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三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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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库尔巴勒,沈三娘握着刀的双手似乎有点颤抖。她年幼的时候就听说过库尔巴勒,那几乎是草原马匪的化身,不败的神话,她也曾经崇拜过库尔巴勒。但是现在,她提着刀立在库尔巴勒的面前,准备一战。
她的手有点抖,但是内心在沸腾,好像一直以来都在期待着这一战。
为什么这样期望,沈三娘也不明白。
她的手动了,弯刀在空中滑过弧线。她的紧张和兴奋此时消失了,心中只有刀,只有战斗。
关于这一战,在我心中有很多个版本,几乎每天都在变。这是一场中原武学对地道的西域武学的战斗,如同前面所说的,陆桐发现沈三娘的武功本是中原武学。我一直不相信什么中原的高手近乎天下无敌的状态,对付外夷蛮子如同儿戏。西域人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文明,同样会产生自己的武学系统,只是大家发展的路线不同而已。很抱歉这里我又开始现实了。
武功无非是巧妙的使用力量击败对手的方法,中原武学强调的是巧,是快,而西域的武学因为人长得魁梧,所以更加强调力量。
这一场战斗沈三娘应该处于劣势,她的力量远远不是库尔巴勒的对手。所以只有一个字,拖。沈三娘并不擅长久战,她的武功带着狠劲,久战不利。但是她现在必须久战,因为库尔巴勒的打法使他的力量迅速的流失,他已经五十开外,不再是个年轻小伙子了。
谁先坚持不住,谁就会败。这一点两人都很清楚。
这场战斗,应该是沈三娘的马匪生涯中第一场真正的恶战。也是她在西域马匪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开始。就好像狼对领地的争夺,对狼王地位的争夺。
好在人并不是狼,虽然有时候很像。
这场战斗并不是以你死我活作为结束的。人有感情,哪怕在打斗中,都会产生类似惺惺相惜的感情。库尔巴勒和沈三娘便在打斗中看到了彼此的相似,彼此的过去和将来。沈三娘便如同年轻的库尔巴勒,而库尔巴勒仿佛是将来的沈三娘。
于是他们停手了。两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马匪。
这一战对于众多马匪也是印象深刻,多年之后还有人用那样的语气说:“小伙子,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当年库尔巴勒和单骑双刀沈三娘的那场打斗……”
陆桐也看到了这场打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西域的武学,见到中原武功和西域武学的较量。我没有让他参与这场打斗,因为他已经救下了解忧,因为这是马匪间的争斗,同陆桐无关,他只需要保护好公主就行了。我承认这样的安排让他显得有点太呆板了,但是我没办法,陆桐就是这样的人。在以后的日子,他会出手,为了公主,为了他的责任。同时,他也会为了友情,或者其他的什么去出手。
我一直觉得,怎样打斗和输赢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出手。
这个问题太深奥,我一时想不透。
总之,看到沈三娘的武功,陆桐心中有个疑惑:沈三娘究竟是什么人?
沈三娘究竟是什么来历我也不大清楚,不过确定的是她现在正在做马匪。
开始解开她身世的秘密的,是解忧,解忧在她包裹伤口的时候看到了她肩上的烙印。伤口自然是打斗的结果,有可能是这一次和库尔巴勒打斗留下的,也有可能是和匈奴的追兵打斗留下的。
那是一个奴隶的烙印,并不是新鲜的,已经很多年。
令我很痛苦的是,这些人物在我心中活的太久,所以他们的身份和来历经常变。最开始沈三娘是个意气风发的马匪,领地马匪的头子,基本上就是库尔巴勒那样的。
但是后来我觉得太便宜她了。于是她就变成了流浪的游匪,库尔巴勒把领地头子的位置取而代之。她地位的下降其实是必然的,因为在一个故事里她要是一直处于马匪头子的地位,那就太没意思了。她要么从马匪头子的地位掉下来,要么慢慢的从小人物开始成为马匪头子。头一种情况或许比较吸引人,不过那未免好像萧峰一夕之间失去了帮主的地位,而且我这个故事并不想讲英雄复仇记。所以沈三娘就只好从底层慢慢的爬上去,或许最后也没有爬上顶端,这要看我故事结尾的时候的心情。
唯一不便的,就是这个奴隶的烙印。
我给她这个烙印,其实源于这样一种心理:一个曾经失去过自由的人,才能更好的理解自由是什么。
所以沈三娘在射鹰的时候说:自由不是别人给的!
