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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天际游丝图:曹文轩精选集-第8部分

小说: 天际游丝图:曹文轩精选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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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瓶听见了,冲到了外面,爬上了门口的大草垛。站在垛顶上,他望着天空,张开双臂,并摆动双臂,像要飞起来,还“嗷嗷”大叫。    
    后来,他躺在草垛顶上,将两只胳臂垂挂在草垛顶的两侧,头一歪,竟然睡着了。


辑一 小说月白风清(4)

    这样过了几天,九瓶却又很快地陷进焦灼的等待。大人们都在说,怀孕不等于送桩的成功,还必须在九个月后再看是否是个男儿,女孩不算,女孩是草芥,是泡灰。    
    二麻子的妻子似乎因为自己突然怀孕而变得情绪亢奋,脸颊上总是泛着新鲜的红光。她的腹部日甚一日地鼓大,大摇大摆、笑嘻嘻地从人面前晃过。她似乎最喜欢到大庭广众之中去。因此常常从九瓶家门前经过到村头那个石磨旁——那儿经常不断地有人聊天。    
    九瓶则常常悄悄地闪到村头的那棵银杏树后,探出半个脸,用一只眼睛望着她腆起的腹部:那里面到底是个女孩还是个男孩呢?    
    她发现了九瓶,笑了:“鬼!瞅什么哪?”她低头看了一眼那隆得很漂亮很帅气的腹部,笑得脆响,“你妈当年就这样怀你的。尖尖的,人都说她要生男孩。结果生下你,真是,一个好看的大小子,福气!”    
    九瓶不敢看她。    
    “哎,”她走过来,小声说,“你说叔母一定会生个小子吗?”    
    九瓶点点头,撒腿就跑。    
    她在九瓶身后“格格格”地笑着:“小鬼,羞什么呢?”    
    她不再出来走动了。一天,九瓶在田埂上挖野菜,忽见二麻子气喘吁吁地朝村子里跑去,人问他干吗着急,他结结巴巴地说他妻子肚子疼了,要带接生婆。    
    九瓶把野菜挖到了离他家不远的地方,藏在树丛里。从那里,能听到二麻子家的一切动静。他的呼吸有些不均匀,他能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    
    夜幕降临之际,从茅屋里传出了“呱呱”的啼哭声。    
    黑暗里,路上开始有人说话了:“二麻子家的生啦!”“男的女的?”“丫头片子!”    
    九瓶愣了,忘了拿竹篮和铁铲,在野地里溜了半天才回了家。    
    母亲正在屋里与几个女人议论桩是否被人劫了去了。意见差不多:被劫了。于是,她们就用狠毒的字眼骂那个劫桩者。    
    夜深了,九瓶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从门洞里摸出那个小铁桶,倒出了那块铜板。月光下,它依然闪烁,十分动人。    
    九瓶在手里将它翻看了几下,用手捏住它的边缘,然后手指一松,它就“当”的跌进了铁桶。    
    第二天,九瓶觉得很多人在用眼睛看他。    
    第三天,九瓶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用眼睛看他。    
    第四天,正当九瓶要把小铁桶深深地埋葬掉时,二麻子一脚跨进了九瓶家院门。    
    九瓶一下子靠在了院子里的石榴树上。    
    二麻子显得十分激动,厚嘴唇在颤抖,套在胳膊上的竹篮也在颤抖。    
    九瓶以为二麻子会过来一把抓住他。可是,二麻子却笑了,揭掉盖在竹篮上的布,露出一篮子染得通红的鸡蛋来。    
    母亲已迎出来:“他二叔……?”    
    “添了个小子,请你家吃红蛋!”    
    母亲依旧怔怔地望着他。    
    他像是明白了:“接生婆的主意,说我四十出头得子不易,按过去的老规矩来,先瞒三朝。”转而冲着九瓶,“接呀!”    
    九瓶疑惑着,站着不动。    
    二麻子过来,抓过九瓶的两只手:“在这个村里,我最喜欢的孩子就是你了。”他在九瓶的手上各放了一个鲜红的鸡蛋。    
    九瓶又愣了一会儿,一手抓了一个红蛋,高高地举着,冲出了院子。    
    太阳很好,阳光灿烂。天空净洁,显得无比高远。林子里,荷叶间,草丛中,鸟叫虫鸣。万物青青,透出一派新鲜的生命。九瓶把两只红蛋猛力抛向空中。它们在蓝天下划了两道红弧。    
    晚上,九瓶又想起了门洞里那个小铁桶儿。他把它摸出来,捧着,来到了门前的池塘边坐下。他轻轻地摇了摇,那金属的声音依旧那么清脆。    
    他忽然有点儿伤感,有点儿惆怅,有点儿惋惜,还有点儿失望。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九瓶将铁桶高高地举起,然后使劲摇着。铜板在铁桶里“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九瓶终于不摇了。他取出铜板,用手捏住,举在眼前。它的边缘镶了细细一圈光圈。他将它拿到了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站了起来,用力将它抛进了月光里……


辑二 小说泥鳅(1)

