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地铁-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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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器行有你打点,令尊也可以放心了。那日后在鉴玉方面,还要多多麻烦宋小姐了。
展老爷太客气了。若真能帮得上忙,绮罗自当尽力的。
他愉悦地点着头,朗声地笑。嘴角边印现出一抹不浅的窝痕。
我回过头,看到另一个人的唇边也同样深印着的一小枚酒窝。
他在朝我温柔地笑着。眸光如星。
七八瓶啤酒落入肚中,陈强已经面红耳赤,笑眯眯地盯着小调,挺拔的鼻梁几乎碰到我的脸,随后整个身体又连同椅子一起向后弹开。
看得出陈强心里一定有事,不然绝不会这样喝酒。
小调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父亲醉醺醺的样子来,他已经几乎一闻酒味便醉,却偏向酒海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也许父亲不能向任何人倾诉他的痛苦,唯有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哪怕清醒后什么都摆脱不了,持续麻醉自己却是他早已经决定要走的路。
我不想将来活得跟父亲一样,如今却还是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与陈强的杯子激烈碰撞,黄色液体被我们同时一饮而尽,痛快地从食管飞流直下,又在嘴角浮现出一圈白色的泡沫,如花般默默开放。
其间我们一起进了两次洗手间,服务生一直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兴许只是生怕我们中途跑掉,多叫的啤酒无人埋单,而我们都假装看不到。
第二次进入洗手间的时候,陈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小调连忙去搀他,却被陈强一手甩开:
“你还不知道吧,我和我女朋友分手了!哈哈!呜呜!”
果然有心事。陈强就势蹲在洗手池边,慌乱地翻出一根烟,却摸索不到打火机,我把烟拿下来递给他,他就拿红色烟头去点烟。我问他:“怎么这么快?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俩这演的是哪出戏啊?”
“我们相处久了,就没感觉了!”陈强猛抽了一口烟,严肃地说完,然后把烟长长地吐出来。
“就这么简单?久?你们好像上了大学才认识的吧,有多久?最多就一两个月那么久了吧。爱情真的这么快就会没感觉?还是你们本来就打算只是玩玩而已啊?”
“别插嘴,听我说。我在高中里的女朋友叫芸,现在在厦门的一所大学里。她说上了大学,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就和我分手了,从此我的心一直很痛,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原来以为,自己的爱可以一生只给一个女人的。我以后肯定会交女朋友,来弥补我的创伤,但是我不会爱她们,我的爱只留给芸,直到我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秒。唉!爱情啊爱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陈强叹了一口气,皱紧眉头,我在旁乖乖地不插嘴,听他继续说道:
“你不在的那几天,我去预定一个准备过生日聚会的房间。回来的路上肚子很饿,我刚想去拉面店吃点东西,就看见前面的那个女生走着走着,就吐了一地。我正好经过她身边,不可能视而不见,于是就胃口全无地问她怎么了。
“她说自己没什么,晕车。看见她的嘴边还有点残留物,我就跑到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包纸巾给她。当她擦干净之后,我才发现这个女生的鼻梁很高,眼睛很大。‘谢谢你了!’我记得那个女生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对我说。‘不用,你没事了就好。’我对她说。‘再见。’我记得她笑笑说。‘再见。’我也对她道别说。直到公车来了,我以为这段奇遇就此结束了,因为她真的很漂亮——生活中并不是总能遇见漂亮女生的不是吗?一切事物刚开始总是那么美好。”
我说:“先回椅子上再说吧,外面的服务生也该等急了。”陈强却干脆在厕所里坐了下来,拽都拽不起来。他挥挥手,继续说道:
“和她说再见后,我在拥挤的公车里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看,看见里面说:‘这世界上有几对夫妇在结婚两年之后还有爱情的?’就吓了一跳,不小心踩了站在我后面的人一脚。我连忙回头低头说对不起,却看见是那个女生。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到了学校门口,我下了车就进了教室。教室里人已经很多,而且都盯着黑板。我边走边往黑板看了一下,看见上面写着‘欢迎新同学’。哈哈哈。我‘切’了一下,大学里还玩这一套,可真有意思。然后走到教室的最后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看那本让我觉得很有趣的书。”
陈强的表情让我分不清楚他是哭还是在笑,啊啊呜呜的:“‘当一个女人发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个影子的时候,那么这个女人肯定不能忘记这个影子。’当我回味这句话的时候,掌声在我耳边劈里啪啦地响起,我抬头,原来是主角来了,没想到就是那个女生。老师说:‘同学们,这位同学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接着那个女生自我介绍说:‘我叫林芸,是从林学院来学习的,很高兴和大家认识。’掌声不绝,是因为我们外语系里女生多却不代表美女多。我也拍了两下,以示礼貌。
“下课的时候,林芸叫住了我,她说我刚才在路上帮助了她,要请我吃顿饭。我说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她还是跟着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就答应了。吃完了饭我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就拉住了她的手,而她没拒绝。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一起吃饭、学习,或逛街。我们会做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了。直到今天上午她说分手,是因为她要回林学院。而我,其实早对她没感觉了,为什么这样我也搞不懂。况且,家里正在给我办去荷兰的护照,我要转学去那里了,不可能带着任何人一起走。”
陈强终于说完了。在他嘴里被倒退的声带振动过,仍保持着相当长的圆柱体形状烟灰的烟嘴,最终也被他看似无意地丢到了地上。那烟头在地上疯狂地吸收氧气,争取呼吸,冒开大量浓烟,却被陈强的皮鞋狠狠地来回一下碾灭了。
“原来是这样。你的两个女朋友和你,都是因为不可能长期在同一个地方而分手。你,说完了?”