这说明她是个逃奴。
这一切又要从汉武帝开始说起,这个穷兵黩武的皇帝,为了巩固在北疆的防守,曾经将大批的平民和犯人迁移到和匈奴交境的长城附近垦荒。沈三娘一家本来是荆楚一带的平民——或者再设想的好一点,她家本是荆楚一带的望族——受到某些案子的牵连,被发配到了边疆。
很不幸的,匈奴人常常在长城附近劫掠,于是年幼的沈三娘便和家人失散了,被匈奴人掳到了遥远的北方,成了奴隶。虽然年幼,但是并不妨碍沈三娘三天两头的逃跑。
在一个孩子的心里,应该有着对自由的天然的渴望。
逃跑之后就是捉回,然后鞭打,然后再跑。
如此循环下去,沈三娘很可能死于鞭打,不会成为单骑双刀的马匪。但是她最后一次逃跑的旅途中遇到一个人,一个改变她命运的人。
沈三娘碰到了一个老人,伤得很重,躺在树林里。听到脚步声,老人睁开眼,便看到了未及十岁的沈三娘。老人要水,沈三娘便将自己的水袋给他喝,喝过了水,老人看起来不那么奄奄一息了,目光很清澈。这个人便理所当然的成了沈三娘的师父。
这个情节很俗,我只是想给沈三娘的武功来历做一个合理的交待。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沈三娘说着荆楚一带的方言,为什么她吹埙会吹家乡的调子,为什么她的武功是中原的路子。
扯了这许多,是为了给沈三娘扶正,就是说让她成为真正的主角。
事实上我心中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这个故事最初的名字叫做《鹰飞穹庐》,想写的就是那种无论多么艰苦仍然能够乐观生存并且永远追求自由。这也是为什么把故事背景选在汉朝,选在西域,因为汉朝本来就是一个中原迅速发展文明扩张的时代,每逢这种时代,人的思想都不是那么压抑,相对而言比较奔放。而放在宋朝,在金或者辽的压力下,显然不会这样。这大概是一种民族情绪在作怪。而丝绸之路,在汉朝的时候才刚刚开始,一切还都是新的,还没有定型,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主角自然是沈三娘,但是直接写一个苦命的女人如何成了叱咤风云的西部马匪头子,好像缺少一个契机。于是解忧就来了,她是那个把大家带入故事的契机。
如果按照原本的路线,应该安排很多的波折,是这次旅途变得紧张刺激,然后三个人奋斗不息直到走到乌孙国。我大可以安排一个强大的对手,或者一支阴魂不散的追兵,隔三差五的来一场打斗,三个人分分合合,历经坎坷。
但是这样想来忽然觉得很无趣。
编中间这段复杂曲折的故事令我非常厌倦。更可怕的是,编完了,觉得一切都是不可信的,然后再推翻了重来。
所以现在我能顺当的叙述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开头。
忽然间理解了为什么很多小说都没有结尾,我想是选择太多令讲故事的人无所适从了,又或者故事的开始才是最精彩的。
我终于决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写下来,哪怕只有一个开头,或者只有一些片断。这些人物让我不堪重负,所以我要赶紧写下来,然后就可以和他们说再见。
我不知道能不能彻底和他们说再见,这些人将来还可能时不时的跳出来,阴魂不散的附在我的其他人物身上。那时候我应该会很欢迎他们。或许他们本来就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内心深处的什么体现,只是我没有深究过。更推广一下法,这个故事的情节也很可能反应了我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想到此处忽然不寒而栗,因为自己的小秘密不知不觉就公之于众了。
4。独行
敌人终究还是出现了。
不是马匪,而是真正的敌人。
匈奴人在屡次失败之后终于大为恼火,于是派来了一个很有实力的人,右谷蠡王的王子,叫做莫日根。我很讨厌给角色起名字,尤其是非中原人,很多名字都是瞎掰的。莫日根是蒙古名字,神箭手的意思,我以前在别的故事里面用过,现在继续拿来用。好在解忧这个名字不需要我费心,陆桐是个随便瞎起的,而沈三娘,这种名字也能成为主角,我不由对自己的写作前途感到非常担忧。
莫日根确实是个神箭手,神箭手不仅要射的准,更重要的是准确的找到敌人在哪里。
他们在荒漠中相遇了。
三个人骑马奔逃,陆桐带着解忧。这是一片荒原,没有什么遮拦,如此跑下去,早晚落入敌手。
而莫日根仿佛并不着急,猎物就在眼前,落网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他有点享受对方那种紧张逃命的感觉。
沈三娘知道往哪里去,奔行了一段时间之后,荒原上忽然神奇的出现了一座城。不,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些巨大的土堆,被风侵蚀成各种形状,远远看去如同一个被废弃的古城。西域的人都知道,这里就是魔鬼城。
