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七惠一个人的好天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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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一起的。〃
〃好啊。〃
回到家一看,吟子正在院子里拔草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见她蹲在墙根,一时间我还以为她在那儿尿尿,吓了一大跳。
〃吟子,来客人了。〃
听见我从檐廊上喊她,她擦着汗回过头,见我后面站着藤田,就慢慢走了过来。
两人互相打量时,我后退一步,给他们介绍。
〃这是藤田,这是吟子。〃
〃您好。打扰了。〃
〃你好。知寿承蒙关照。〃
〃哪里。〃
〃喝茶吗?〃
我们一边看刚刚开始的《诉说烦心事》,一边喝凉绿茶。三个同样不会聊天的人凑到一块儿,就更突出了沉默。等《今天什么日子》的节目一完,吟子站了起来。
第17节:夏天(7)
〃煮凉面吃好吗?〃
〃好。〃
〃你吃得惯吗?〃
〃我喜欢吃。〃藤田答道,他好像吃什么都无所谓。
两点一到,吟子就去舞蹈班了。她戴了一顶老式的大帽檐白帽子,戴着太阳镜,胳膊上挎了个手提包。我和藤田站在檐廊上,朝站台上的吟子挥手。
〃她这身打扮是模仿从前的女演员吧?〃
〃我看挺好的。〃
〃最近她可来劲儿了。〃
〃因为什么?〃
〃好像在恋爱呢。和舞蹈班的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爷爷。心理够年轻吧。〃
我最后又挥了下手。背对着铁轨的吟子抬头朝斜上方瞧着什么。屋顶?电线?天空?从这边看不见她瞧的东西。
〃好困。〃藤田打着呵欠说。
〃那就躺会儿?〃
〃好吧,躺会儿。〃
确认吟子不再往这边看之后,我怀着一丝奇妙的心情拉起他的手,来到我自己的房间。藤田抬头奇怪地看着门楣上的一排猫镜框。
〃什么呀,这是?〃
〃老奶奶的收藏品。〃
〃怎么跟校长办公室似的。〃
〃它们都叫彻罗基。〃
〃什么?〃
〃死了以后的猫都叫彻罗基。够怪的吧。〃
虽说觉得在这样的房间里不太合适,可我们还是第一次睡在一起了。好久没有做爱了,我有点笨手笨脚的。他能满意吗?我一遍遍地想着。他身上的皮肤也很白。在这些猫的眼皮底下做完这事,我觉得特别地不好意思。
一睁眼已经傍晚六点了。我从潮湿的被子里爬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榻榻米上。隆隆的电车声的间歇里,从厨房传来做饭的声音。我一骨碌滚到窗边往外看,洒落院中的夕阳渐渐黯淡下去,每当有电车通过,就恍忽闻到一股浓浓的钢筋混凝土混合着绿色植物的气味。
〃起来吧。〃
我钻回被子,把手放在藤田的背上,手慢慢热起来。摸一摸,汗津津的,手心都被沾湿了。我〃啪〃地拍了他一巴掌,他才不情愿地起来了。
〃现在几点?〃
〃六点。吃了饭再走?〃
〃不吃了。〃
〃我饿了。〃
〃我也饿了。〃
〃吃了再走吧。吟子也会高兴的。〃
我们捡起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穿上。有趣的是,我们俩睡觉都有怪癖。洗完手进厨房一看,吟子正在炒着土豆、胡萝卜和肉。
〃哎呀,是土豆烧肉?〃
〃咖喱。年轻人喜欢吃咖喱吧。〃
〃我一般。你呢?〃
回头问藤田,他正在咔哧咔哧地挠着后脖子。
〃喜欢吃。〃
〃帮你干点什么?〃
〃不用了。两人喝茶去吧。〃
〃那咱们去看电车。〃
我倒了杯麦茶,抓着藤田的手腕去檐廊。
〃这房子不错吧?电车随便看。〃
〃不嫌吵?〃
〃已经习惯了。吵点更好,对这个家来说。就我和老奶奶两个人,太安静了,容易郁闷。〃
〃在那篱笆墙上开个门,就能直通车站了。〃
〃嗯……〃
藤田从口袋里掏出烟,趴着点着了火。
〃藤田,你为什么在车站干哪?〃
〃喜欢车站呗。〃
〃喜欢车站?〃
〃喜欢喧闹的感觉。〃
〃喧闹……就为这个?〃
〃就这个,没别的原因。〃
〃你觉得那个工作有意思吗?〃
〃怎么说呢,一般吧。我不是为了有意思才工作的。〃
灯光越来越近了,一趟快车驶过,乘客稀稀拉拉的,窗户又咔哒咔哒响起来。
第18节:夏天(8)
〃肚子饿了。〃藤田一口喝干了麦茶。