    一    
    这地方抓泥鳅的手段很特别:将芦苇秆截成两尺多长,中间拴一根线,线的一头再拴一根不足一厘米长的细竹枝,那细竹枝只有针那么粗细,两头被剪子修得尖尖的,叫“芒”,往剪开的鸭毛管中一插,穿上四分之一根蚯蚓,然后往水中一插,觅食的泥鳅见了蚯蚓张嘴就是一口,哪知一用劲吞咽,芒戳破蚯蚓,在它嗓眼里横过来,它咽不下吐不出地被拴住了,然后可怜地翻腾挣扎出几个小水花,便无可奈何地不再动弹了。    
    这地方上的人称这玩意儿为“卡”。    
    傍晚插卡,一清早收卡。    
    十斤子和三柳各有二百根卡。    
    一年里头能插卡的时候也就三十来天,在冬末春初。过了这段时间,水田都放了水,让太阳烘晒,准备种庄稼了。即使仍有贮水的地方,泥鳅有了种种活食,也不再一见蚯蚓就不假思索地贪婪吞吃了。    
    这里的冬末春初的田野,别有一番景致:到处是水田,水汪汪的一片,微风一来,水面皱起一道道细细的水纹,一道赶一道,往远处去,那水分明有了细弱的生命;风再大一些,田野上便会四下里发出一种水波撞击田埂的水音,柔软的,温和的,絮语样的,田野也便不再那么无聊和寂寞;中午若有一派好阳光一把一把洒下来,水面上便广泛地弹跳起细碎的金光,把世界搞得很迷人,很富贵。    
    十斤子和三柳对这样的田野很投入,有事无事总爱在田野上转悠、疯跑,或坐在田埂儿上犯傻、琢磨、乱想、编织荒唐的故事。若太阳暖和,便直条条地躺在松软的田埂儿上,那时耳畔的水声便会变得洪大起来,让人动心,让人迷惑不解。阳光、泥土、水、老草和新芽的气味融合在一起,好闻得很。    
    当然,最使他们投入的,还是因为这一片片水田里有让人心儿一蹦一蹦的泥鳅。    
    但,这两个家伙似乎很隔膜。    
    十斤子的身体像榆树一样结实,细短的眼缝里,总含有几分“阴谋诡计”,平素风里土里地滚,又不喜清洗,黑皮肤便更黑,太阳一晒,如同紧绷绷的牛皮。他常用那对不怀好意的眼睛去瞟、去瞥、去盯那个三柳。    
    性情怯懦的三柳抵不住这种目光,便低下头去,或远远地避开他。    
    今天他们来得太早了点儿,太阳还老高。两人都知道,早插卡不好,会被一种只要有阳光就要四处活动的小鱼慢慢将芒上的蚯蚓嘬了去,便把卡放在田埂上,等太阳落。    
    田野尽头,有几只鹤悠闲地飞,悠闲地立在浅水中觅食。    
    十斤子觉得,瘦长的三柳长得很像那些古怪的鹤。当他在等待日落的无聊中,发现三柳与鹤有着相似之处时,不禁无聊地笑了。    
    三柳觉得十斤子肯定是在笑他,便有点儿不自在,长腿长胳膊放哪儿都不合适。    
    太阳落得熬人,十斤子和三柳便一人占一条田埂儿躺下来。    
    天很空大,田野很疏旷,无限的静寂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个。    
    可是十斤子却还容不下三柳。他对三柳插卡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没有三柳,这眼前的水田全是他十斤子的,他爱往哪儿插卡就往哪儿插,今日在这块田插,明日就到那块田插,那是无边无际的自由。    
    十斤子又很有点儿瞧不上三柳:知道往哪块田插卡吗?知道在大风天怎么插卡吗?……你也会插卡?!    
    三柳从十斤子的目光中看出什么来了,很是小心翼翼,生怕触犯了十斤子。十斤子先到,可以不顾三柳,只管随便挑块田插,而三柳先到,却总要等十斤子先下田,而后自己才下田。    
    三柳是个微不足道的孤儿,连间房子也没有,住在久废不用的砖窑洞里,人们似乎有理由不在意他。    
    三柳也很知趣。    
    太阳终于沉没了,暮鸦从田野上飞起,鼓噪着,往村后的林子里去了。    
    十斤子用绳兜子提着卡,来来回回地选择了半天,也未选定一块田。三柳今天有点儿心急,想:你就慢慢选吧,反正这块田你不会要的,今天就不等你了。想着,便第一回抢在十斤子的头里下了田。    
    十斤子心里很不得劲,跳进一块田就插,本来每隔五步就可插一根,他不,两条腿不停往前,将水弄得“哗啦啦”响,身后翻起一条白练来,十多步下去了,才又插一根。傍晚的田野很静,天空下只有十斤子喧闹的涉水声。    
    三柳刚插了一行,十斤子已插了一块田。    
    三柳的卡还有一半未插,所有的水田就已被十斤子插完了。十斤子爬上田埂儿,将空绳兜往腰里一系,在昏沉的天色里,朝三柳诡谲地一笑,一蹦三尺,仰天胡叫地回家了。    
    三柳站在水田里愣了老一阵,只好将剩下的卡补插在自己已插了卡的田里,那田里就密匝匝的到处是卡了。    
    第二天早晨天才蒙蒙亮,十斤子和三柳就下田收卡了。一人提一只水桶,若卡上有泥鳅,便抡圆了,将线绕回芦苇秆上,然后往桶边上那么很有节奏地一磕,泥鳅就被震落在水桶里。十斤子故意将芦苇秆在桶边磕得特别响,并且不时地将并没挂上泥鳅的芦苇秆也往桶边使劲磕。    
    而远远的三柳那边,半天才会响起一下微弱的敲击声。    
    十斤子心里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快乐,便在寂寥的晨野上,用一种故意扭曲、颤抖的声音叫唱起来:    
    新娘子,白鼻子,    
    尿尿尿到屋脊子……    
    天便在他的叫唱中完全地明亮了。    
    初春的早晨,水田里还很冷,三柳收罢卡,拎着水桶,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往前走。    
    “三柳!”十斤子叫道。    
    三柳站住了。    
    十斤子走上前来,打量着耸着肩胛、两腿摇晃的三柳,越发觉得他像只鹤。    
    “我要走了。”三柳说。    
    十斤子把自己的水桶故意挨放在三柳的水桶旁。他的桶里,那些金黄色的泥锹足有四五斤重。而三柳的桶里稀稀拉拉十几条泥鳅,连桶底都未盖住。    
    “哟,真不少!”十斤子讥讽地一笑。    
    三柳并没有注意到十斤子的嘲讽,只是抬头朝远处的那棵大柳树下望去——    
    树下站着蔓。    
    “你在看谁?”    
    “……”    
    “她好像在等人。”    
    “在等我。”    
    “等你?”    
    “……”三柳提起水桶往前走,将背冲着刚露出地面的太阳,个儿越发地瘦长,像一晃一晃的麻秆。    
    随着太阳的上升,大柳树下的蔓变得鲜明起来,人在百步以外似乎都能感到她那对明亮动人的黑眸。    
    十斤子呆呆的,像只痴鸡。


