷式还不时给他们讲一些国外的情形,还读点英文。有时,文廷式也会把自己的一些近作拿给她们看。两人就叽叽喳喳的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评说,有说到点子上的,文廷式就夸她们,也有说的不对的,就告诉她们错在何处。这样,她们也慢慢能体味到如何读诗了。两女子仿佛有永远也提不完的问题,永远解释不完的典故。她们从三哥的嘴里,知晓了很多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一天,文廷式见珍儿在院子里读书,走近才知读的是唐代女诗人薛涛的《锦江集》。珍姑娘读得一脸愁容,眼泪汪汪: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文廷式接着吟道。他知道珍儿读的是《春望》四首中的一首。    
    “三哥也能背这首小诗?”珍儿问。    
    “何止这首,这本《锦江集》我全能背出来。”    
    “真的?三哥真是好记性。”珍儿露出羡慕之色。    
    “这位女诗人可是唐代名倾一时的人物,姿容美艳,八岁能诗,洞晓音律,她的诗倒是值得一读的。”文廷式说。:    
    “情意绵绵,如同向人吐诉衷肠。”珍姑娘说。    
    “其实,薛涛的诗也不尽是悲秋伤春之作。她是个自强的女子。你可知道,薛涛自小失去父亲,家中贫困潦倒,才被迫以歌妓为生,此举却引得无数英雄竞相折腰。当时的文坛巨子白居易、元稹、刘禹锡、王籍、杜牧都是她的好朋友。少了薛涛,大唐文化无疑少了颜色;少了薛涛,传世的诗词歌赋必然会缺少很多,当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风流佳话。一代神女,功不可没。”    
    珍姑娘听着听着,两只秀美的眼睛在闪闪发亮。    
    珍儿和瑾儿俩姊妹都很聪慧,姐姐温厚拘礼,妹妹秀外惠中却无拘无束,所以最是活跃,老是缠着文廷式问这问那。    
    有一天,珍儿突然问道:“三哥,你说,为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文廷式笑着答道:“因为女子太聪明,太有才,就不听男人们的了,这是男人们的自私。”    
    珍儿又问:“三哥的《拟古宫词》写得好,可我有的好像懂了,有些却读不明白,能不能给我讲讲呀?”    
    说完,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叠诗稿来,那是珍姑娘平日里誊抄的文廷式所作的《拟古宫词》。文廷式接过来一看,倒是抄写得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    
    文廷式南归的路上写的那些拟古宫词,本是拿给志锐他们看看的,也不知怎么就落到她们手上了。这种诗用典最多,每首都藏着一些故事。要解释明白不是那么容易。何况,诗无达诂……    
    文廷式对她说:“这些诗既是“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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