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梦与现实-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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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用韩致尧的诗语)离开了罪恶的地面,飞升到青冥的高天(“重
霄九”),在那里见到了被惩罚而终日终夜在砍伐月宫里桂树的老头儿
吴刚。这位仙人捧出天上特有的桂花酒款待他们。接着,下片出现了那
位因偷吃不死药而升天的女仙嫦娥。她为了欢迎这两位地上人豪的到
来,兴奋地舒展长长的袖子翩翩舞了起来。正当兴高采烈的当儿,忽然
听到人间那些吃人魔王(老虎)被收拾了。他们顿时热泪如骤雨般地倾
泻而下。那是混合着无限悲伤与欢乐的泪!是远非平常意义的泪!
这里所体现的,便是文艺批评家所说的“创造之境”。它的部分素
材虽然是取自现实和传说人物的,但是从词的整个构成看,却已是一种
非人间的、全新的境界,是所谓“彼岸”的世界。而从作品内蕴的思想、
情感讲,虽然亦很不平凡,但实质上依然是人间的、现实的。这就是这
首词的意义和价值所在,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我们所能看到的毛泽东同志的诗词创作约数十首,从创作方法上看
大都是现实性的。其他运用神话、传说和驰骋想象(乃至于幻想)者虽
也不少,但像《蝶恋花》这样全部用神话式构思的却不多见。
为什么作者要采取这种特殊的创作方法呢?这大概是留心的读者,
特别是诗歌研究者所禁不住要发问的问题吧。关于此点,作者既没有自
己的说明,历来的评论家、诗论家们似乎也很少触及。为此,我们便只
好大胆地作些猜想了。
首先,我想作者可能是要更有力地表现这个具有庄严意义的题材、
题旨。我们前面提到,作者追忆的不是一般的亲人、密友,而是伟大的
战士,大义凛然的献身者。对此,作者自然有许多话可说,有许多话要
说。然而,一首小词的容量是有限的,这就产生了一个如何说法好些的
问题。何况,若按实际情况铺排词句,处理得当,并非易事。也许,先
是出于这种思考,作者就索性逃作别调了——凭藉想象,另辟一种更新、
也更高的境界去表现它。这种考虑是完全可能的。
其次,作者是一代伟大的政治家。他所作的是悼亡诗,悼友诗,被
悼者又具有那样伟大的品格。在这种情形下,作者如果只跟一般诗人一
样去写这类作品,即便真挚感人,也多少与作者本人的身份和思想不尽
相符,虽然他也是一个正常的人——有血肉、有感情的人。何况在当时
环境下,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实际问题需要考虑呢?这样一来,便驱使他
放弃写实的手法,而去驰骋他的诗的幻想了。读者知道,对于中国古典
诗词,毛泽东同志是唐代“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作品的爱好
者,而后者的诗作特点都是比较偏重想象,乃至幻想的。其中李贺尤为
突出。这也许是使他的这首词采取了幻想性手法的另一点因缘吧?
上述这些,只是个人一时的揣测,可能有的多少沾边,有的也可能
只是无稽的幻想。
回到要处,我觉得毛泽东同志这首小词,在创作方法上是具有显著
特点的。也许正因为采取了这种特殊意味的创作方法(当然同时还有词
中歌咏的题材的意义,作者不平凡的情思及相当娴熟的艺术手腕等在共
同起作用),才使它在读者的心灵中更富于吸引力,从而留下了难以磨
灭的印象吧。
临末,如果允许我浪漫地从世界文学史的大花园中,给毛泽东同志
的这首小词借用一个品题的语词,那么,是否可以称她是一朵青色的花
——一朵别具香气与姿态的青花呢!