“是的,说完了。也许,刚分手的这个不能叫女朋友吧。人都说爱情有七年之痒,我和她连七天都不到。”
我俩跌跌撞撞地从饭馆出来,却都装成没醉的样子走路,引得路上行人注目。没走几步又碰见李忠杰,陈强又拉着他,说要再去喝。我们打的到一个酒吧里又坐了一会儿,忠杰照例不停地说着冷笑话,陈强一直笑个不停,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搞得失恋的好像是我一样。就这么枯坐了很久。
午夜十一点,三个人回来的时候,陈强走着走着就冲到路边哇哇大吐,小调一看,胃里起了反应忍不住,冲到一旁也跟着吐。陈强似乎特别兴奋,吐完之后精神开始恢复正常,嚷嚷着再一起去上网,与忠杰的想法不谋而合。我考虑到明天必须早起去找工作,于是与他们告别回学校。
学校大门已关,进不去。怕爬铁门弄出声响来,小调便踏着花坪的围沿翻墙。
四周黑灯瞎火的,我的双手攀住墙顶,一用力,半身过了围墙。我还来不及庆幸立刻就能进去了,头顶就被对面的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很疼很疼,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张模糊的脸!以为是鬼,小调大叫一声“妈呀”,拼命想翻回围墙外面去,却还是在惯性的帮助下不幸落到了学校里面。
两个黑影先后滑落,跌倒在同一片草地上,摔得我酒意全消。学校里的路灯一片明亮,小调根本不敢回头看与我碰撞的那东西,不顾疼痛连忙起身就跑,身后却传来微弱的女声,在暗夜里被风吹成了一阵颤音——“小……调……”
这声音尽管微小,却十分熟悉。我壮着胆子转身一看,却见是许静,连忙跑回去接应:
“好久不见!都快半夜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真是你啊!都是你不好!我站不起来了。”她使劲地按着脚踝说。
“什么人?站住!”两束手电光从远处晃过来,就在差点照到我们身上之前,我转身用背部挡住了光线,避免照到许静。
“是校卫,要是被抓住了一定要处分的!”许静说。
“那怎么办?我背你跑吧!”我不由分说蹲下去,让她上了后背。
我健步如飞,有一种和许静末路狂奔的感觉,仿佛两个受伤的逃兵被千军万马在身后追逐。许静的双手绕过我的肩膀紧紧抱着我,令我顿时动力无限,仿佛她随时在无形之中给小调不断补充着体力。
“小调,有你真好!”许静俯在我的背上,低头在我耳边说,“我好像有一种在飞的感觉。”
“那我陪你飞。”我一听就笑了,不管气喘吁吁,双腿麻木又顺利地交替运行着。
“他们不见了!”
跑过了自己的公寓又绕过了第一教学楼,许静看了看后面,转头对我说。
“哦。”小调一直跑到草坪上才停下来。小心地把她从身上放下来,我就靠在了树干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察看许静的脚。
“别按,还是有点疼。”
我正要给许静脱鞋帮她按按,她却说:“都是你不好。”
“我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
“今天晚上有一场很好看的电影嘛!想你陪我一起去看的,在你寝室等到睡着了,你都没回来!”她很委屈地说。
“这么说今天晚上你就在我寝室里,哪里都没去了?可现在怎么又要爬墙呢?”
