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舷-第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
一时众人惊喜,大声鼓噪了一顿。宁真歇口气,挥挥手。
“刚才打了一场,定标迅速,七发六中,是炮长王遇星的功劳。奖100两!其他人操炮快捷,动作精确,奖2两。外围哨探漏人,南边岸哨两个人每人罚5两工钱!冯文成全炮上船,没有在岸上留下几座炮应变,罚50两!”
下面又是一阵躁动。
“金止月哨探有功,为全船应变争取了时间,奖400两!”
金止月还是站在刚才的地方放哨,只不过眼前大石放了一堆饮食。正在自得其乐,听到她念及自己姓名,差点酒也打翻了。李泽威笑着仰脸看他,拱拱手贺了个喜。
“今后全体水手和炮手都要随我下海,务必要听好我下面的话。”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她。乐淑柯武和章铭立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站在树阴下听着。
“下午这一仗,并非我们赢了,而是柯乔的水师赢了,我们只是有了金止月,运气太好。”
一时大噪。没一个人服气。金止月到底打翻了酒杯。
“你们凡是要上船的,务必要弄明白我的话。这个苍山船只带了两门佛朗机炮,只有十个人,并不是有备而来。要知道苍山船满员可是50个人的!他们只是看见了大船下水的浪头,悄悄掩近,一看是炮舰,就转到我们的死角。若我们没有哨探,它可以先用佛朗机和铁铳驱散人群,再用火箭把书乐号点了!这样机巧的战法,十有九赢,我们是占了那十分之一的运气了。哪怕所有人跳下海去登舷,以苍山船的快捷,也可以拉开距离,用霰弹把我们打个满海皆赤!你们不该去想这宁船主如何了得,而是好好崇敬一下这十个偷袭者。今后作战,当以他们为楷模!”
众人寂然。都在想她的话。她耐下性子等着,直到有些人开始抓耳挠腮,心思不属为止。
“我们这两天得换个锚地。冯文成,牛勇,你们带领水手,这几天好好练习一下桅杆树立倒伏,还有升降帆蓬也要熟练。我知道你们都是行家,但一艘新船,性子中有变化。牛勇,你带人注满前后两个水柜。王遇星,你把炮手、装填手分成三批,轮流测试铁炮,让他们熟悉炮性。金止月、李泽威,你二人分配哨探,若三十哩内有官船,一两只就干掉,多了放一颗青烟。王遇星你要时刻注意四周有没有青烟,一见立刻停止操炮。”
“是!”“是!”“是!”
“所有工匠今晚收拾全部用具。带不走的就地掩埋。明早领了工钱以后就可离开。走之前务必要把姓名和族堂村号报与帐房。日后若再起大船,还是要找你们的。”
“是。”“是。”“是。”
宁真已经说完,但没一个人知道她说完了。她从昨夜就没怎么休息,今早在一场大闹中交割了红浪馆,下午书乐号下水还打了一仗;然后与林国显等人商议大事,一时情动想认宗又给拒绝;傍晚全船善后,人名数字在脑子里高速转动。此刻身心之疲,已到极限,面色青白,却是无人知晓。
但是竟有人知道。李泽威只觉得她停顿得久了点儿,便跳上桌子扶住她,大声问道:“宁船主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气若游丝。
“宁船主吩咐:各回岗位,照适才安排行事!”
“是!”
他慢慢将其扶下桌子,带入工棚。金止月在高处看到这一幕,心想这宁船主可真不易啊,也不必那么讨厌她……
入了工棚,柯武便把滨田雄在浯屿的情况讲了一番。宁真和把方才与福建三大船主的事情说了。她重点讲述这三个世家的造船实力,他们能短时间内找齐工匠水手,同起五艘大船,若海禁松了,这三家每四年可建一只雁阵队出来。章铭立说闽南人天生爱海,人才济济是一点儿不奇怪,只恨朝廷绝人衣食……便又是一阵长篇累椟的大骂。
乐淑候他们交换完消息,就问刚才那一仗详情如何。宁真实无力再说,便把李泽威喊进来,请他代言。自去靠了乐淑的肩膀闭眼歇息。乐淑把腰挺得直直的,睁大一双妙目听李泽威一丝不苟的讲述。泽威说话缓慢,但斩钉截铁,可信度很高,章铭立听得大叹遗憾,说自己运气何等之差,竟堪堪错过这么精彩的一场戏……便去骂那极难走的福建山路。
夜幕降临,冯文成见宁真没有回泉州的意思,便请他们干脆移到书乐号上去。那一家厨子振作精神,打点出一桌子上口酒菜送到甲板。因为船主有客,水手皆未上船,在林中撑起了帐篷安歇;炮手则下中舱,裹了大氅躺在炮位上。自张乐淑到来,李泽威的担子就放下了,宁真一切行止,全由乐淑在旁扶持。他跑到岸上与金止月做轮哨,一边对海干杯,一边帮朋友盘算如何花掉那笔横财。
宁真萎靡了一阵便重新振作,直起身来听柯武讲他如何找到老婆的故事。得知柯武救下了孩儿营最后一点儿种子,高兴极了;但柯武对此功毫不在意,只在夸那小棉花的泼天骁勇!宁真看出他相思病重,就说等咱们回到日本,给这斧子侠大大办一回婚事。
众人也不觉得“斧子侠”三字有多么的难听。自乐淑在小海湾杀了武当山三剑客,给渔民传播开去,那些名号好听的武林大豪,于双屿子弟全成待宰羔羊。一时间众人都兴奋起来,这个说我要送什么送什么,那个说洞房该如此闹如此闹,热烈非凡,柯武给说得只是傻笑,想想劫后余生还可成家,老天待他不薄!