辑二 小说泥鳅(2)

    二    
    蔓是从二百里外的芦苇荡嫁到这儿来的,才结婚半年,丈夫在雨中放鸭,被雷劈死在稻地里。    
    从此,人们用怯生生、阴沉沉的目光看蔓。    
    蔓长得很有几分样子,全然不像乡野间生长起来的。她走起路来,脚步很轻盈,腰肢扭动着,但一点儿不过分,恰到好处;眼睛总爱眯着,像一只猫受到了阳光的刺激,可一旦睁大了,就显得又黑又亮;说话带着西边的口音,很清纯,软款款的很入耳,这大概是因为在水边长大的缘故。    
    蔓站在大柳树下。其实,这些天,这个时候,她总站在这儿,只不过十斤子没有注意到罢了。    
    蔓穿一件蓝布褂儿,头上戴着一朵白花。她的脸色在朝晖中显得很红润。她把嫩葱一样的手指交叉着,很自然地放在腹前。她宁静地微笑着,脸上全无一丝愁容。丈夫的死似乎在她身上、心上皆没有留下痕迹。    
    在她身后有十几只鸭,一律是白色的。丈夫死后,她把那些杂色的鸭全卖了,却留下这十几只白鸭。她喜欢这样颜色的鸭。鸭们很干净,洁白如雪,如云,如羊脂。一只只都是金红色的蹼、淡黄色的嘴,眼睛黑得像一团墨点。鸭们很乖,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嘎嘎嘎”地叫。有几只鸭为抢一根蚯蚓在追逐,她便回过头去责备它们:“闹煞啦!”    
    每天,她都从三柳手中接过水桶,然后把鸭交给三柳,她去小镇上代三柳把泥鳅卖了。她总能卖好价钱。这些钱依三柳的意思,要拿出一半儿来给她做油盐酱醋的费用,她也不硬推辞,笑笑,但只用去很少一些,其余皆放入一个瓦罐里替三柳存着。    
    三柳哭丧着脸走到她跟前。    
    她眉叶儿一弯,笑笑。    
    三柳将特别小的几条泥鳅挑出,扔给鸭们,鸭们都已吃惯了,一见三柳放下水桶就会围过来,见着泥鳅就抢,就夺,就叼着到处乱钻,欢腾得很。    
    “总能卖几个钱的。”蔓说,“你赶鸭走吧,院门没关,早饭在锅里,洗了腿上的泥,鞋在篱笆上挂着,蚯蚓我已挖了,在那只小黑陶罐里。”说罢,将水桶挎在胳膊上,往小镇上去了。    
    她的背影真好看,路也走得好看。    
    三柳望了望,便赶着鸭们上了小路。此时的三柳一扫丧气,心情很快活,十四五岁少年的那份天真、淘气和快乐,又都从这瘦弱的身体里钻了出来。他随手捡了根树枝,将它想像成枪,想像成马,想像成指挥棒,一路赶着鸭,一路自玩自耍,自得其乐。走田埂,爬河堤,穿林子,很是惬意,那样子像只善弹跳且又无忧无虑的兔子。    
    常常压抑,常常郁闷,常常自卑,此刻,三柳将它们都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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