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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部分

新爱洛伊斯-第116部分

小说: 新爱洛伊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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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看?……是上帝的安排,是吗?……

  卢:先生……

  恩:一位虔诚的女基督教徒,可是她又不向她的孩子讲授教理,临终前又不祈祷上帝,她的死能感动一位神父,使一位不信神的人皈依宗教……啊!……

  卢:先生……

  恩:至于这本书的趣味,既然它是为所有的人写的,因此它就一点趣味也没有。书中没有讲任何一起卑劣的行径,没有出现任何一个让好人看了就害怕的坏人;书中描写的事情都是那样的自然和简单,所以一看就一目了然;书中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变化。事情的发展早已预料,事情的结局尽如预期。我们每天在自己家里或邻居家里看到的事情,有详细记载的必要吗?

  卢:这就是说,你主张人要写普通的人,事要写不平常的事。我的观点却恰恰相反。此外,你认为这本书是一部小说,实际上它根本不是小说;这句话,你自己也说过嘛。这是一部书信集……

  恩:绝不是书信,这句话,我也说过。书信这样写法,真少见!夸张的地方太多!感叹的地方大多!添枝加叶的地方大多!对琐碎,小事的描写大过分!对简单的道理的阐述硬要用大字眼!精辟的话和得体的话不多;文笔既不细腻又无力量,更没有深度。措词高雅,但思想却很平庸。虽说你笔下的人物是真实的,但你要承认他们的举止言谈都不真实。

  卢:用你看问题的方法来看,我觉得你说得对。

  恩:你以为读者会有不同的看法吗?那你为什么要问我的意见呢?

  卢:是为了让你多谈几句,我才好反驳你。我发现你比较喜欢为出版而写的信。

  恩:为出版而写信的人抱这个希望,似乎是颇有道理的。

  卢:这样一来,我们在书中只能看到那些愿意在书中出现的人了。

  恩:至于作者,他愿意在书中表现什么样子,就让他表现什么样子,不过他笔下的其他人物,原来是什么样子,就让他们是什么样子。在你这本书中,连这个优点也没有;没有一个人的面貌描写得很生动,没有一个人的性格描写得鲜明,没有提出任何令人信服的论点,对上流社会的情况也毫不了解。在这个只关心自己的两三个情人或朋友的小圈子里,我们能学到什么呢?

  卢:可以学会爱人类。在上流社会里,只能学会如何憎恨人。

  你的评判一苛刻,读者的评判就更苛刻了。我不想指大读者的评判不公平,而只是想对你谈一谈我是如何看待这些信的,其目的,不是为了对你所指责的那些缺点进行辩护,而是想找出它们产生的根源。

  在离群索居的生活中,人们对事物的看法与感受,和与人交往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感情变了,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就不同了:想象力如果经常受到相同的事物的刺激,其反应就比较强烈。为数不多的几个印象一再浮现在脑海里,和其他的思想搅和在一起,使它们具有单调乏味的奇怪特,点。这种现象,我们在那些孤独的人的谈话中常常发现。他们的语言是否因此就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呢?一点也没有,只不过很奇特而已。人们只有在社交界才能学会如何使自己说起话来有力量。其原因首先是由于他们的谈话必须与众不同,并且要胜过别人,其次是由于他们时时刻刻都不得不相信他们根本不相信的事情,并表达他们根本就没有感受的情感,所以他们尽量在言辞上下功夫,力图使自己的谈话具有说服力,以弥补内容的空洞。你以为真正热情的人是像你在戏剧和。小说中看到的人物那样使用油腔滑调和咬文嚼字的语言吗?不,他们的感情的本身是实实在在的,他们表达感情的语言丰富,但语气并不尖刻;他们甚至并不想非说服对方不可,他们也不怀疑别人不相信他们的话。当他们述说自己的感受时,其目的不是为了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别人,而是为了让自己一吐为快。人们往往把发生在大都市里的爱情故事描绘得有声有色,难道大都市的人真的比小村子里的人更懂得爱情吗?

