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地铁-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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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跳。红色队员的手臂盖不住我,让球擦板。
进。当当当当当。
陈强高兴得不得了,又用手做了个跳板的动作,我朝他抱拳,又向四周鞠躬。
场上的欢呼更加猛烈,汇集成一个声音:“小调!小调!”
我终于明白这叫互动,不管最后是输还是赢,小调总算真正体会到运动的快乐了。
我彻底笑了。
最后一球刚从红色队员手中发出,一个声音却有点颤抖地喊着:“小调啊,小调啊。”
我转头,是李忠杰,他站在场边,脸色铁青,朝我大喊。
“小调,快接球!”
这边是陈强的声音,我刚回头,球就正正实实地击中了脸,我大脑的兴奋还原成一片空白,但是记得去抢球,回环转身,再运球,让拦截我的红色队员扑了一个空,再传给跑到前场的队友,他在三分线外起跳投篮,我又向前跑,陈强也在对面跑,我们不约而同预备做成一个双保险,至少要拖进加时赛。
球进了。在这欢呼的海洋里,李忠杰却像只大鲨鱼,把才感觉到疲惫的我用力拖到一边:“你家里来电话,先别激动啊,听说你家里出事了,要你马上回去呢。”
“什么?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你还是赶快回家吧。”
“你没骗我吧?”
在欢呼的人群里,小调却推门出去,要匆匆消失。
来不及告别许静和陈强,来不及分享快乐的滋味,发现才中午十二点,整个天空乌云密布,几乎快全黑了。
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严重程度的坏消息,令我黑白颠倒,甚至不敢打电话回家先问个清楚。
许静站在楼下:“你怎么不和大家在一起庆祝?”
“我有点急事,要马上走。”
“还回来吗?”
她跟着我一路小跑,到了公寓楼下,大雨倾盆。
“真的下雨了?”我站在那里。
“对的,给。”说着,她递给我一把伞。
“谢谢。”
“小调,你刚才真的很棒。”
许静踮起脚,拼命在我的右脸亲了一口,还来不及看到她的脸是否涨得通红,我已经被瓢泼的雨水浇透,任凭自己呆呆地站在雨里。
“记住,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里等你。”
许静说,我的许静说。
正文第八章 夏天的马路睡不着
19
一声惊雷,击醒了我的恍惚。难从刚才的离别里回过神。
天开始下雨。那么迅疾,而且滂沱。仿若号啕的哭。
在雨里走,被淋得通透。总结不出心绪。
晚挚一直对我说,要感恩地面对缺失,面对流逝,面对遗憾。因为,那都代表了你曾经的丰盛,曾经被赋予。获得过已是莫大的幸福。记忆的暖,谁都夺不走。足够慰藉一生。
我们都曾那么那么用力地去环抱,去感受,去体验。试图让怀里的温度炽热些,再炽热些……我感受得到遥的体温,崎轩的体温。于是,拥抱自己也就等于同时拥抱了三个生命。
叶暮。
张越从我的身后突然跃出,轻拍我的左肩来引起注意。以她一贯的方式。
被惊到。神经反射似的回身,肩膀快速擦过她的掌心。以逃离的架势,抗拒被触及的速度。她架到我头上的伞也被我撞开到一边,差一点就掀翻到地面。
是你啊。
恍恍然回过神,看到张越的手还定格在空气里,到我肩膀的高度。
抱歉。
没事。她把伞重新架回我头顶,取出面巾纸递到我跟前。
我感激地笑着接过,擦着湿了的发,与她比肩往前走去。
又去打球了?
她身上飘来的汗水味搀和着篮球场的特有气息,掠过我鼻尖。
不是。我刚才去看二年级和大一新生的比赛了。有个叫陈小调的打得还真不错,就是看起来不够自信。
小调?一个全然不识的名字。
嗯。陈小调。张越一字一顿,说得很用力。
可是我还陷在刚才的思绪里,分不出心情去关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虽然为了不辜负她的着重音调,特地让这个名字在脑海里翻转了三周。
小调很棒你知道吗?大大超过了我们的想像。根本就是这场比赛转败为胜的关键。一开始我都担心他会被许波他们撞飞,毕竟他看上去那么瘦。去追许波的时候我还有点藐视他。结果,竟然是许波被他盖了个大帽。哈。你没看到许波当时的脸色有多铁青。
他弹跳好,速度也够快,竟然追得过许波。我记得许波的百米成绩是十一秒六。其他人根本连碰都碰不到他。还有他和陈强的那个配合,竟然踩着手当跳板灌篮,够有创意!虽然没得分,但是那喝彩声简直快要把体育馆掀翻了……
依旧有些虚弱地笑,着实羡慕她的朝气蓬勃。
这就是张越惯常给人的印象。精力充沛的运动少女模样。相距她另一个摇滚颓靡的形象有一个世界的距离。
许波这次肯定被气疯了……
才要抬脚下阶,背后陡然蹿出一个身形,在我看到他之前,已经狠狠撞上我的后肩。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脚下不平稳,我整个人无以避免地向前急坠,以五体投地的姿态。张越见状连忙伸手扶住我前倾的身体,在我全然失去重心以前。
伞落地面。两个人东倒西歪,顷刻间被淋得满身狼狈。
那个人身形修长。我抬头时,他已经跑到前方三十米开外的地方。空气里,隐约一句“对不起”,和着雨声,颤颤巍巍地落入耳中。是那个男生嗫嚅般的声响。
陈小调?