几大杯酒下落,乐淑的身子热了,走到舷帮吹风。说起宁真的船已经造好,眼下不是救宁真离岸的问题了,而是书乐号领命启航日本,问如何打算。柯武也说,书乐号目标不小,你才杀过官军,小心巡海水师大索!宁真笑言:无妨,过两天换个锚地即可。眼下要习练水手炮手,你们响螺号刚从双屿火箭下逃生,也得换换帆,补补炮弹吧?别着急。乐淑知道响螺号许多重伤的孩儿营子弟还没痊愈,便点点头。宁真便安排他们这几天要吃什么,到哪里去逛逛。
章铭立想,这女人倒是满平静的。若是男子,刚给人偷袭过,必会极力筹谋,急抓抓的想动。只有这等惫懒雌儿,刚给惊得大跳,立刻又能躺下睡觉。
柯武问她一切妥当之后,走什么航线东渡?宁真说现在是哨探时期,看准了官军动向才可定下。若仗着船坚炮利,跟响螺号硬往外冲,那不成了许栋的君安出云了?给明军快艇缠住,又无港口托庇,炮弹一尽,大家便等死吧。便是没有书乐号的拖累,滨田雄此刻想逃也已经很困难了。
乐淑柯武一听就急了: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呀?宁真也急了:我不是已经说了办法了吗?
章铭立哈哈大笑:你们俩姐弟倒是可以跟宁真学一学了。她什么办法都不用,就一个“等”字。等官军自己打盹出错。这就是办法,而且我看,是眼下最合适的办法。
两人这才明白,思索片刻,柯武首先被说服,抚掌说道这可真是把金戈铁马当成儿戏啊。此刻风过树林,浪花拍岸,本是拥被大睡时节,但他话音一落,甲板上的气氛就变了!
乐淑凭栏观海,沉思默想,身形给月亮打了层柔光。但那不是个慵懒的姿态,而是渐露刚健,有一种上升感。杀气隐隐,自她身上散发出来。
柯武夹了一颗花生,到嘴边挺住了:“姐……”乐淑决断极快,飒一声轻响已在空中,蛾眉刺径挑宁真的面罩。但宁真刚好要站起来,这一下没挑到黑纱,却扎破了肩头。一声“哦”就倒在桌子底下。柯武伸手拉住乐淑,“打她干吗?”章铭立知道宁真体弱,急忙去扶,挡在宁真之前。那老实通判捂住伤口,回头怒骂:“你疯了!人家说你什么了你要动手?”
一下子上面的金止月李泽威,下面中舱的炮手全奔过来,乐淑退了一步,想想刚才的那一挑竟然会失手,如在梦中。一大堆人爬上甲板,看见桌子上一抹鲜血,立刻嚓嚓嚓打亮火绳,指住几位客人。“船主?”
“我没事……让他们走。柯武,章大人,事情已经商量好了,请让滨田雄等我的消息。你们……回去吧。”
冯文成手提一把倭刀只穿一条短裤跳上甲板,听到宁真吩咐,再看看那三人,“老板,可是这位姑娘下的手?”
“是。不,不是。只是言语误会。她以为我是……许栋的原配。回头再告诉你们,且让她走!”众人将信将疑,只瞪着那个依然蓄势待发的刺客。
乐淑一腔热血实无可渲泄处,便化为眼泪:“你!……我知道是你!你怎能骗我!”声音竟有几分嘶哑。
六
第七天早晨乐淑没有出门,在房间里哭,自言自语地骂人。到傍晚她起了杀人之心,身背倭刀、穿好夜行衣骑马出门,腰间革囊足足装了四枚蜂刺。
******
宁真无可辩驳但又那么渴望申辩,两念一绞,脑子里烈火般刺痛,忍不住呻吟一声。周围水兵见船主这样,本已垂下的铁铳全端起来对准乐淑。柯武也急了:“淑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伸指抹去自己眼泪,缓缓抚额,一闭目间就摆脱了寻找女子的宿命。“宁真姐,对不起了。”
宁真正忧事无了局,一闻此言,心中大定。“没关系的。”
“这根刺误伤友人,”乐淑弯腰把蛾眉刺放在甲板上,“我不用了。”
“那好。冯文成听令:不许开火。送他们下船。”
冯文成看看他这个柔弱的老板,再看看那个美得邪门的杀手,恍惚觉得这不像是争风吃醋,而是有个不忍与闻的惨事。他上前用刀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位,听到船主吩咐了?”
