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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猿山-第31部分

小说: 猿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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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也不来说一声……    
         
    老疯婆子虽然漏风气短,但这支歌唱得情真意切,每次都会流泪,泪水将脸上的污垢冲出道道小沟。揉眼睛时揉出个大黑眼圈,年轻人便叫她“国宝大熊猫”。渐渐的人们不叫她疯婆子,叫她 “老国宝”。善良的庄稼人听她唱了之后不知不觉会淌泪。这支歌虽然不像“让我一次爱个够”那么赤裸裸地嚎叫,可是让人心里沉甸甸的。可怜哟,怕是家里有出门打工挣钱的人走丢了,她想疯了。皇后宫酒店里的服务员、小姐,发廊里的小姐们最喜欢这支歌,唱得满街流行。有位小姐把歌词改成:送你走时月向西,被窝虽暖留不住你,白生生的大腿你揪一把,还是怕屋里的来找你。    
    老国宝还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当官的她就夸。那天她见了唐大嘴,说女人嘴大喝稀汤,男人嘴大吃四方,看你就有将军相,不是带刀就挎枪。她见了丁文玉,说兔子眼红招老鹰,为人眼红鬼神惊,看你龙行虎步相,小说也是个太上皇。她夸遍了猿山乡的干部。干部们乐不可支,猿山人相信疯人通灵,越疯越有灵。    
    老国宝的表演最令猿山煤矿保安队长小拴子着迷。他重任在肩,也只能逢集市去看一会儿热闹。他头一回看见老国宝,她就念道:这小伙子不一般,腰又圆来膀又宽,两腿柱子地上站,天塌一手撑半边。不在县上做大官,手里握有生杀权;阎王管死派鬼抓,你要谁死手一翻,人要生人十个月,你要谁生头一点。把个小拴子乐得九岁孩子般手都拍不到一起了,她把俺说到家了!难怪说疯子通灵呀!当场甩给她二百元。天冷的时候,小拴子对老国宝说:热天你在墙跟一躺就能过,冷天怎么办?不如你到我的矿上,夜里给俺烧炉子。老国宝说:炉烧火,火烧炉,炉烧火时炭成灰,火烧炉时铁变渣,世人都盼炉火旺,旺火炉里烧王八。火神爷爷来烤火,胡子烧了一大把。这疯话笑得小拴子岔了气。那天夜里北风紧,小拴子闲得无聊,叫两个混混儿去街上把老国宝拉到矿上说笑话。    
    过年的时候,老国宝走了。年后没回来。有许多人常提到她,说也不知她在哪儿冻死了,或是又到别的地方去了。


第四部分:“平民教育”我一手榴弹(2)