陆桐看到了魔鬼城,他忽然明白了沈三娘的意图。已经接近黄昏了,在荒原上三人不可能有逃脱的机会,而魔鬼城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沈三娘受了伤,日间和库尔巴勒的战斗使她精疲力竭,虽然没有显现出来,但已经不能再和匈奴人硬拼了。
陆桐看了沈三娘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很多的内容。最主要的,便是一种朋友间的信任,一种可以将重任放心托付的信任。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不轻易交朋友,但是一旦成为朋友就会是一辈子过命的交情。这一点,或许是所有侠客的通病。
他的意思是:公主托付给你了。
作为一个侍卫,公主身边最后一个侍卫,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很不容易的。
莫日根带人追到魔鬼城,远远便看到陆桐单枪匹马站在一处隘口,已经是黄昏,他的影子在地面拉的很长。就凭一个人想要拦住一队人马?简直是做梦。莫日根冷笑着搭弓射箭。他是神箭手,箭的准头和劲力非同小可,但是只听‘叮’的一声,那箭竟然偏了,叮在隘口的土壁上。黄土哗啦啦的掉下一片。
陆桐用剑拨偏了射来的箭。他的马开始奔跑,不是逃跑,而是向着莫日根的马队奔跑。莫日根再次搭弓射箭,他的手下也纷纷吆喝着射箭。但是令他们惊奇的是,这个汉人仿佛有神灵保佑,近身的箭雨竟然全都差之毫厘的飞偏了。莫日根很清楚,这就是中原那种神奇的武学,他曾经跟着汉人师父学习过。
陆桐就一路顶着箭雨冲到了莫日根的马队前。莫日根拔出了刀,陆桐却忽然自马背上消失了。那时候没有马镫,他断不可能躲在马腹之下,他是弃马落地了。
莫日根砍了个空,却听一声嘶鸣,陆桐一剑刺中了他的坐骑。箭刺入马匹的胸膛,刺的很深,拔出来的时候飙出血来,溅了陆桐一身。莫日根的马倒了下去。
匈奴人愤怒了,纷纷举刀来砍陆桐。
陆桐在马队众左冲右突,他功夫虽然好,却架不住人多,未几便身上中刀,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有自己的血,也有敌人或者马匹的血。
但是匈奴人渐渐发现不妙了,这个汉人对于杀敌并不在意,而是尽力砍杀他们的马!
他毫不在乎自己会被一群匈奴人杀死,而要在死前坚持将所有的马匹砍倒。
没有了坐骑,匈奴人绝不可能追上沈三娘的快马——这就是陆桐的计谋。
匈奴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绝大多数马匹已经倒下,他们举刀怒吼,砍红了眼,要将眼前的汉人碎尸万断。
陆桐精疲力尽,他是笑着将马队最后的一个匈奴兵刺倒的,那时候他的手已经酸软,若不是事先将剑柄绑在手中,只怕已捏不住剑。他爬上最后一匹马,在马臀上狠刺一下,马匹吃痛,撒开腿狂奔起来。如果他还有力气,他一定会在马上放声大笑,就像沈三娘常常做的那样,或者仰头向天纵声唱歌。但是他精疲力尽,连笑得力气都没有,只能咧着嘴伏在马背上。
他心中很痛快。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快意过。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其实做马匪也不错,就算死也死的痛快。
匈奴人恨极,却已经没有马追。莫日根遥遥拉开了弓箭,夺命的箭矢在黄昏中滑过一道乌痕,‘噗’的一声射中了陆桐。
匈奴人欢呼起来。但是陆桐只是伏倒在马背上,一任马匹越跑越远。
那箭并没有射中他后心,而是射在肩上。莫日根虽然恨极,心中却也佩服这个汉人,手下不绝留了情,微微抬高了一分。重伤至此,是死是活,全看缘分了。
陆桐自然是没有死的,作为主角之一,我要让他回中原,所以他被救了。
他的马在旷野中狂奔了半夜之后停了下来,既然没有主人的命令,那么马匹就自然的寻找有水源和草地的地方。陆桐伏在马背上昏迷,手垂着,捆在手上的剑就拖在地面,在粗糙的砾石上拖过,发出当啷啷的声音。
在溪边的饮马的老人听到了这个声音,转过头,看到了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年轻人,也看到了这把剑。
这是一把多么眼熟的剑!老人忍不住要热泪盈眶了。他想起了他来西域之前的那些岁月,他在荆门剑派学剑,这把剑,便是他的师父的剑。但是他并不是所有弟子中最优秀的,所以并没有得到这把剑的传承,眼睁睁看着它传到了师弟的手中。再然后他就离开了楚地,参加了贰师将军征讨大宛的西征。第一次西征惨败了,万余骑兵,仅有千余人或者回到玉门关,武帝命令紧闭关门,不得胜不准入关。于是大量的汉人被迫流落在西域。
是的,这个老人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