  恩:你的意思是说语言的贫乏更能表明感情的强烈。

  卢:至少有时是这样的。你去读一读那些关在书房里想一鸣惊人的才子写的情书;尽管他们心中没有爱的火花,可是他们笔下写出的话,却像人们所说的,热情沸腾,不过,那股热情却不能暖到读者的心里。这种信,你读起来觉得挺有趣,甚至可能在你心中激起一番涟供,但它转瞬即逝,你的心仍平静如初,除了记得其中的几句话以外,其他一切,全都遗忘。相反,真正出自爱情的信,一个真心实意的情人写的信,反倒写得拖拖沓沓,杂乱无章,篇幅冗长,重重复复。他的心充满激情,一句话千叮咛万嘱咐,说了又说,宛如流不尽的潺潺溪水,没完没了地说不到尽头。这样的信尽管平淡无奇,没有惊人之笔,你读后也许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一句句子也背不出,没有一处令你拍案叫绝,也没有一处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你的心却被它深深打动;你动了真情,而又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信中的话,都不惊人,但它的真实却深深地感动了你,结果是:写信的人和看信的人的感情融合在一起。冷漠无情的人,甜言蜜语和废话连篇的人,不仅领略不到这类情书的美,反而对它采取蔑视的态度。

  恩:我明白了。

  卢:太好了。在这一类信中,虽说思想是很平凡的,但写作的笔调却不俗,而且不应该俗。爱情不过是幻想,可以说,它为自己开辟了一个新天地。它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无飘渺的,或者说,因为有了爱情,它周围的一切才存在,爱情能使一切感情变成图像,因此爱情的语言是形象化的语言。形象化的语言既不准确,又不连贯,而且正因为它说得杂乱无章,所以才更加动人,信中所写的理论愈少,它的说服力反而愈大。狂热是爱情的最高峰。爱情一到了最高峰,在情人的眼里,对方便十全十美,成了被崇拜的偶像,被奉为神明,而且,正如虔信的狂热借用爱情的语言一样,爱情的狂热也借用虔信的语言。情人看到的是天堂、天使、圣徒的美德、天国的快乐,沉浸于这样的感情,周围是那么崇高的形象,他能用卑劣的词语抒发自己的感情吗?他能用庸俗的语言贬抑自己的思想吗?他哪能不提高他的风格?他哪能不把话说得很端庄?你如何看待书信和书信的文体?给所爱的人写信,就应该用这种文体!因为这时写的已不是信,而是爱的颂歌。

  恩:公民,你太激动了吧?

  卢:不,我异常冷静。人生有一个经历生活的时期,也有一个回忆生活的时期。感情终归要熄灭,但多情的灵魂将永远长存。

  现在,让我们回头来继续谈我们的书信。如果你把它们看作为一个想讨好读者或炫耀自己写作天才的人的作品,那么,这些信就写得很糟糕。因此应该实事求是地看待它们,按照它们的类别来评论。两三个朴实而多情的年轻人,就他们切身的事情打开心扉交谈。他们谁也不想在对方面前炫耀自己。他们彼此之间大熟悉,感情太深,因而他们之间用不着故作矜持。他们一片童心,怎么能像成人那样思考呢?他们不是法国人,怎么能正确运用法语写作呢?他们离群索居,怎么能了解万千世界和广大的社会呢?他们沉湎于自己的感情,生活在幻想之中,而且喜欢探讨哲学问题。你要求他们善于观察、判断和思考吗?他们一样也不会;他们只懂得爱,他们把一切都与他们的爱情连在一起。他们煞有介事地谈论他们的荒诞的想法,这岂不是与他们想炫耀才思一样可笑吗?他们无所不谈,但他们也无事不搞错;他们只求别人理解他们;他们得到了别人的理解,也就得到了别人的爱。他们的错误也比智者的学问高明;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出自一片至诚,即使是做错了事,也毫无恶意。他们信奉美德,但又往往做得不如人意。没有人理解他们,没有人同情他们,所有的人都说他们做错了。他们无视令人沮丧的现实:既然处处找不到他们所向往的东西,他们干脆就离群索居,与世隔绝,在他们之间创造一个与我们的世界近然不同的小天地,呈现一片新气象。

  恩:我认为,这个二十岁的男子和两位十八岁的姑娘尽管都受过教育,也不应该满口哲学家的语气,更不应该自诩为哲学家。我还承认(这个差别没有逃过我的眼睛):这两个姑娘成了贤惠的妇女,而这位年轻人成了敏锐的观察家。我不把作品的开始和结尾加以比较。对女主人公的家庭生活的详细描述,掩盖了她年轻时的迷误;看到她成了贞淑的妻子、头脑清醒的少妇和可敬的良母,就会忘记她曾经是一位行为不端的情妇。然而恰恰是这一点引起了人们的批评:作品的结尾大大招致人们对作品的开始的谴责。人们也许会说这本书应该分成两本不相干的书,以迎合不同的读者。既然想写理智的人,又何必介绍他们成为理智的人以前的事情呢?读了对主人公的幼稚行为的描写,人们就没有耐心看后面对他们如何理智行事的叙述;不先谈善而先谈恶,这会引起人们的反感的。最后,愤怒的读者正读到可以得到教益的地方,却把书放下了。