张越用的是垂直朝上的声调。满是惊异。
嗯?
追回被风吹走一米远的雨伞,我揉着左肩,把伞交回张越手中。
那个就是陈小调。
把伞重新架回头顶,张越指了指身形疾奔而去的方向。
但这个时候,那冒失的身影已经被气势滂沱的整面雨帘完整遮蔽。
才到火车站,雨就停了。在来时的路上都来不及回味的我不能去想太多的刚才,是因为列车已经进站了。
天气这么热,坐在小调对面的中年人,上身穿着浅灰色灯心绒西装,两只手肘处各打着一块长方形的大补丁,像两块橡皮膏。他的手靠在火车的小方桌子上,双手紧紧攥着一沓厚厚的报纸。中年人将报纸前空翻又后空翻,转体一百八十度了一遍,却似乎看不出个所以然,我本打算借阅,一看他的两只手如同苍鹰的爪子抓着小鸡,已经深深镶嵌在报纸的边缘里,也就打消了念头。他的眼睛微小而有神,和鹰钩鼻构成一个倒立的铁三角。在看下一张报纸之前,他终于注意到我这个陌生人正在打量他,便将双手支起,四四方方的报纸遮掩了他的整个脸,取而代之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整版的广告,另一边是彩色的香车加美女,那美女笑得花枝招展,展开的报纸也笑弯了腰,飘拂过我的眼角。
远方惊爆一下若隐若现的雷声。我的脸贴近车窗,天的尽头透着一道红光,仿佛那里住着另一个太阳,但是隐姓埋名,为世人所不识。列车又飞速向前行驶着,也许冥冥之中转弯过,月亮渐渐跟不上了,亦步亦趋,最终完全消失在车窗内小调所能见到的范围里。
时间像一幅彩色油画上画错的一列黑白地铁,在没有尽头的空间飞驰。被小调不自觉压抑了许久的睡意渐渐浮上眼睛,逼迫出浓浓的哈欠,我的脑袋就偏在了靠背上。广播里轻柔的老歌仿佛和眼皮约好,自觉地停止了运作,整个世界安静了,虽然仍然在微微摇晃。
第二天天亮,到站之后下了车,换乘一辆中巴,大约需要两小时就可以到家了。我一边渴望闻到熟悉的家乡湿润空气,一边惧怕那个封闭的小村庄。或许现在该叫小城镇了吧,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除了钱会回来的越来越少,沉淀在小镇子里的都是老人,好比咖啡壶泡久了,香味已经散发到各地,积累在里面的都是最终要倒掉的渣滓。越来越多的人将越来越少的农田铲平,一座座五六层的农民联建房快速拔地而起,证明从沧海到桑田其实不需要很久时间。或许那些与我一般岁数的人,偶尔可以做做小时候在田野里奔跑着放风筝的美梦,那些沐浴在春风中的欢快的笑声透过枕头,蔓延到我这里中止。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前,窗外有孩童背着大大的书包骑着单车去上学,我仿佛看见自己想跟伙伴玩却被父母喝止,乖乖躲在家里发呆,就这样孤单地站在童年里。车一而再前进,过去一去不复返,再而三连同路边的小树倒退,逐渐模糊成一片。上了高速公路,汽车加快了速度,我很想趁机将冰冷的童年从记忆里瞬间抽离。
很难。我又想起许静,害怕她会不会伤风。
20
周末。微风。
乘上一辆陌生的公车,坐到一个陌生的车站,来到这座城市中一条陌生的街道。
然后,和以往一样,我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以踱步的方式。
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座宅邸。
镂花的宅门上只剩下历历漆痕,斑驳的外墙侧面蜿蜒着层叠的爬山虎,缺损台阶上的厚重苔藓凝缀着沉露。
我在恍惚间看到一个身着黑缎旗袍的曼妙女子鬈发如云。她挽着丝囊、摇着香扇,款款从这宅门中走出。在优雅间一回首,秀发便在风中拂出浅伏的波浪。
我看到她那两道细致的柳眉合衬着一双丹凤的碧眼,风情万种;还有那精致红唇上扬出的圆润弧线,在有意无意之间被薄扇浅隐。然而,娇羞的柔媚,迷眩了只一秒,我就蓦然发现她眼底深刻的那一道落寞,在笑容的背后默默荡漾,空自抖落一身的寂寥。
凝神细视间,那再相似不过的眼眉和再熟悉不过的神情让我竟像在端看镜中的自己。