1990 年3 月1 日于北师大略谈《野草》
《野草》,是鲁迅的一本散文诗集。
这本散文诗集,开始写作时间是1924 年秋,陆续执笔,到1926 年
春才写完。前后经历一年半左右,写作的地点是北京,这段时期,在全
中国社会和作者个人的经历中,都是不平常的。
从当时国内的重大事件说,政治方面,中共中央发表宣言,号召推
翻军阀和帝国主义权力;孙中山改组国民党,与中共合作,在广州召开
具有重大意义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海发生震惊世界的五卅惨案;
“三一八”北京段祺瑞反动政府屠杀爱国请愿民众。教育文化方面,广
东学生发起收回教育权运动,进步的刊物《洪水》创刊;女师大校长杨
荫榆横蛮开除进步学生;章士钊非法解散女师大;伪教育部宣布整饬学
风命令及通令读经,国民党政客戴季陶作文曲解孙中山学说,攻击共产
党。
从鲁迅当时个人的经历和思想状况说,他因为反对青年耽恋中国古
书,受到遗老遗少们的明攻暗袭;因为支持女师大同学的反抗行动,受
到“正人君子”的诬蔑和章士钊(伪政府教育总长)的免职处分。北京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他一再发表指斥反动政府和帮凶文人的文字,
受到通缉,不得不离家避难;但是他并不因此退却或沉默,他仍然用锋
利、强力的笔写下了许多批判短文。
鲁迅的散文诗(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废弛的地狱边的惨白的小花”)
二十三篇,就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和思想状况下写出的(其中有些还是
在避难的时候执笔的)。当这黑暗还十分浓重(特别在北京)而光明已
露端倪的时刻,急进的民主主义者的鲁迅,一方面与敌人进行着勇猛的、
无情的战斗,另一方面又在思想上、情绪上感到剧烈的苦闷、矛盾并进
行着自我清理。他在寻求新的战友,在摸索着前进的道路(“路漫漫其
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这种精神状态,集中地深刻地反映在
这本用散文诗形式抒写的《野草》里。
一
鲁迅这本作于他思想飞跃发展之前的特殊作品,由于这样或那样的
原因,曾经受到一些人的误解或低估。我们认为这个集子里的绝大部分
作品,在思想内容上,是健康的、积极的,或者基本上是健康的、积极
的。《这样的战士》是大家比较知道的名篇。篇中那位勇猛的战士,手
上拿着原始人的投枪(现代澳洲的晚熟民族,就用这种武器去猎取野
兽),闯进“无物之阵”,所碰到的都是那杀人不见血的武器——点头。
那些虚伪透顶的敌人,头上插着绣上慈善家、学者、文士、长者等好名
称的鲜艳旗帜,头上裹着绣上学问、道德、国粹、东方文明等花样耀眼
的外套。但是,这位勇士,他胸里雪亮,并不为这些所眩惑或吓倒,也
不相信他们的虚假自誓,他始终坚决地掷出了他的武器,他们哗然倒下
了。但是,那里有什么真正的敌人?只有那些漂亮的外套躺在地上。那
些虚伪的鬼蜮已经逃得光光了。而这时战士反却落得了残害“好人”的
罪名。就是这样,他仍然要在“无物之阵”里继续前进,并不断掷出自
己的武器,以至于老死。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战士!
后来,鲁迅自己说过:“《这样的战士》,是有感于文人学士们帮
助军阀而作。”①我们知道,鲁迅写《这样的战士》的这一年(1925),北
京城里的所谓文人学者,利用种种好听的名词(如公理、正义等),造
出貌似公正的“舆论”,去帮助北洋军阀的反动政府,压迫进步学生,
并诬蔑和攻击敢于挺身而出、仗义赞助进步青年的鲁迅等。鲁迅虽然受
到围攻和免职的迫害,但是,他并不气馁,也不受骗,始终果决地用笔
枪纸弹对他们作战到底。这种丑恶的社会现象和鲁迅的战斗精神,都是
有一定社会典型意义的。鲁迅这篇赞歌,正是对于这些社会典型的最精
炼的、强有力的艺术概括。它也可说是鲁迅当时战斗精神的一个纪念碑。
除了《这样的战士》,鲁迅又在《过客》里写出了一个前进者的形
象,这位跋涉人世长途的旅人,为了响应一个在前面号召的声音(这是
催促人觉醒和前进的历史声音),尽管那时天色已暮,身体疲乏,他还
是不顾旁人的劝阻,在喝过清水之后,毅然拖着流血的脚,不住地往前
走。这个前进者跟上面所说的战士,虽然在某些地方有所不同,但是在
抱着不屈不挠的积极精神这点上是一样的。他们决不休止,更不后退!
