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地铁-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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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向我眨了下眼睛,于是小调的海底世界里风起云涌。我在教学楼上拼命地跑,又探头朝下看看,确信她走得没有这么快,才慢慢向教室走去,却在走廊上看见她在另一幢教学楼的楼梯上走。
“早上干吗跑那么快?头低低的,怎么还是比女生还害羞的样子啊!”
天黑了,这次不是梦中的晚上,小调闻得到一起走的许静头发上淡淡的香味。
“小心。”
在穿过十字路口走天桥之前,一辆黑色轿车呼啸而过,小调连忙拉住她的手,手心有汗,一直握得很紧。
在天桥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这边上来那边下去,那边下去这边上来,就像换一种方式坐摩天轮一样。我把这些天来家里发生的事情仔细地慢慢讲给她听,许静在旁时而点头,时而看前方,时而又转过头静静地用温柔的眼睛看看我。
“我的家里这么乱,现在又没家了,这样的小调你要不要?”我被她看得有点脸红。
“要!要定你了。”许静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整齐如被漂白过的玉米。
我心中暗自欢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点被看上了,总之觉得十分幸运。所谓有失必有得,尽管说失去母亲和得到恋人之间不能划上等号,我仍旧很高兴。看着车流在桥下走走停停,刹那我就想到要陪许静一起白头偕老。
许静只看到小调在旁一个劲儿地傻笑,看了一会儿,说:“困了,我们回学校再说吧。”
30
渐渐沉落。身体陷入水里,反而轻盈。
换一种介质观望,一切就迥然不同。浮波折曲了的光线,稀释了阳光原本的炽烈,调和成扼窒了呼吸的温柔,却不觉得残酷。
沉溺。
睁开眼。慢慢落入眼底是白的墙、青的帐、红褐色窗棂。我的久居了十八年的房。
空张着两眼,还没找到生息。感觉恍然。
锦萱。
心脏骤然紧缩,我腾地从榻间跃起。一阵眩晕在第一时间突袭,让我险些栽倒在地。
房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是徐妈。
绮罗,你醒了啊。
她脸上原本紧蹙的皱痕舒展开来,眼里闪起宽慰的神采。我闻到她手里端着的那碗白粥飘散出来的湿润香气。
徐妈。
我轻轻地叫,依旧感觉昏沉,视线里摇晃波动的纹。
她应着,把粥搁到竖柜顶上,掠起床侧的纱帐。然后坐到床边,把她的额头抵上我的。这是徐妈惯常探试体热的方式,比温度计精准。我喜欢这样的方式,最切肤的担忧与关怀,透过额间传递。含蓄又直接,无需开口便已尽数表露。最真实的疼惜。
徐妈,锦萱怎么样了?
她没事,早被送回家去了。已经给大夫看过了,吞了几口江水,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我舒了口气,半悬的心总算降落回原处。人一下子松弛下来,气力全消。靠上床头,我发现自己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细微却频密。
展先生送你回来的时候真把我给吓坏了。你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展先生?
是啊,展朔先生。就是生意做得老大的那个展家的少爷,不过他倒是一点有钱人的架子都没有呢。他啊,不仅把你们救上岸,送回家,还派人叫了大夫来。他自己全身湿透了都没顾得上擦。我啊,就拿了老爷的衣裳硬是让他给换了,不然这么湿着,风一吹,准保得闹出病来。
嗯,应该的。
我点头,接过她端过来的白瓷碗。
窗外暮色已浓,霞光渐深。天地一线,嫣然一片。
曲折宽阔的马路,车夫蜷曲在黄包车轮边啃着馒头候生意;道路中央,有轨电车间歇经过,发出丁当的声响。
穿过纷乱,转进一处幽静。道路尽头,镂花的玄色大门岿然高耸。隔着棕榈和冬青,一幢两层楼高的宅邸在不远处伫立。孟沙坡面式屋面,二层的阳台弧度很小,圆柱挑楼,深邃沉稳的底色。汲取了欧式建筑部分善用的布局,摒弃了当下盛行的华奢流风。幽雅而收敛。
按响门铃,便有身着白色短褂的年轻女子碎步奔来。三股长发绞成利落的单辫,垂在颈边。
你好,请问找谁?
