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万山讲伤寒论-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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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汤的第二个适应证就是指,凡是太阳病,不管是已经治疗过,还是没有治疗过,只要是见到了头痛,发热,汗出,恶风寒的,你就统统的用桂枝汤。那么大家说了,这些症状不就是太阳中风证吗?我们看13 条,描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证候,打开讲义的第16页,原文第13 条,“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桂枝汤主之”。一般在解释这一条的时候是说,张仲景又重新补充了太阳中风证的临床表现,强调了太阳中风证应当用桂枝汤来治疗。每当我们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总在想一个问题,想一个什么问题呢?张仲景那个时候写书所用的工具,是竹板、木板,他写书所用的工具,不像我们现在这样方便,所以他常常惜墨如金,用的文字是越简练越好,那么第12 条刚刚写完了,太阳中风证主治用桂枝汤,第13 条再重复一个太阳中风证,他会这样做吗?我就常常这样想。
有一天,我在门诊,来了一个小伙子感冒发烧看病,正好我带的同学呢,都是我们本科班二年级正在学《伤寒论》的同学。这个小伙子说,昨天晚上下雨,我从单位回家的时候也没有带雨衣,就淋湿了,我想我身体挺壮的,不怕雨淋吧。没想到回到家里就自己洗了洗就开始睡觉了。睡到半夜的样子,全身冷啊,冷得直打哆嗦,然后打喷嚏,鼻流清鼻涕,身上痛,头痛,随后就发烧,一试表(体温)39。5°,这已经是后半夜了,自己从抽屉找了一片解热镇痛药,他也没说清楚是什么药,反正是解热的退烧的西药,吃了一片也没有出汗,又吃了一片,出了一些汗。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头还是痛,身上还是痛,活动活动,喝了一些热粥,身上还是出了一些汗,但是体温呢,38°左右,一上班就到你们这儿来了。
他把这个病(情)讲完之后,我们有的同学说,这是典型的太阳伤寒表实证,因为什么呢?昨天晚上起病之初,先有的寒战,直打哆嗦,后有的发热,而且在寒战发热之后,身上一点儿汗也没有,一直吃了两片退烧药,稍稍出了点汗,这是个太阳寒证,到现在他还有头痛,他还有全身的疼痛。另外一部分同学说,你今天早上怎么来的?小伙子说,我挤公共汽车来的,那你出汗了没有?他说我早上喝热粥的时候出了点汗,这一挤公共汽车又出汗了,现在身上又没汗了。这一拔同学说,你看看,他现在有头痛,有发烧,有汗出,是太阳中风证。这两组同学就争持不休。
争持不下的时候,我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第13 条,张仲景说,“太阳病,头痛,发热,汗出,恶风,桂枝汤主之”。
那么这个小伙子呢,有没有头痛呢?有;
有没有发烧呢?有;
有没有汗出呢?稍稍动一动有汗出;
有没有怕冷呢?他现在还是在怕冷。
正好符合第13 条的这个症状嘛,所以我突然觉得第13 条是不必要去辨具体是中风还是伤寒。
你说这个小伙子,你给他辨成中风证吗?他起病之初确实先有寒战,而以后见到发热,一点汗都没有,头痛,全身疼痛,就是个比较典型的太阳伤寒证候。可是,现在呢,他吃了西药退烧药以后,你再说他是典型的太阳伤寒表实证,那就不大合适了。因为他一活动就有汗出,可是你要诊断是太阳中风证吗?他起病又不是典型的太阳中风,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就适合第13 条的这种状况,就是对症状用方。凡是太阳病,不管经过治疗还是没有经过治疗,不管原来是中风还是伤寒,只要现在症状见到了头痛,发热,汗出,怕冷的,见到这四个症状,你对着这个症状用桂枝汤就可以了。这不是对第12条太阳中风证的重复,而实际上是扩大了桂枝汤的适应范围。它和第12 条一样吗?不一样。第12 条就是典型的太阳病的中风证,用桂枝汤,那是桂枝汤的适应证之一。而第13 条,它扩大了桂枝汤的使用范围。不管这个病原来是中风还是伤寒,经过治疗还是没有经过治疗,现在不大好确诊是中风还是伤寒,只要对着这四个症状,头痛,发热,汗出,怕冷,你就用桂枝汤。这叫“抓主证,对证用方”。我写的不是证候的证而是症状的证。第12 条太阳中风,那是既辨病又辨证。第13 条只是说太阳病,辨病了没有辨证,你对头这四个症状用方就可以了。
