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骨头-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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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膝盖骨破裂,影响到关节,医生不得不开刀修补,然后用一团钱包大小的线加以缝合。我看着手术,心想这真像针线活。我希望执刀的医生手比我巧一点,爸爸要是送到我手上,那就完了,我在家政课上总是笨手笨脚,老搞不清楚拉链的正反面。
医生相当有耐心,他一面仔细地洗手,一面听护士向他说明事情始末。他记得曾在报上读过我的事情,他年纪和爸爸相仿,自己也有小孩,他拉拉手上的手套,心里不禁起了寒颤。他和眼前这个男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境遇却有天壤之别。
病房中一片漆黑,只有爸爸病床上方的日光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直到天亮,琳茜走进病房之前,病房里只有这点微弱的光芒。
妈妈、妹妹和弟弟被警车的笛声吵醒,迷迷糊糊地从卧房走到楼下漆黑的厨房。
“去把你爸爸叫醒,”妈妈对琳茜说,“这么吵他还睡得着,我真是不敢相信。”
妹妹听了就上楼找爸爸,家里人都知道在哪里找得到他,短短六个月之内,书房里那张绿色的安乐椅已经变成了他的床。
“爸不在书房!”琳茜一看到爸爸不在,马上大喊:“爸爸不见了!妈!妈!爸爸不见了!”琳茜非常慌张,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恐惧。
“该死!”妈妈说。
“妈咪?”巴克利说。
琳茜冲到厨房,妈妈站在炉子前准备烧水泡茶,背影看来充满无名的焦虑。
“妈?”琳茜说,“我们不能老坐在这里。”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妈妈茶泡到一半,手上还拿着“灰伯爵”茶袋。
“什么?”
妈妈放下茶袋,扭开炉火,转过身来,她看见巴克利已经依偎在琳茜身旁,神情紧张地吸吮拇指。
“他跑去找那个男人,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我们应该出去看看,妈,”琳茜说,“我们应该去帮他。”
“不。”
“妈,我们一定得帮爸爸。”
“巴克利,不要吸指头!”
小弟吓得放声大哭,琳茜一面伸手把巴克利更紧地拉住,一面看着我们的母亲。
“我要出去找他。”琳茜说。
“你绝不能这么做,”妈妈说,“时间一到,他自然就会回来,我们什么都不要管。”
“妈,”琳茜说,“如果他受伤了怎么办?”
巴克利不哭了,他看看琳茜,再看看妈妈,他知道“受伤”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家里谁不见了。
妈妈意味深长地看着琳茜说:“我们不要再说了,你可以上楼等,或是和我一起等,随你便。”
琳茜哑然失声,她盯着我们的妈妈,一心只想跑到玉米地找爸爸。爸爸和我都在那里,忽然间,她觉得家里的主心骨转移到了玉米地中。虽然她只想跑开,但巴克利温暖的身躯却紧贴着她。
“巴克利,”她说,“我们回楼上吧,你可以和我一起睡。”
小弟看出了蹊跷:每次他一得到特殊待遇,过一会儿大人一定会告诉他坏消息。
警察打来电话,妈妈放下话筒马上跑到门厅的壁柜跟前,“他被我们自己的球棒打伤了!”她边说边抓了一件外套、钥匙和口红,琳茜从来不曾感到如此寂寞,但也更有责任心。巴克利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她自己也还不会开车。况且,大家不都认为妻子应该陪在丈夫身旁吗?
第二部分玉米地里的骚动吵醒了邻居
玉米地里的骚动吵醒了邻居,琳茜知道她该怎么做,她先打电话给奈特的母亲,然后马上联络塞谬尔。不到一小时,奈特的母亲来家里带走了巴克利,霍尔·汉克尔也骑着摩托车停在我家门口。紧贴着塞谬尔豪爽的大哥,第一次坐上摩托车,本应高兴才是,但琳茜满脑子只想着我们的爸爸。
琳茜走进病房时没看到妈妈,房里只有爸爸和我。她走到病床的另一边,静静地抽泣。
“爸?”她说,“爸,你还好吗?”
房门被推开了一点点,门口站着高大英俊的霍尔·汉克尔。
“琳茜,”他说,“我在探视区等你,也许你需要我载你回家。”
她转过头,霍尔看到她脸上的泪水。“霍尔,谢谢你,如果你看到我妈……”
“我会告诉她你在这里。”
琳茜拉起爸爸的手,仔细看看爸爸有无动静。我亲眼看着琳茜在一夕之间成了大人,我听到她在爸爸耳边轻哼巴克利出生前爸爸常唱给我们听的儿歌:
石头和骨头;
冰雪与霜冻;
种子、豆豆、小蝌蚪。
小径、树枝、微风轻轻吹拂,
我们都知道爸爸想念谁!