这种精神,正是当时许多知识分子(特别是高级知识分子)所比较缺少
的。他们即使在运动开始时有些勇气,但是,过了一阵(特别在敌人强
大,战斗进入艰苦阶段的时候),往往就退下来了,甚至投降敌人或走
回头路。五四运动后期及左联时期,新文化阵营受到严重压迫时,有些
原来“前进的”知识分子所表现出来的情形,不是有力的证明吗?鲁迅
在那种“团体(指《新青年》社)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的时
候,却始终配合着少数前进之士,仍在坚持奋斗。这篇散文诗里的旅人
①
我记得,这两句诗后来又曾题在《客音情歌集》(1927)的扉页上。
的思想和行动,对于当时的鲁迅来说,是具有个人历史写照的意义的。
此外,鲁迅在这个集子里还表现了不少的积极的、进步的人物和事
物形象。例如“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使天地变色的猛士(《淡淡的
血痕中》);听了被压迫者的诉苦,便动手去拆老财主的房子的“傻子”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在风沙里被打击得粗暴起来的“鲜血淋
漓的”灵魂(《一觉》);“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的
枣树和因为趋向光明而死在白纸灯罩上的苍翠的“小英雄”(《秋夜》);
不甘心冻灭在冰谷,宁可烧完的死火和他的携带者(《死火》);有许
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的好故事(《好的故事》),
和“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的“滋润美艳
之至”的江南的雪花(《雪》)。。鲁迅赞扬这些人物和事物,在思想
内容上都不能不说是健康的、积极的。这些大都是那黑暗年代的社会里
所迫切需要的,也就是战斗的民主主义战士所要努力争取或赋予同情
的。
不错,鲁迅当时的思想,有的地方已经超越了民主主义的范围。但
是,归根结底,他的世界观基本上还是小资产阶级的,进化论的哲学和
个性主义的思想还占着相当位置。因此,在这个集子里所反映的,从他
后来所信奉的马列主义的观点看来,是有局限的。就是在他那些表现着
积极的思想、感情的诗篇里,这种局限也不能不流露出来。例如在《这
样的战士》那样体现着猛烈的战斗精神和深刻的社会洞察力的作品里,
还是不免存在着某种思想上的局限:单身匹马的战斗和对未来认识的模
糊。又如在《秋夜》里,他用力歌颂了那敢于和天空作对,并且“一意
要制他的死命”的枣树(战斗者的象征),“他(枣树)知道小红花的
梦,秋后要有春”,这是壮健的;但是“他又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
秋”,这就有些黯淡了。又如《过客》里那旅人的奋斗方式和对前途的
看法跟《这样的战士》里的思想是相似的。自然,这种思想上的缺点,
在他后期的诗歌和杂感文等创作里,就必然地烟消云散了。
跟上述那些光辉的、正面的人物和事物的出现同时,在这个集子里,
我们也看到那些黑暗的、反面的人物和事物。这类形象,又代替了魔鬼
的地狱统治,而更加严酷,终于把那些发出反狱绝叫的鬼魂打入了剑树
林中央的统治者“人类”(《失掉的好地狱》),有那些极力残害、辱
骂、戏侮受难的改革者的祭司长、文士、兵丁和路人(《复仇(其二)》);
有凌辱那为了她(女儿)而忍受过一切艰苦、耻辱的老母亲的女儿(《颓
败线的颤动》);有无耻的、伪善的说教者和心甘情愿地受奴役的奴才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有对死者好作无聊或苛刻的议论的“闲
人”(《死后》);有装着虚伪的、造作的声调、手势的求乞者(《求
乞者》);有上文所提到的那些头插种种好名称的旗帜和身裹种种好花
样的外套的极端虚伪的家伙(《这样的战士》),以及那把繁霜洒在“野
花草上”的“奇怪而高的”天空(《秋夜》);“暗暗地使人类流血,
却不敢使血永远鲜秾”的怯弱者——造物主(《淡淡的血痕中》)。。
那些人物大都是社会的鬼蜮或渣滓。其中有些对象,例如虚伪的绅士、
好事的旁观者以及好訾议死者的“闲人”等,就是鲁迅所不止一次地在
文章里批判或讥刺过的。在散文诗里表现上述种种消极面的形象,目的
是为了在现实上扫除它。因为他认为这样做,是社会前进的一种必要步
骤。
从上面的论述看来,鲁迅在这个诗集里所表现的思想内容,并不像
过去有些人所说的那么消沉、灰暗。反之,绝大部分的诗篇,是思想壮
健和积极的。它跟他前期别的形式的作品,在思想上并没有什么根本不
同。这也完全符合他在年轻时就牢牢抱着的“用文艺去帮助社会改革”
的伟大理想。
二
自然,不能否认,在这本散文诗里,的确有着一些态度上比较消极、
色调上比较灰暗的作品。如《影的告别》、《墓碣文》等就是。但是,
我们首先要知道,这类作品,在全书里所占的数量是极少数,而对于它
的看法也需要有分析。在《影的告别》里,有下面一类的语句:“在我
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倘若黄昏,黑夜
自然会来沉没我,否则我要被白天消失,如果现是黎明”。有人把这看
作他的悲观失望情思的反映。我们知道,当时北方正处在极端黑暗时期,
加以他所身受的种种迫害(用作者自己的话说:“是碰了许多钉子”),
而这时他的思想基础大体上也还是旧的,他跟南方的革命势力还没有结
合起来,在这样的时候,思想上、情绪上有些消极的成分,并不是很奇
怪的。但是,鲁迅的思想是极深刻的,加以他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