我觉得吟子做的咖喱相当辣。她的其他菜味道都淡,唯独咖喱够味儿。我咕嘟咕嘟地一个劲儿喝水。我吃不来辣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吃完晚饭,藤田就回去了。遵照我在家门口向他提出的请求,藤田走到车站的尽头向我们挥手。这样的夜晚以后还多着呢这种告别方式给人这样的感觉。挥手时,从脚底升起了一股暖流,真是惬意。不可思议的是,就连在旁边挥手的吟子,都令我觉得可爱极了。
第二天,从藤田那儿回到家时,看见玄关飘着一只黄色的气球,上面画了只兔子。
〃这哪儿来的?〃
我拽着气球进了客厅。吟子戴着老花镜在看杂志。好像半看半打盹似的,眼镜歪戴着。
〃这个气球哪儿来的?〃
〃啊,这个呀……超市开张,我去的时候人家给的。〃
〃嘿,总算开张了。这气球挺好玩。〃
我光着脚从檐廊跑进院子里,拽着气球想跑一圈,结果不小心被花盆绊倒,〃哎哟〃尖叫了一声,顺势躺倒在杂草上。真想到大牧场上去奔跑,这院子太小了。我觉得以后对吟子也要再稍微友好一些。
〃有什么要买的,我去吧?〃
我躺着大声嚷道。吟子回答了一句什么。
〃什么?〃
〃我买了,不用了。〃
我做了个角力桥,两手叉腰站在檐廊上的吟子,在我眼里倒过来了。
〃衣服可要弄脏啦。〃
〃有没有忘买的?〃
〃没有。〃
〃哦!〃
这人看来不吃我这套,也无所谓。我又一次仰面朝天躺下,摇晃气球玩儿。
〃那地儿是埋猫的……〃
〃啊?〃
我一屁股坐了起来,吟子指着我躺的地方,画着圆。没办法,只好挪了个地儿,又躺下了。阳光很刺眼,好像要把我在地上伸展的胳膊和腿烤焦似的。我松开了气球的绳子,黄色的气球升上了天空。闭上眼睛,感觉有只蚂蚁或其他什么虫子在左胳膊上爬,很痒痒,我也没挠。
过盂兰盆节 时,妈妈回来了。
随着一声刺耳的〃打扰了〃,妈妈从檐廊探进了头。吟子明明事先知道妈妈要来,却〃哎呀、哎呀〃地装出很吃惊的样子。我只朝妈妈瞥了一眼,说了声〃回来啦〃。我和吟子正在起居室安静地吃刨冰,妈妈突然说声〃不好意思〃,就把皮箱放在院子里,脱了鞋进屋,一屁股坐在了我们旁边。
〃好热呀。〃妈妈噘着嘴嗲声嗲气地说。
我给她盛了一碗刨冰,〃哇,谢谢啦!〃她自己一个人兴奋得直叫。吟子默默地准备着茶水。
〃吟子舅妈,知寿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呀,知寿可帮了我不少忙,每天都打扫浴室呢。〃
〃真的?这孩子光会吃。〃
妈妈背着我给吟子寄钱。吟子让我跟妈妈说不要寄了,我一直没跟她说。嗨,既然给了就收下呗。
她们之间显得有点客气。每句对话的头尾总是微妙地重叠,所以一再〃什么?〃、〃你说什么?〃这样互相反问。不知什么缘故,我也受了感染,连递杯茶给吟子都不自然了。我和妈妈更不用说了,虽然是母女,可好久没见了,彼此都需要时间来调整。
结果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感觉不那么自然,所以妈妈马上带我出去了。
她说她预订了新宿的饭店。我们在那间房间里住了三天。房间在十四层,从里面能看见东京塔,可是看不见我喜欢的东京都厅。高楼林立间一片葱郁繁茂的地方大概是新宿御园吧。我对东京的街道还不熟悉,只知道吟子家附近的街道、笹冢站、饭店的宴会厅和产业会馆。
第19节:夏天(9)
崭新的白床单,一尘不染的洗手间,跟无菌室一样,舒适极了。这里是与噪音、猫毛和霉菌隔绝的世界。要是我一个人住这儿该有多好。
饭店的咖啡厅有糕点自助餐,摆满了奶酪蛋糕、巧克力脆皮草莓、奶油果冻、果仁曲奇,连冰激凌都有好多品种。优雅的服务生将容器里的食品摆放得好看极了。
妈妈在糕点盘子边上放了八种冰激凌,一个一个地吃得很高兴。她好像换了发型,烫了个怪怪的竖式卷,大概是为了显得年轻吧。总之我已经作好准备,等着她最后把冰激凌硬塞给我。
妈妈一边吃一边说:〃你可比以前显得懂事多了。〃那感慨的口气就像好久没见的远房亲戚。接下去还说什么〃你嘴角往上翘着点〃、〃要不然,越来越显得苦相〃、〃还没有朋友吧?〃等等,废话连篇。我立刻不再吭声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好像越来越没有精神反驳或者吵嘴了。
〃过得还好吗?〃
〃嗯。〃
〃有没有学习?〃
〃不学。怎么可能学呢?〃
〃你胖了点儿。〃
〃嗯。〃
妈妈瘦了些,面相显得比以前严厉了。
〃在中国,愉快吗?〃
〃还行。什么都感觉新鲜。〃
〃NIHAO〃
〃发音不对。〃
妈妈说了一遍准确的〃NIHAO〃给我听。
周围都是女人。女人们一直说个不停。我真想知道,她们怎么有那么多可说的。我们母女之间却没有笑得出来的故事和共同关心的话题。
〃你还不如住吟子家呢。〃
〃可那是别人的家。你一个人添麻烦就够了。〃
〃那妈妈自己一个人住饭店就行了,浪费钱。〃
〃我想你也愿意偶尔奢侈一下,所以就……〃
〃衣服换来换去太麻烦。〃