他想念两个小女儿,是啊,两个小女儿。
小女孩知道她们在哪儿,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真希望爸爸听了会缓缓露出笑容,但他吃了药,沉浮在迷蒙的梦境之间,麻醉药像张坚固的蜡纸紧紧地包住他,让他暂时失去了意识。在此迷幻之境,他的苏茜没死,膝盖没有破裂,但也听不到他的琳茜耳语般的歌声。
“当死者不再眷恋生者的时候,”弗妮曾对我说,“生者就可以继续过下去。”
“死者呢?”我问,“我们去何处呢?”
她不愿回答我的问题。
第二部分这是一桩‘可怕的悲剧’
警方联络上赖恩·费奈蒙,他立刻赶到医院,调度员说艾比盖尔·沙蒙找他。
爸爸在手术室里,妈妈在护理室附近来回踱步。她披了一件雨衣开车到医院,雨衣里只有夏天穿的薄睡衣,脚上是平时在后院穿的包头鞋,她没有特别花时间整理头发,口袋或皮包里也没有扎头发的橡皮圈。医院停车场雾气沉沉,她停下来检视一下自己的面容,然后在黑暗中熟练地上了口红。
赖恩从医院白色的长廊一端走过来,她看到他的身影,心情顿时放松了。
“艾比盖尔。”他走向妈妈,边走边打招呼。
“噢,赖恩。”她说,说完随即一脸茫然,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她只需要轻声叫出他的名字,接下来的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了。
妈妈和赖恩拉着手,护理站里的护士瞄了一眼就把头转开,护士们习惯尊重别人的隐私权,她们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她们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具有特殊意义。
“我们到探视区谈吧。”赖恩说,然后引着妈妈走向长廊另一端。
他们边走,妈妈边告诉他爸爸正在动手术,他告诉妈妈玉米地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显然认为那个女孩是乔治·哈维。”
“他以为克莱丽莎是乔治·哈维?”妈妈在探视区外停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时外面很暗,艾比盖尔,我想他只看到那个女孩手电筒的灯光。我今天早上到你们家谈的那些话无济于事,杰克坚信哈维涉案。”
“克莱丽莎还好吗?”
“她有些抓伤,擦了药之后已经出院了。她又哭又叫,整个人相当歇斯底里。唉,她是苏茜的朋友,怎么会发生这种不幸的巧合?”
霍尔懒洋洋地坐在探视区昏暗的一角,双脚搭在他帮琳茜带来的安全帽上。一听到有人走过来,他马上坐直身子。
看到走过来的是我妈和一名警察,他又恢复懒洋洋的坐姿,他让自己及肩的长发遮住脸庞,他十分肯定我妈妈不记得他是谁。
但妈妈认出塞谬尔曾经穿到我家的皮夹克,一时之间,她以为塞谬尔在这里,但随即转念一想,喔,这是他哥哥。
“我们坐坐吧。”赖恩指指探视区另一边的塑料连椅说。
“我们还是走走吧,”妈妈说,“医生说最起码再过一小时才会有消息。”
“去哪里呢?”
“你有香烟吗?”
“你知道我有。”赖恩带着愧疚的笑容说。他想从妈妈的眼睛里读出她在想什么,妈妈看着其他地方,眼光迷蒙,仿佛若有所思。他希望能伸手定住那双湛蓝的大眼睛,让它们专注在此时此刻,把焦点投注在自己身上。
“那么,我们找个出口吧。”
他们找到一个通往水泥阳台的出口,阳台离爸爸的病房不远,上面放了一套暖气设备。虽然空间狭小,外面又有点冷,但机器的噪音和排放出的热气使这里自成一个小世界,他们觉得离众人好远。他们抽烟,互相凝视,忽然间,两人都觉得彼此的关系毫无准备地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发展到了再明白不过的地步。
“你太太怎么死的?”妈妈问道。
“自杀。”
她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这副神情让我想到克莱丽莎忸怩作态的模样。我们一起逛商场时,一看到男孩子她就摆出这种样子,她会格格笑个不停,还对男孩子眨眼睛,注意他们在看什么。此时妈妈涂上红色的口红,嘴上叼支香烟,从口中吐出一圈圈烟雾,令我看了大吃一惊。我只在我偷拍的照片里看过妈妈的这一面,这个母亲眼中没有我们这些小孩。
“她为什么自杀?”
“在我不想你女儿为什么遭到谋杀之类的问题时,脑子里就萦绕着你问的问题。”
妈妈脸上突然浮现奇怪的笑容。
“再说一次。”她说。
“再说什么?”赖恩看着她的笑容,真想伸手一捉,让笑靥停留在自己的指尖。
“我女儿遭到谋杀。”妈妈说。
“艾比盖尔,你还好吗?”