“回不去了嘛!我见你寝室没人就在里面睡着了,醒来时才发现女生楼都关门了!只好去上网过夜了。”
“你这样一个人多危险啊,半夜还出去,都是我不好。”看着她双眸低垂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再责怪她,而她的眼泪已经在掉落。
一阵微风吹过,她的发香让小调莫名陶醉不已:“不要哭了,以后我一定随叫随到。”
许静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我,而我们的距离从来没这么接近过。小调只想吻干她眼角的泪水,可是被她挡住了:
“你是不是喝酒了?我很讨厌男生喝酒的。”
“是的。”我有点泄气,“只喝了一点点。”
“说自己喝了一点点的,就是喝了很多!啊!好多星星啊!”许静笑着望着天。
“嗯。记得小学时的地理老师说过,只要持续盯着夜空看十分钟,一定会发现天上的流星。”
“真的吗?那我要看看的。”许静靠在我怀里,闪着眼睛看着天空。
我们现在看到的,没准是那些星星向正在苏堤上走的苏轼发射的光线。只可惜那些星星距离地球实在太远,射到地球上肉眼可见的范围里的时候,苏轼已成千年以来的名词,而光线却被现代的我们接收到了。以此类推,那些星星现在朝我们发射的光线,我们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才能看到吧。
初秋的夜风有点凉,吹过耳际相当舒服。小调把许静抱得更紧了,在这美丽单纯的世界里,我们只是拥抱,我们只会拥抱。小调轻轻擦干许静眼角的泪水,我的脸上却突然笑着划出两道泪痕,连忙在被许静发现之前擦干。那不小心流到嘴里的滋味有点咸,再回味又变成甜。我感觉时间就在我们周围快速掠过,只想此刻有巨星陨落,将小调和许静凝固成一种微弱的永恒,不需要流传千古,只要留下相爱过的痕迹。
就在这时,眼前一点红光一闪,许静兴奋地大叫:“终于来了!是流星啊,赶紧许愿!”
“等等!不对!”
那红光看起来仿佛远在天边,却紧急掉在眼前草坪外的地上,散开一地星火,转眼间又全部熄灭了。
“是烟头!有人!”我连忙转头。
“哈哈,终于找到你们两个了!”两个十分放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32
提早打了烊,用锁匙将店门关牢。
窗外响起清脆的车铃,穿越店铺的隔板传进我的耳朵。
探头出去——展朔靠在车边,立在太阳底下朝着窗户这边挥手。温煦地笑。
下午的阳光退去了燥热,变得宜人。橘红的霞光,从天空的西边斜斜地照射过来,在他的白衬衫上落下一整片斑斓。
准备好了?
嗯,伯父要的资料都带齐了。走吧。
我侧坐到后座,他一个利落的上车,便乘风往展家的方向骑去。
展朔第一次来接我的时候就骑着这辆脚踏车。黑得铮亮,却是已经被骑了三年的。他说他喜欢骑着脚踏车在弄堂里自如穿梭,轻快恣意,和人群接近。就好像顺着生活的纹路慢翔,观望,选择,接受。
只不过——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让我们自己选择,就好了。
傍晚的风徐徐掠过我脸庞,一阵阵轻拂,吹动了我黑长的发。
展韬,展朔同父异母的兄弟,年长他六岁。
这是我第一回遇见他,在我出入展家不下十次之后。
让人过目难忘的犀利的眼,仿佛能一眼穿透人心似的。在那眼光淡淡扫过我的时候,我只觉得有一道冷光迅疾侵略肌肤表面,积起一层寒霜。禁不住颤抖。
太强烈的戒备感,自他体内向外扩散着,聚成一个密闭的圈。比固垒更坚实。
尚不及而立的年龄,却有着远超越岁数的沧桑。镌进了皮肤每一道肌理里,刻下深痕。看不见形态,却散着呛喉而刺鼻的气味。仿佛这个世界上,除却他自己,所有的人都是敌对,难怀好意。所以,他只选择在不动声色中睇察与观看。目光冷峻。
展朔说,展韬年幼丧母,对父亲在头七未过就迎娶了展朔的母亲,始终是记怨的。能看得出,他对展朔无比疏离,已经远不够用冷淡来形容。所谓兄弟也只是一种称呼而已。
不知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让我感觉危险。尤其是当他注视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沉淀着的,是浸入冥想的目光。若有所思。
不自禁地,我加重了力道,紧紧握住展朔的左手。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