    英雄在家里选大豆。一个大簸箕装着大豆。他用的工具是个用高粱茎杆做成的盖盆用的盖子,高粱茎杆光光滑滑的,撮上些豆子,向前稍一倾斜,总是圆圆鼓鼓的大豆最先滚到另一个大簸箕里,扁的和破碎的就留下来。豆们哗啦啦地跳着,金光闪闪。他心里笑道:你们都争着作种去呀!     
    忽听院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英雄好像不认识来人似的。马凤英“哎呀”一声,说大儿回来了!    
    小英雄回来了,提着两瓶二锅头。他已自己改名为黑豆。黑豆进门就叫声“爹”!英雄实没想到大儿子会回来,高兴、愧疚,百感交集。马凤英也感意外,儿子说过这辈子不见父亲。不由得悲喜交集。    
    黑豆问:“爹,你不是有三颗手榴弹吗?”    
    “嗯呐!”英雄不知儿子何意。    
    “爹,给我。”    
    “黑豆,你要那玩艺干什么?”母亲问。    
    “俺要炸人!”    
    马凤英知道这是一头“顺毛捋的驴”,戗不得茬。说:“黑豆,谁欺负你了?坐下给妈说,妈帮你!”    
    黑豆在炕沿一坐,说:“妈,县上有公告,莲花峰煤矿要承包掉,就是卖掉。底价三百万元,承包人去县上投标,谁出价高谁承包。吴友亮叔叔的儿子联络了我,我妹夫,还有几个要包矿的人,我说钱我没有多少,我是采掘队长,我那伙弟兄是能干活的。谁知公开招标的头一天,有黑棍儿去了吴叔叔儿子家,说你明天别去县上,道上不安全。还故意把手枪露出来。吴叔叔的儿子立马找到我们,说咱们包不成矿了,来了黑棍儿。他一说那人的样子,我就知道是小栓子。我说不用怕他们,明儿我去县上。我赶早班车,在路上冷丁被人用大帆布袋套在头上,把我丢在煤渣子沟里,直到过晌才被人发现,我都冻硬了……”    
    “谁干的?”马凤英大声喝问。    
    黑豆说:“谁买到矿是谁干的。丁文虎一见只有他一人买矿,拿把起来了,要降到二百五十万他才买,二百五十万拿到手了!这是丁文玉、唐大嘴做的‘扣儿’,俺非要炸死这两个王八犊子,用刀杀都不行,就炸!你们谁也别劝俺,犯法俺知道,是他们逼你犯法的呀!”    
    马凤英说:“儿呀,你不是‘工人阶级’吗?电视上说你们是领导呀,主人呀,难道你们说了不算?”    
    黑豆说:“妈你不明白。俺师傅说,自古出力的人、种地的人谁当皇上不纳粮?做工的谁是东家不干活?我们不管谁来矿上做东家,干活挣钱就行。矿长、书记把煤矿胡弄垮了,他们可把孩子弄到美国去了。丁文虎要是公平竞争买到矿,工钱合适我们也给他干。可是他贱买贵卖,又转手外包,一分钱不花就能赚上五百万!这不是把工人当成旧社会的煤黑子吗?俺不炸他们炸谁?”    
    “我一手榴……”英雄大吼一声,但突然意识到不能在儿子面前喊这句话,一个“弹”字咽回去了。黑豆接上喊出个“弹——”,活像父亲把手榴弹甩掉在脚边,儿子拣起又甩出去了。“爹,”黑豆说,“你就这样说,俺也这样说,说什么加油呀、使劲呀全都不如这说法有劲,我喊声我一手榴弹,兄弟们嗷嗷就上去了!”    
    英雄就不好意思了。这句话把儿子从小哄到大!他听说儿子也有了儿子,想呢。可是儿子不叫小家伙去看看爷爷,这小子气性有多大!今天儿子主动回来了,他若再不干件像样的事,还是个爹吗?他非常威武地说:“操他妈的!看看村以上干部,有几个子女在种地?城里科级以上干部,有几个子女是当工人的?俺提上脑袋拼命,儿子连当个煤黑子都当不成?儿呀,这事由我去找丁文玉,办不成俺就是丁文玉的孙子!”    
    黑豆说:“爹,你要能办成这件事,就为矿上的工人立了大功!丁文虎把矿井一转手,承包人用不用工人他就不管了。他们会去外地雇民工下井,工人可就砸了饭碗!”    
    “你擎好吧!”英雄的声音震起回音。    
    黑豆说矿上事太多太急,他喝瓢凉水就走。英雄要把儿子送远点,但他跟不上儿子的脚步,望着儿子抄猿山上的小路向北走了,越走越小,直到没了影。“我一手榴弹!”他大喊一声,泪水如钢珠一般弹出。    
    回到家里,英雄摸着三颗教练弹。手榴弹的黑漆已经磨去,光光亮亮的,木柄像老农使了一生的锨把,光可鉴人。    
    马凤英说:“当家的,你说县上是怎么回事,出三百万的不卖,卖给出二百五十万的,这不是二百五吗?”英雄没作声,他不能尽知其中的奥妙。