七十年代初,我们有些老师在河北少的东北部的一个城市,给当地的西医学习中医班来办班。当地有个工厂发生了火灾,火灾在燃烧的过程中,有许多化学的有毒的物质,弥漫在空气中。救火的、还有这个工厂的工人,有60 多个人,吸入了这种有毒的物质,出现了中毒的症状,这种有毒的物质很厉害,出现了呼吸道的、出现了肺水肿、呼吸道粘膜的水肿,出现食道粘膜、胃粘膜的水肿,发烧,严重的病人昏迷,胸闷、胸痛、憋气。北京协和医院,天津大的医院,还有唐山地区的医院,那些西医大夫,都到那儿去集中抢救。在抢救的过程中,他们非常清楚,这是什么毒物引起的中毒。但是这种毒物没有特效解毒药,只好对证治疗,呼吸困难的就给氧,呕吐不能吃饭的那就输液。只能对证治疗,治疗了二三天,所有的病人发热不退,胸闷、胸痛、憋气不缓解。
后来他们听说,北京中医学院有中医的老师在这里给西学中班讲课,就开了一辆非常破的吉普车去找我们去了。路上就说,我们这次工厂失火,是一种什么什么毒物,很长的化学名字。中毒,你们中医书上有没有记载,这种毒用什么中药来解毒。这个名字我哪里听说过呀,书目哪里有这种记载呀,我心想,这怎么办?给他们喝点甘草水?给他们喝点绿豆汤?我心想,这还不让人家西医抢救的专家们笑话:原来你们中医大夫,就用这种方法来解毒啊?我们刘渡舟老师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到那里之后,因为这个工厂是一个保密工厂,所以它的病人都没有向远处医院转,也许来不及转,搭了个大大的棚子,几个棚子,几乎所有的病人就在当地抢救。我们看了三、四个病人以后,症状都是一样的。然后刘老师在我耳边说了两句话,“呕而发热者,小柴胡汤主之”,“正在心下,按之则痛,小陷胸汤主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师不就是提示用小柴胡汤和小陷胸汤合起来治疗吗?那么我马上就开方:柴胡2000 克,为什么呀,60个病人,2000克并不多吧,黄芩1000 克,底下就是小柴胡汤和小陷胸汤的合方。拿什么来锅煮药?拿大铁锅,民工做饭的大铁锅。煮完了之后,那些家属不是都在那儿吗,清醒的人都拿大碗灌;不清醒的人,就拿大的注射器往胃管里灌。轻的病人,当天呕吐停止了,发烧退了;那个昏迷最重的病人,第四天早晨清醒了,给我印象极其深刻。那个小伙子他就在火灾的中心,所以他中毒最厉害。这批病人,就这么干净利索的抢救完了之后,那个西医的负责人问我说,你们中医看病是有咒语啊,还是有口诀呀?听了他这句话之后,我就觉得他有点不大怀好意。我说您说得是什么意思?他说那天开方的时候,那个刘老师在你耳边口中念念有词,你们也没有进行更多的商量,你就把药写下来了,他口里念得什么呀?啊哈!他念得是《伤寒论》。他说你能不能给我再念两遍?我说,好。“呕而发热者,小柴胡汤主之”、“正在心下,按之则痛,小陷胸汤主之”。他说,你给我写下来,我就给他写下来。他说,这怎么能够体现这两个方子能够治疗这种化学毒物的中毒呢?这说,这是不能,因为你们的病人都有这些症状,都有发热、呕吐,他说是;都有胸脘的疼痛而且有压痛,他说是;正在心下,按之则痛,而且我们都看了他们的舌苔是黄厚而腻的,舌质是红的,所以这是个痰热阻滞胸中,阻滞胸脘。那你们中医老说我们西医大夫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对证治疗,你看你不也是对着几个症状吗?我说是啊,我们中医有时候也是对证治疗,所以我们不要笑西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有时候我们实在辨病困难,辨证候困难的时候,你就抓主证用方就可以了。
这个思路是从哪儿来的呀,从我们的医圣张仲景《伤寒论》第13 条来。它是太阳病,重点是他辨病了,只要对着这四个症状,头痛,发热,汗出,恶风寒,不管原来是中风还是伤寒,不管经过治疗还是没有经过治疗,只要有这四个症状,对上症状,用桂枝汤就行了,不必要一定是太阳中风。
这个事情过去好些年,那个中毒最重的、昏迷时间最长的、在火灾中心的那位小伙子,几乎每年的春节,都还来北京看刘老师,说刘老是他的再生父母。我们老师在世的时候,有时候半天能看六七十个病人,老师怎么看啊,他经验多了,实际上不怎么辨病,也不怎么辨证,就对着症状来治疗,这是经验的积累。他有三个学生给他抄方,这儿一个学生摆着一个凳子,一个病人来了,说大夫我乙肝,大三阳。老师说,你口渴吗?渴。大便怎么样?经常稀,吃得不合适就经常稀,那么肝区痛吗?有时候痛,有时候不痛。老师说柴胡桂枝干姜汤,这个学生就给他开柴胡桂枝干姜汤。为什么?因为柴胡桂枝干姜汤,它的适应证是肝胆有热,脾阳虚衰,津液不足,所以他抓住口渴,便溏,这不是脾阳不足吗,然后再抓个肝胆有湿热未尽,好,柴胡桂枝干姜汤。那么这个学生就在那儿开方了。你看,几句对话用得了一分钟吗?