绮罗。我在感知飘摇的顶端无觉地细吟出一个陌生却又熟悉词汇。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
请问——
我在恍然中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叫醒,定神便已不见那女子的踪影。
许静淋着雨跑的样子,逐渐消失在记忆里。清醒的太阳又被直排的窗帘遮住,透过缝隙依稀可见雄伟的山峰连绵不绝,拉开帘子后它们却在我的视野里一个接着一个依次消失。我的目光平行移动,留恋地看着那些山头,恨不得用视线将它们直接挽留住,遗憾的是要拉都拉不住的绿色接连退却,这使我的内心有一股莫名的隐隐作痛。
车子不知疲倦地运行着,车厢如同一个静止的世界,把我困在天与地之间,我不想挣扎。车上的人们愉悦地或交谈,或瞌睡,或抽烟,这一切都不在我眼中。同样道理,我也不在他们的眼中。车窗里倒映着一个陌生人,看着很像我,肩膀瘦削,头有点大,目光呆滞,整个人显示出一种不常见的固执。这个人就是我,不是我,就是我。我的嘴角如撕裂般微笑着,像正赶赴一场最亲密朋友的喜宴。
窗外常常掠过一些小镇,那些树木几乎快被砍伐完毕,而不少落后的平房只有红砖砌的墙,靠着公路这边的表面都被白色打底的广告涂满,从话费优惠到包治哮喘,不一而足。就像火车上那中年人西装上的狗皮膏药,不好笑。
是的,一点都不好笑,我看见坐在小调身边的人的手开始发抖,他只用后脑勺对着我。小调直到觉得自己的手很疼了,才发现邻座中年人的手竟然牢牢地夹着我的手,谁也想不到现在有个人拿着一把尖刀抵在他的胸口,我才明白遇见打劫了。
这种只有在报纸新闻里才会出现的大型场面,一般都会注明是一个犯罪集团才敢做的,果然还有一个同伙在前面——
另一个歹徒站在司机旁,一道阳光释放出的光线在刀背慢慢划过,明晃晃地顶着司机的脖子。而此刻车子才刚过一个收费站不久。
“把钱全掏出来,谁敢不服就做了谁!”那光头暴露出恶狠狠的样子,人见人怕。
事实上,大家已经纷纷自发地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包括我,手再痛都依旧让邻座夹着。而那块长方形补丁打成手肘的西装袖口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在火车里坐对面的他买报纸原来是为了裹刀,只是当时我跟他那么近距离都不会想到,也没想到会再遇到他,不料一切却就像《塔木德》里说的:“山峰永不相遇,而人却时时相逢”。
图穷而匕首见,小调暗暗想,我该怎么办?尽管说我没钱,好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那些歹徒穿的是十几块一双的胶鞋。但是我真的害怕了。
21
重新如常,一切仿佛归顺到原位,回复到一个二十一岁在校女子应有的生活模式,波澜不惊——年华似水,原来并不是仅仅说的是易逝——一直到那日去L&S沉坐……只是到最后都不知,那到底应该算作是一个开始抑或是一个终局。
L&S Café是我习惯前往的地方。因为安静。
盛夏已过,骄阳却依旧如炽,映过几净的玻璃投射到我幽然外望的脸上,和室内空调的冷风刚好交织成适宜的温度。
这样的午后,容易失神。窗外的风景、窗内的人语都成为背景,衬着我兀自的沉溺。
顾月戎应该已经到达另外一个城市了吧。这样的流浪,随意游徜,四处飘荡。人生应该是一种游历,是动态,才可能丰富。
悠扬的Saxophone静静流淌在L&S。我玩转着精致的咖啡杯,靠上座椅的后背。
一个午后,一杯咖啡。如果一切都可以这么简单。
邱邱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抬起头。她站在桌边,标志性的灿艳笑容。手心托盘上的饮料,透明里稍带一抹微蓝。
我们老板请你的。邱邱把她小心搁上L&S的杯垫。
玻璃杯里装载的液体反耀着下午的阳光,很清透,蓝得了然无痕。
我没有举杯,一径让目光停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