妈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感觉这个目光很亲切。
〃不想去上大学吗?〃
〃嗯,现在还上什么。〃
〃现在开始也不晚哪。就因为以前没好好学习,现在努努力好不好?〃
〃又来这套。〃
〃你每天游手好闲?〃
〃没有,打工呢。〃
〃打什么工?〃
〃倒酒和亭子。〃
〃什么?〃
〃女招待和车站小卖店。笹冢站,知道吗?〃
妈妈〃唉〃地叹了口气代替回答。
〃不是那种不正经的工作,一个月起码能挣十万呢。〃
我本想炫耀一下,可是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在妈妈面前,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你呀,还是去上大学比较好。省得将来后悔说,那时候要是好好学习就好了。〃
〃没有兴趣,勉强去学习也是白费钱。不上大学也能生活。〃
〃要这么说,也许是吧。〃
〃跟你直说吧,我讨厌学习,更愿意工作,我想自食其力。〃
〃就是为这个才去上大学的呀。有人背后说,那家人是单亲,只有一个妈,想上大学也没钱上……〃
望着钻牛角尖的妈妈,我不禁笑了起来。
〃这年头还有人这么说?〃
〃社会就是这样。〃
〃妈妈和我愿意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干吗在乎别人说什么?妈妈其实也无所谓吧,只不过说说而已,尽尽做家长的义务。〃
〃你怎么老是跟我呛着呀?〃
妈妈皱起眉头直盯盯地瞅着我的眼睛,一边用勺子戳着差不多融化了的冰激凌。我也不示弱,更加使劲地瞪她,谁知我的视线在她面前,就像点着了火的报纸,渐渐瘫软卷曲下去了。神气十足的妈妈有些费力地开口道:
第20节:夏天(10)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虽说无所谓,可是,你要好好生活啊。〃
我使劲点着头,站起来打算去一角的中国点心区。〃好好生活〃是什么呀。是指去学校上学,去公司上班吗?妈妈也避免说得很清楚,说得这么笼统,结果让我反而像被看穿了本质,这才叫人气恼呢。我真想反问她,你自己又怎么样呢?
我站在弥漫着白色水蒸汽的蒸笼前面,回头张望,看见远处妈妈懒散地倚在沙发里,摆动着两腿,正朝我这边看呢。我慌忙扭过头去,夹了好多烧卖到盘里,看样子没可能吃得下。
晚上我把藤田忘在我屋里的毛巾手帕盖在枕头上睡觉,闻到一股汗酸味儿。
〃盖它干吗?〃妈妈问,她脸上敷着绿色面膜,看不见表情。
〃容易睡着。〃
〃知寿小时候也总爱用喜欢的毛巾,那种有树袋熊的。〃
〃小孩儿都这样吧。〃
我冷淡地说。提这些记不得的往事,只能让我心烦。
〃你就爱顶嘴。〃
又陷入了不愉快的沉默。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在恶化。我想要道歉,可又想不出道什么歉。我干脆把被子蒙在脸上,好看不见妈妈。
多少年没和妈妈在一个房间里睡了。关上灯后,我没说一句话,试着从我的记忆中挑选有关妈妈的愉快回忆,譬如雨天看妈妈缝缝补补,妈妈带我半夜去兜风,在露台上一起玩野炊游戏等。
这些回忆都是浮在面上的,我的思绪很快就转到钱上去了,这比刚才模糊的记忆要清晰好多倍。从我出生、上小学、初中,直到高中的学费、饭费、服装费、旅行费等等,花在我身上的钱究竟有多少?这些庞大的花销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想到这儿,心情不由沉重起来。不还上这些钱,就不好对妈妈说三道四。比起对于妈妈的感激之情来,更多的还是负疚感。
尽管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心却并不相通。我从青春期开始,就对充满朝气和对我过分亲昵的妈妈样样看不惯。让我反感的不是不被她理解,而是被她理解。也许妈妈为了不使两个人的生活过于沉闷,想努力像朋友那样和我相处吧。然而疲惫和面子使得她又做不彻底,她的这种不彻底让我感到难为情。
好半天没有听到旁边床上响起均匀的鼻息声,我们两个人在互相较劲,都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买东西,过得还算愉快。妈妈给我买了双漂亮的凉鞋,左脚镶白鸽,右脚镶绿叶。晚饭后,妈妈带我去了饭店顶层的酒吧。真叫我吃惊,妈妈居然喜欢来这种地方。
我们要了两杯漂亮的鸡尾酒。妈妈今天妆化得格外浓,我注视着妈妈望着夜景的侧脸,感觉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