“没有人这么说,邻居们说得支支吾吾,大家都说这是一桩‘可怕的悲剧’,但我只想听到有人大声、明白地告诉我真话。以前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现在我可以面对事实了。”
第二部分你女儿遭到谋杀
妈妈把香烟丢在水泥地上,让烟蒂继续燃烧。她伸手捧住赖恩的脸。
“说吧。”她说。
“你女儿遭到谋杀。”
“谢谢。”
妈妈和全世界其他人之间,似乎有道无形的界线,此时,我看着她鲜红的双唇缓缓蠕动,悄悄地越过了这道界线。她把赖恩拉近自己,慢慢地吻上他的双唇。他刚开始似乎有点犹豫,他的身体僵硬,仿佛告诉自己不可以,但不的念头越来越模糊,到后来变得像空气一样被吸进了身旁嗡嗡作响的暖气机。她解开雨衣,他把手贴在她的睡衣上,轻抚着她身上的薄纱。
妈妈觉得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需要。小时候我就看过男人拜倒在她裙下,我们到超市买菜时,店员经常主动帮忙找购物单上的东西,还帮我们把东西搬到车上。她和卢安娜·辛格都是邻居公认的漂亮妈妈,每一个碰到她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微笑,当她向他们请教问题时,他们心中小鹿乱撞,几乎有求必应。
但是只有爸爸能让她开怀大笑。她笑个不停,家里各个角落都充满她的笑声,她觉得这样很开心,可以就此放松一下。
我们小时候,爸爸借着加班或是利用午餐时间工作来累积休假,因此,他每星期四都可以提早回家。周末假日是全家在一起的时间,星期四晚上则是“爸爸妈妈的时间”,琳茜和我都知道这个时候要乖,我们必须安静地待在房子另一头,也不可以探头探脑地偷窥。那时候爸爸的书房还很空,我们通常待在里面玩。
妈妈下午两点左右就帮我们洗澡。
“洗澡时间到喽!”她像唱歌般地宣布,听起来好像要带我们出去玩,刚开始感觉上也确实是如此,我们争先恐后地跑到各自的房里,穿上浴袍,然后在走廊上碰头。妈妈带头,母女三人手牵手走向我们粉红色的浴室。
妈妈大学时专攻神话,小时候她经常讲神话故事给我们听。她讲珀耳塞福涅1和宙斯的故事,还买古代北欧诸神的图画书给我们,我们看了经常做噩梦。她向外婆拼命争取,外婆才让她上研究所,她拿了一个英语的硕士学位,曾想过当老师。她打算等我们大一些,可以照顾自己之后再去找个教职。
洗澡时间和希腊神话已成为朦胧的回忆,但我清楚地记得妈妈惆怅的表情,她曾有个梦想,现实生活却剥夺了她的梦想,我看着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她起伏的心情。身为她的大女儿,我总觉得是我剥夺了她的机会,因为我,所以她不能追求她想要的人生。
妈妈总是先把琳茜抱出浴缸,一面帮她擦干身体,一面听她喋喋不休地说橡皮玩具鸭的故事。接下来轮到我,虽然我们都想保持安静,但温暖的洗澡水让我们忘乎所以,我们争先恐后地把心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妈妈,说起哪个男孩捉弄我们,哪个邻居养了一只小狗,为什么我们不能也养一只小狗等等,妈妈认真地听,好像把我们的话牢记在心里,以供日后参考。
“好,要紧的事先做,”她决断地说,“你们两个先好好地睡个午觉!”
妈妈和我先帮琳茜盖好被子,我站在床边,妈妈亲亲妹妹的额头,帮她把脸上的头发理向耳后。我想从那时开始我就和妹妹争宠,我们总是计较妈妈亲谁亲得比较热情,洗完澡后妈妈陪谁陪得时间长。
很幸运地,我在后面一项总是占上风。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现妈妈是如此落寞,特别是我们搬进这栋房子之后,她变得更孤单。因为我是长女,和她相处的时间最久,所以我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
虽然我年纪太小,不太懂她对我说的话,但我喜欢在她轻柔的话语中沉沉入睡。令人庆幸的是,在天堂里我可以回到过去,重新体验那些时刻,再度与妈妈相会。我伸手越过阴阳界,轻轻牵起我那年轻、落寞母亲的手。换成以前,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她向四岁的我描述特洛伊故事中的海伦:“她啊,惹事生非,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她评论提倡节育的玛格丽特·桑格:“苏茜,大家都以外表来评断她,因为她长得像小老鼠似的,所以每个人都以为她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