三个人给押到舷梯,真是一个比一个郁闷。宁真愣愣的看着他们离去,千言万语,全硬生生的压回肚里。那厨娘上来解她的衣服,她接去那瓶药,“没事的,我自己来。”
******
张乐淑回到住处,充耳不闻柯武的探询和章铭立的质问,洗漱完毕径自入房,在门口丢下句话:“我可不会再刺宁真。”让那两个男人自己去猜吧。
她拿出笔墨纸砚坐下来给宁真写信。边写边想,柔肠百折,时哭时笑。快天亮的时候正要收尾,一个书乐号的水手骑了马赶到章府,带了一封短简:“双屿贵宾已将响螺号消息带到,此地官兵众多,不可久留,请章兄安排船只,速送之归去。宁真不远送了。”乐淑看了心都扭做一团,把那封含情脉脉的长信一把撕掉。
第二天一早,她骑一匹快马赶到书乐号的锚地。只入了二十里外圈,便被四个暗哨跟住了。她靠自己身形灵便下马前闯,翻山越岭的把跟踪变成了赛跑。但一入内圈,看见书乐号从桅杆到锚链,布了几十个卫兵。转身回家。半路上自言自语,说提一把刀还可以跟上,再背个铁铳就怎么也跑不赢了。气得几个暗哨中午都吃不下饭。
第三天,她径奔红浪艺伎馆。刚到秋千桥就看见金止月和李泽威两个无耻的笑脸:“滨田哥安排我们护卫宁真,淑姐莫再为难。”乐淑退回菜市,买了两个西瓜尽情砸了,把碎片交给瓜贩子送到艺伎馆,说是夏日炎炎,给看门的贱人解暑。
第四天她想到海路,去渔行租船。那渔行明明开了门,听她一问只摊着两手:“海都禁了哪里有船?”说他们的鱼都是在岸上钓的。张乐淑假意离开,跟住一个才进门就出来的男人一路走到了码头,见他上一小船,正在解缆,就现身走近打算扣了这船。没想到那男人把绳子换成了铁链,拍拍手走开了。乐淑跟着他回去,那伙计看见她只是在笑。乐淑告诉他她要去报官,告他们私捕海鱼。吓得那渔行急忙派了几个人去找沈朝坚报信。乐淑回到住处,对着镜子苦笑,只叹难以自拔。
第五天,乐淑于中庭舞剑,练饿了便去酒馆大吃一顿。众酒客频频顾盼,她只恍如不见。到下午她突然上马狂奔,到了码头,直接跳上一条小渔船,给了十两银子说你这船我租下了,我说哪儿你就去哪儿。那老渔民接银大喜,卖力摇橹便要出港。还没入主航道,左边一条哨船,右边一条苍山艇,把渔船夹在中间。上来一大堆官兵说要检查有无违禁。老渔民争说朱纨大人已有明文,船长不足三丈者可以下海捕鱼。官兵全然不听。乐淑摸摸自己随身兵器,跳回岸上溜掉。
第六天,她照样于中庭舞剑,照样去酒馆大吃。酒客中有昨天就看见她的,过来搭讪,她竟然请他对喝。弄得醉醺醺的出来,又到了渔行,进去说鱼禁已经取消她非租不可,不然真要报官。渔行也算怕了这人,给了她一条船、两罐淡水和鱼网。她划出港就觉得口渴,喝那淡水,却是越喝越渴。感觉上有人跟踪,停在红树林里等着。结果那酒客划着一条船就跟在后面!乐淑一个铜弹甩过去,那人居然接下了。再甩,居然半路上落在海里。她掏出蛾眉刺准备迎敌,然后就睡着了。黄昏的时候醒来,发现自己连鞋都没脱就给人扔在自己床上。
第七天早晨她没有出门,在房间里哭,自言自语地骂人。到傍晚她起了杀人之心,身背倭刀、穿好夜行衣骑马出门,腰间革囊足足装了四枚蜂刺。走到前几天察觉暗哨的地方,提气示警:“若要性命,不可再挡前路!”
却是毫无阻碍。她刚刚觉得似有暗哨在前,那影子便自己消失。平安无事地走到书乐号下面,却见一盏灯笼挂在船头,所有哨兵都不见了。她仰起脸看看船艏像,大吃一惊,原先那条旗鱼以给刀斧削去,换上一个雕工卓绝的女子肖像。却不是自己是谁?
“原来果真是书乐,却非我自己瞎想啊。”她自舷梯上了甲板,四周全无人迹,跑到船艏俯视雕像,斧凿之痕尚在,且在头像靠内的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刻了行字:可待神形俱灭。
猛地心中一恸——他受不了了,他走了!这个坏蛋!
她坐在甲板上,好好哭了一场,心想你害得我成了个泪葫芦,我又何必如此贱呢?抹抹眼泪站起来,在桅杆间踱步,便想离去。
犹豫良久,爬下舷梯,然后才想到这厮怎会连船都不要了自己跑路?诧异几天下来自己就成了个大糊涂蛋,到处勘察,寻找线索。
线索粗得如同锚链子。
中舱里点了十多个巨烛,亮堂极了。顺着就走到船长室,饶过屏风就是卧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