你好,我是宋绮罗。这是展先生的衣物,谢谢他在端阳那日救了我们。
少爷他们在客厅呢。宋小姐请进吧。
哦,不了。我就是来送还衣物的。麻烦转达一下我们的谢意。
递过那件鲜红色短褂,我微微欠身,旋踵欲去。
你来了。身体还好吧?进来坐吧。
我停住转身的势头,抬起脸。
阳光下,我看到一双阒黑的眸。静谧坚定,微漾淳澈的光。
自从陈强和他女朋友的关系一日千里,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小调常常在傍晚来到图书馆六楼的天台上,思绪不断追逐着许静,想念和她在一起时的每一个小细节,而微风不断来阻挡,将我眼前的头发变着方向吹拂,让小调忽略掉每天陪伴我下山的昏黄的夕阳。
在上课的时候我认真地做着笔记,但沉睡总是轻易将我击败。教授的声音源于讲台又渐行渐远,镜头另一边是我来到另一个世界里,那里有总是微笑着的母亲以及总是和小调手牵手的许静。总是微笑着的母亲会看着总是和小调手牵着手的许静,温柔地说:“小调、许静,你们来了啊。”那时许静的脸会变得像个红苹果。而当我们伸手去接受母亲的爱抚的时候,小调才发现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寂静沉溺成一片天地,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连我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想念许静,每扒一口饭就抬头观望来来往往打饭买菜的人群,我只是想找找许静会不会也在队伍里面而已,可是并没有发现她高挑的身影。后来小调每次都只是埋头吃饭了,很少抬头,却常常期望无意就看见许静已经坐在小调的餐桌对面,可是再后来抬头凝视,还是什么都没有。
在许静的教室门口,我常常在自己没课的时候等她。但是能遇见许静的机会总是少数,即使遇见了,也只是当作不小心路过而笑笑,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而许静也只是笑一笑,笑得若即若离,代表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许静最多只约在星期天的早上,和我一起在校园里来回散步,而平时出现的频率和陈强一样。兴许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容不得旁人过多的踏入,恋爱中的人也是这样的吧。
天气渐渐冷了,学校里的建筑在慢慢发黄。小调走在路上常常会有人在后面笑,我知道是我的牛仔裤裤脚破了,也很脏,小调只有这么一条裤子,而钱已经快用光了。月底要是天气好,我才洗一次裤子,然后躲在被窝里睡一天懒觉,醒来分不清白天或者黄昏,只知道收回晒干的牛仔裤的时候,肚子总是很饿,就满寝室搜出几张饭票,去食堂吃最便宜的一顿。小调在食堂里已经不再希冀见到许静,回到寝室后就看别人丢在书桌上的过期杂志。
当秋风把落叶从枝头一张张撕裂下来,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的时候,小调的钱终于全部用完了,甚至这钱还包括把随身听卖给陈强得到的一百五十块。那随身听是我母亲留给我,而我又想要的唯一的东西。三年前,妈妈在百货商场咬咬牙说要买就买最好的,小调在高中三年里麻木地背英语单词靠的全是它。而如今,随身听却被我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只是因为我饿。
我想我是个败家子,读了十一年书用的钱败了我的家,考上大学败了妈妈的命,败完以后还做到了人穷志短,开始卖家产。小调不断安慰我,卖给陈强等于给随身听找了一个好户口,不然跟着没钱买电池的我只能闲置死。
第二天是周六,下午四点半多,陈强回来了:“哎,小调啊,晚上我们去通宵。爱上网上网,爱玩游戏玩游戏,只要能把这夜给消磨过了就行!”
“我不去了。”
“你怎么了?你最近好瘦啊,小调。”
“我只是没钱而已。我本来就这么瘦,是你交了女朋友心宽体胖了。”
“怎么不打电话向你妈妈要钱吃饭啊?”
小调的心像是突然被高压电流击了一下,死板得什么都不想说了,坚决不跟他去网吧。
陈强拉起我的手,把两张一百块拍在我手里:“这先借你,等你有钱了再还!对了,要还就还给忠杰,上次我向他借了还没还。现在我们先一起去吃饭!”说完拉起我就走。
我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再加上实在饿得慌,于是跟着走。
在路上,我一心想着明天就试着去找工作。而在学校旁的小餐馆里,陈强每点一份菜都让我咽一通口水,产生化学反应后从小调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是:“够了,够了,陈强你真厉害,怎么点的菜全是我也喜欢的?”
“这个简单,陪女朋友陪多了就练成了。看你视线停在哪个菜上相对久那么一点点,我就点哪个。没办法,你已经被我看透了。”他耸了耸肩膀说完,继续指点菜单,点完了菜,陈强刚在面朝饭店门口的桌子旁落座,就指着外面喊,“哎,你看,你的许静!你的许静!”
小调转身,只见一个身材很像许静的背影,从一个穿西装的人打开的车后座门外钻进去了。我连忙跑出去,可瞳孔里只有两道红色车尾灯晃开的光线,拖拉得很快又很长,转眼在街角消失不见。
31
终究没能说服自己拒绝,我随他走进大门,越过一片树阴。
临近芝红大门的侧墙上攀满了茑萝。红色的娇艳小花,盛放成星。羽叶似絮,随风轻曳,柔美温存的姿态。
你喜欢茑萝?