第四部分:“平民教育”我一手榴弹(3)

    院里进来一个老太太。马凤英不认识。老太太问明这是英雄的家,说她来找英雄。英雄觉得她面熟。老太太只看着英雄,不说话。英雄冷丁想起,这不是那年在山阳镇送一篮子鸡蛋给他的老太太吗?他哎哟一声,把老太太往屋里让。马凤英说:“当家的,这是哪一门亲戚,俺眼拙没认出来,丢人!丢人!”    
    “这就是俺常常上集市上打听的肖大娘,那一年她送俺一篮子鸡蛋!”英雄说。    
    “哎哟大娘!他可常打听你!快上炕坐!”马凤英往炕上让她。    
    老太太说:“俺家在双山子,离这里七十里呢,上哪儿打听?其实俺来过猿山呢,你们看我是不是老国宝?”    
    英雄见过老国宝的,这一说就想起来了。怎么回事呢?肖老太太说:“英雄,你要认不出俺来,俺要口水喝就走了。你认出俺了,说明你是个仁义的英雄,俺就求你申冤了!”    
    老太太扑咚跪下了。英雄两口子吓一跳,忙去拉她。 “大娘,下跪是老封建那一套!”老太太说:“你们别拉俺,不让俺跪着俺说不出冤情来!”    
    “好,大娘,俺也给你跪着,你当得俺老娘了!”马凤英也一跪。老太太忙拦她,连叫没有这个理。    
     “可是不让跪俺真的说不出呀!”老太太说。看看屋里,“你家有毛主席像吗?”英雄说有,在东间,还是五几年时候的。老太太说那就更好。进了东间就朝毛主席像一跪。诉说起来——    
    在种地无法生活下去的时候,她的小孙子要外出打工,她舍不得,儿子们已死,就小孙子对奶奶孝顺。可是小孙子一定要走。她对小孙子说俺认识猿山的赵英雄,猿山的煤不是卖到双山子来了吗?你去找他,就说五几年时有个老太太拖一双小脚,一天一夜走到山阳镇集市,送他一篮子鸡蛋,奶奶一辈子爱听评书,就尊敬英雄好汉,你说那是俺奶,托他个人情,去挖煤。可是她孙子一去不回,她还以为因为英雄的面子,孙子被留到矿上了。去年夏天,有个人腰上缠片麻袋片,黑鬼似的进了她的家,说是她孙子的朋友,她孙子已经死了。他是装疯,吃煤渣,吃屎,喝尿,才被放出来的。矿上都是去外地招工,根本不给钱,怕你跑,不仅看得严,把你的衣裳全收了。他们把矿工叫“活肉”,根本没把你当人。看你实在没劲干活了,就在夜里把你往火车站附近一丢,让你自己走。外地人要是走过煤矿,就把你当“活肉”抓进去。她的孙子是在一次瓦斯爆炸中死去的,共死了七人,都封在一个煤洞里。这人说完,要一条破裤子穿上就走了。    
    她半信半疑。凭英雄的面子,孙子会死?她来到猿山,向人打听到英雄和开煤矿的丁家人根本没一点关系,她这才信了那人的话。她以长时间的装疯乞讨为掩饰,在人们私下的议论中了解了猿山乡政府和猿山煤矿。去矿上给小拴子说笑话,夜里烧炉子,使她看到那一切,相信孙子已经死在矿井里。    
    叙述完这个过程,老太太说:    
    “毛主席呀,俺去告状没人理,说这个疯老婆子要了半年多的饭疯了。你老人家不在了,你的英雄在呀!俺求他为俺孙子申冤!”    
    马凤英听得毛骨悚然,猿山矿会是这样的?猿山人只知丁家发财,可一点不知道这种事。    
    英雄面色铁青,说:“肖大娘,你先别急,你孙子的事我一定管到底!”    
    军队和老百姓,    
    咱们是一家人,    
    咱们团结紧呀,    
    打败蒋匪军呀!    
    ……    
    英雄在东间屋里唱歌。    
    马凤英正在炕上安慰肖老太太。歌声让她的心“哗啦”一翻,刚才还气鼓鼓的,怎么又唱起来?又犯病了?在门口一看,只见英雄在擦那三颗教练弹,边擦边唱。手榴弹往腰里一别,左边两颗,右边一颗。接着又擦“枪”,一手扶“枪”,一手拿块布,那绝不是表演,就是在擦枪一样,扶“枪”的手分明是受力式的一晃一动。再看他的眼神,专注到没有外界的时间和空间,就是他曾经有过的某个时空齐齐整整切下来镶嵌在当下。“天!不是他不想再当个庄稼人,是别人不让他当个庄稼人!我是什么命哟!”马凤英心里叫一声。这分明是又犯那个怪病了……    
    肖老太太一见英雄这个样子,哭起来,惭愧得不得了,尴尬得不得了,拉着马凤英说:“闺女呀,俺万想不到俺孙子的事会把英雄气疯了,好人呀!我可怎么能走出这个门呢?好啦好啦,俺不告状啦,认命啦!闺女呀,俺先避一避,别让他看见俺又想起那件事。”老太太哭着走出去了。