这个病人就说了,大夫,我慢性结肠炎,大概有二十年的历史了,伸出舌头来看看,舌上很干。你口干吗,口干;经常拉肚子吗?经常拉肚子;一摸脉,脉沉弦,那你心情好吗?大夫,我心情不好,经常高兴不起来,这不有肝郁吗,好,柴胡桂枝干姜汤,第二个学生也给开柴胡桂枝干姜汤,因为他有三个主证呀。
好,这个病人一看,中间这个病人看完了,马上说,大夫,我糖尿病,口渴吗?渴。大便怎么样?稍吃点凉的就拉肚子,唉,陴阳虚,这个症状又有了,心情怎么样?不高兴,说糖尿病是终身疾病,我这一辈子就要陪着这个药进棺材了,我怎么能高兴起来。好,柴胡桂枝干姜汤。为什么?三个主证全有了,口渴、便溏、肝气不舒,所以老师有时候就是这样对着症状,或者有时候就对着病机这么用方,疗效好,看病也快。
所以“抓主证,对证用方”,也是我们一种治疗思路。
不过我应当提醒大家的是,我们在座的如果是本科学生的话,你到医院做住院医生的时候,那你在写病历的时候,一定要辨病又要辨证,然后立法,然后用方,应当非常规范的用。但是我同时应当告诉大家的是,在中医界,确实有不太规范的用方,而对症状用方的这种现象。这种现象,越是年高的大夫就越多,有时候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疗效。就像我们那一次,在河北的东北部的那个城市,抢救那批中毒的病人。你看我们没有去仔细地辨病,什么病?毒邪内闭,你要辨出来也可以写上去,我们没有去做。辩证,什么证?你要硬写的话,少阳不各,痰热内阻也可以写,但是我们也没有写,就念了两句《伤寒论》的原文。
所以我在学习《伤寒论》的方法的时候,曾经提到我们要读一些、背一些《伤寒论》的原文。目的呢?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能够很好地理解它的精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临到用时信手拈来。
看完原文我们看看哪些原文是属于我在这里说的桂枝汤的适应证。先看95 条,“太阳病,发热,汗出者,此为营弱卫强,故使汗出,欲救邪风者,宜桂枝汤。”太阳病发热,是卫阳因抗邪而浮盛于外的表现;汗出,是风阳伤卫阳,卫外失司,加上风主疏泄,使营阴外越的表现。所以发热、汗出,正提示了太阳中风证卫强营弱的病理特征。我们应当特别提醒大家的是,这个“卫强”,不是指的卫阳真正的强盛,而是指的卫阳因抗邪而出现的一种病理性的亢奋。“欲救邪风”,这个“救”字,我们教材引用了《周礼·地官》的一段话,但是它的引文我怎么找都没有找见。我翻了《周礼》,《周礼》有《地官》这篇文章,但是没有《地官司》这篇文章。《周礼·地官》前面有一段小小的序言,在这段小小的序言里有“司救”这么一个词。那么谁注的《周礼》呢,是汉代的郑玄。郑玄对“司救”作了一个注,怎么注的呢,说“救,犹禁也”。这是我查《周礼》原书,是这样的意思。而《说文解字》说,我们讲义讲得很好,《说文解字》说“止也”,救又是止的意思。所以我们通常所说的救火,就是禁火,就是止火,就是灭火;我们通常所说的救灾,就是禁灾,就是止灾,就是减灾。这是一个古汉语的一个词汇,由于你救灾、灭火、禁灾,就可以助人,所以这个“救”字,犹禁,犹止,又可以引申为“帮助”。我们今天所说的治病救人,这个“救”就是帮助的意思,这就叫做一词具有相反的两义,这种现象在《伤寒论》中是很多见的。我们前面讲到的“颇”,“颇”本来是偏头的意思,所以它即可以当“很”和“甚”来讲,又可以当“稍微”和“稍稍”来讲。我们前面讲到这个“臭”字,它的本义是气味,气味浓烈都叫臭,所以它也可以往相反的两个方面引申。气味秽浊的可以叫臭,气味芳香的也可以叫臭,这个“臭”字,当秽浊讲,当芳香讲,在《伤寒论》中都存在。比方说在“厥阴病篇”说,“蛔闻食臭出”,就是说蛔虫闻到了偏偏的香味,开始扰动,也就开始心烦,我们到“厥阴病篇”会提到的。在“太阳病篇”后面提到的生姜泻心汤证,有干噫食臭。那么“干噫食臭”这个“臭”,有时候就是嗳气有饮食的味道,嗳气有饮食的馊腐的味道,馊腐的味道就是秽浊的味道,那个臭可以当作秽浊的臭味,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臭味。所以这种一词具有相反的两义的现象,我们在解释的时候要特别注意。
前些年在现代汉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