他注意到我定神凝望的目光。
我点头。说话声仿若叹息。
母亲生下我后便在天井里栽满了茑萝。她说,那就像我,像我刚出世时的样子,小小的,娇弱却充满了生命力。
我垂头微微地笑。我怀念我的母亲,那个永远挽着端庄发髻的高贵女子,那个坚强勇敢的美丽女子。体贴,温柔,善解人意。对人生,从不苛求。
我的泪,忍不住跌落下来。圆润的一颗,跌碎在地面。我不动声色地挥手把泪痕抹去。
后来展朔问我,要不要在天井里重新栽上茑萝?
我摇头。逝去的就让她逝去吧,物是人非反而更容易让人惆怅。怀念会随着岁月的老去,将她逐渐修饰成完满。这样,何尝不是另一种鲜活呢。
只不过,我极想去南方,去茑萝生长得更繁茂的南方。
正楼中的客厅极宽阔。褐色的柚木地板,直略交错的纹。玄关背阳处摆放着的散尾葵已经一人见高。羽形翠绿的叶,伸展开来的柔软,在角落的位置独自慵懒。
厅里围坐着不少的人。评议声不绝于耳,有些喧杂。
别介意,叔伯他们在鉴玉。
鉴玉?
嗯。昨儿个傅伯伯觅得一枚古玉,就向店铺的老板讨了人情,先拿过来让家父给看看。说如果真是罕物,就算价高,也一并收了。呵呵,他们就欢喜这些玩意儿,隔三差五地聚在一起琢磨,倒也闲适。
走近了就得以瞧见那枚佩玉,搁置在透明的茶几上,用朱绢垫衬。心形外廓,基本保持了原有的色泽,白质,透着暗冷的光。
徐老板说这枚是汉代的传世玉,从来就被贴身佩带着,所以才得以恢复玉性,通体透亮。我想,既是古玉,又经了盘工,开价定然不菲,所以先要了来让展老爷给看看。
惭愧惭愧,我对汉代古玉研习不深,不敢枉下定语。不过照这纹饰的刻法来看,倒像用的是勾撤法。是汉玉的可能性颇大。
这不是汉玉。
声音不响,语气也不强烈,却依旧掷出波澜。满屋的人几乎一齐回过头,看我的眼中满是惊愕与诧异。
未及理顾,我走上前去细端。然后,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汉代玉器可以约莫分为社玉、葬玉、饰玉和陈设玉四大类。最能体现汉代玉器特色和雕琢工艺水平的,是陈设玉而非饰玉。不过,虽然说汉代玉器的碾琢工艺较前朝已有极大幅度的发展,刻纹也更精细流畅,但类似此种片状玉器,其平面仍旧无法做到全然的平整,常常是中部微有隆起,边缘较薄。而此枚玉佩,孔圆壁直,表面光洁平整,实非当时琢工之技能及。
另外……
展老爷闻言后会意,伸手递来桌沿边上的深黑色放大镜。
我接过,微一颔首,便继续说了下去——
在汉朝,商代的阴线刻纹重新复苏,开始盛行,也就是展老爷刚才所说的勾撤法。以这种手法雕琢出来的线条较直,转弯处的角度大,显得刚劲有力。不过,放大了看就不难发现这种阴线刻得很是粗糙,而这种粗糙,恰恰是现代工具制造不出来的。
我示意他们俯身细观。
放大镜下,这枚玉佩的阴线工艺一目了然。十分平润光洁,蔚为流畅。
原来如此,真是受教了。
那位傅姓的长辈频频颔首,谦然温和。
不敢。我也只是略识皮毛而已。
展朔,这位是……
展家老爷转过头,望向我的身后。
这位是宋绮罗小姐。
嗯。我今天是特地来感谢展先生端午那日落水相救的。
宋绮罗?那宋振杰是……
傅老先生旋即接口问道。
正是家父。
原来如此。
宋氏玉器行的鉴玉能力向来口碑极好。前几次拍卖行竞价的玉器也是邀请了令尊去进行鉴定的吧,老郭为了请到他可是跑了好几回哦。
家父素来深居简出,不善面对生人,唯有请各位见谅了。
玉器行有你打点,令尊也可以放心了。那日后在鉴玉方面,还要多多麻烦宋小姐了。
展老爷太客气了。若真能帮得上忙,绮罗自当尽力的。
他愉悦地点着头,朗声地笑。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