  卢:我认为正好相反,读者如果对这本书的开头感到厌恶的话,就用不着去看书的结尾了;如果书的结尾对他是有益的话,那他一定喜欢书的开头。因此,不能读完这本书的人不会有任何损失,因为这本书本来就不适合于他看;那些开头看得很认真的人,即使不看后面的部分,他也会有所收获。你若想让自己的话起作用,首先应该使听你讲话的人觉得能从你的话中得到益处。

  我改变了方法,但未改变目的。我用对大人说话的口气说,人们不听;于是我就改用对儿童说话的口气说,人们也许就会乖乖地听的;不过,对于儿童来说,露骨的说教和没有加糖浆的药一样,也是不容易接受的。

  想让生病的孩子吃药,

  就在杯口抹点儿糖浆。

  用此法骗他喝下苦汁,

  为的是使他恢复健康。

  思:我觉得你的办法还是不对;因为孩子们往往只舔一舔杯口,而不喝杯中的药的。

  卢: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能怪我了;我要尽一切办法让他把药喝下去的。

  我笔下的年轻人都是很可爱的,不过,为了爱这些三十岁的人,就必须在他们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他们。应该和他们长久地生活在一起,才能体会得到和他们在一起的快乐。只有对他们的错误感到同情,才能对他们的美德感到喜悦。他们的信虽不能一下子就打动你,但能不知不觉地吸引你,使你爱不释手,继续看下去。在这些信中,尽管没有优美流畅的笔调,没有说教的言语或炫耀才思和文采的辞藻,但通篇充满了感情,逐渐逐渐地打动你的心,最后达到它想达到的一切目的。它好像一首长长的抒情歌曲,其中的每段歌词如果单独听,那就一点也不动人,可是一段一段地继续唱下去,到曲终就会产生它的效果。这就是我读这些信时的感受,请告诉我,你是否也有同感?

  恩:没有。不过,我认为,我是否能感受到这种效果,这要取决于你。如果你是作者,我就容易有此感受;如果你不是作者,那我就要费一番心思才能感受得到它的效果。生活在社会里的人可以渐渐习惯于你书中人物的那些荒诞的思想、装腔作势的语言和没完没了的胡说八道;一个孤独的人也能欣赏这些东西,其中的原因,你自己已经说过了。不过,在出版这部稿子之前,你应该想到读者并不都是隐士。最幸运的结果是,读者把你的男主人公看作塞拉东①,把你的全德华看作堂吉诃德,把你的两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看作两个阿丝特蕾②,读者像看真正的疯子那样看他们,觉得很有趣。不过,这疯癫的时间拖得太长,就渐渐变得没有趣味了:要想让读者看这六卷虚构的作品,就应该像塞万提斯那样写法。



  ①塞拉东,法国十七世纪作家乌尔费(一五六七—一六二七)的小说《阿丝特蕾》中的男主人翁。由于和他的情人阿丝特蕾闹了一次误会,被撵出了她的家;他投河自尽,被几个青年女子救起后,依然执着地爱他原来的情人。

  ②阿丝特蕾,法国十七世纪作家乌尔费的小说《阿丝特蕾》中的女主人翁。

  卢:你不想出版这部作品的理由反倒鼓励了我要发表它。

  恩:什么!正因为你相信没有人看,所以要发表?

  卢:请少安毋躁,听我讲我的道理。

  在道德方面,我认为,目前尚找不出一本对社交界的人有益的书。首先,是因为他们浏览了大量的新书,有些书提倡道德,有些书反对道德,结果互相抵销,它们的效果等于零。至于挑选出来供他们反复阅读的书,更是一点作用也不起;如果它们宣扬社交界的行为准则的话,那是多余的;如果它们反对那些行为准则的话,它们也反对不了,因为看这些书的人恰恰是那些深深陷入社会的罪恶而不能自拔的人。上流社会的人如果一时想振作精神,按道德行事,他们将处处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最后只好保持或重新恢复原来的状态。我确信有少数几个生性善良的人曾经做过这种尝试,在他们一生中至少做过一次,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于是就不再尝试,并把书中讲的道理看作是悠闲无事的人的一片清谈。人们意无所事事,愈离开大城市和各种社会团体,遇到的障碍就愈小。到了一定的限度,这些障碍就不再是不可逾越的了,也只有到了这时,谈美德的书才有用处。离群索居的人不需要博览群书,以炫耀自己。他们的书读得少,但思考问题的时候多,而且他们从书中得到的教益不会被其他的书抵销,因此他们读书的效果就更大。烦恼,对孤独的人是祸害,对上流社会的人也是祸害,由于烦恼,孤独的人便喜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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