第四部分:“平民教育”我一手榴弹(4)

    马凤英急忙去找来赵天安。赵天安在路上还生气地说:“他还不信我的话,看看这回当农民他才当了几天!这回俺可不客气了,不信他是根修理不好的木头!”待看到二哥,他也傻眼了,二哥前两次犯“疯病”他见过,都没这一回疯得厉害,二哥正在笑嘻嘻地和一个人说:“……小扣子,裹腿布并不是打的越紧越好,太紧了气血不通畅,跑起来反而容易累,要不松不紧……”    
    赵天安害怕了,生怕他一惊动,二哥就“回不来了”。问二嫂他怎么又疯了。听了二嫂的叙说,哀叹道:“为什么别人总要找他呢?他过去的事整块整块活在脑子里,一不小心就走进去了。二嫂,你说咱怎么叫‘醒’他?”马凤英的心几乎是一包灰了,一回又一回面对这种情景,她的精神到了承受力的极限,过去的痛苦和刺激在此时疯狂地袭上心头,要彻底压垮她。在猿山这种疯病也叫“魂儿迷路”,有人能走回来,有人走不回来——那就彻底疯了。男人前两次“魂儿迷路”都走回来了,可是常言说事不过三,这一回还能走回来?反复发作的病都是一次重于一次的。这种情况下的人还不能受惊吓,如同夜游症的人在高高的墙头上也走得十分平稳,若是有人喊一声,非吓得他摔下来不可,得有个办法引导,让他自己明白过来。    
    “二嫂,” 赵天安说,“你这辈子多少难事都闯过来了,还是你知他的底,你说怎么办?”马凤英深叹口气,咬着牙晃晃头。说:“老三,得有一种东西让他看见,这东西是他过去喜欢的,他的魂儿就会被这东西拴住。这东西也是他现在喜欢的,就能把他的魂儿拉回来。可是,找个什么东西呢?” 赵天安灵机一动:“二嫂,那一回是你用鞭炮把他震‘回来’的,俺去买挂鞭来?”马凤英摇摇头:“不行。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是准备打仗呢,一放鞭他还以为总攻开始了,不知要‘冲’到哪里去呢……”    
    却见英雄猫着腰走,像在战壕里一样。“我说小扣子,你解小便走远点不好呀!哗哗响,让人想到水,咱们可是一天没喝到水了,你倒有‘水’浪费……排长,你还有一壶水呀!你真能藏!好,排长,有这口水润润嗓子,俺喊一声‘杀’保准比手榴弹还响!来来来,这是排长省下的一壶水,一人一小口,润润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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