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功舞系列--祀风师乐舞(藤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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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就是所谓,婆罗门花的诅咒,诅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因为婆罗门花的血缘,在死亡的时候,总是要比别人更痛苦、更残酷。
而这血缘中的疯狂,是否也来源于——不甘心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痛苦,而指望着世界与我一起陪葬?我不甘愿做这世上最不祥之人,所以怨恨着每一个比我快乐的人,希望他们都死得比我痛苦!
这就是诅咒能力的来源,这世上最不洁、最残酷的意念,一代又一代,这么在血液里,痛苦地传承着,挣扎着,让每一个继承这血液的人,都在这千百年层叠的怨恨中被扭曲成恶鬼。
是天之过?人之过?是天,诅咒了人?还是人,诅咒了天?
谁知道呢?
千夕在通微的足边消散了,而通微,除了满山秋色,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
夜,满天星星。
通微召唤降灵。
今夜没有月光,只有淡淡的,幽暗的星光,照耀在祭神坛上。
降灵出来的时候,依旧带着横扫一切的鬼气,一阵阴森的寒意扑面,胆小的人,早就被这一阵阴风吓昏过去,但若见到降灵,必是谁也不会害怕的。
因为降灵,是个犹如水晶琉璃一般诡异而漂亮的鬼。
通微看着升在空中,冉冉成十字的降灵,麻衣在他身上飘拂,他也缓缓地,在祭神坛上空飘浮,就像一个没有多少重量的形体。
“又是你。”降灵先开口,言下,有些闷闷的不太开心,因为被通微召唤出来,是没有血可以吃的。通微身上的杀人之血和千夕临死给他下的封印,这两个东西重叠在一起,不能给降灵维持鬼气的温暖。
通微寂寞而闲适地看着降灵,有点倦意地淡淡一笑:“我也很希望可以给你鲜血,只不过你自己不愿接受。”
降灵闷闷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血我不能要。”他在祭神坛上漂浮了一圈,转了回来,样子很单纯,更加是很没有心机。
通微淡淡地道:“找你叙叙旧,不可以吗?整天和你的尸骨在一起,你那尸骨早就成白骨了,也不必那么宝贝。”他舒然在祭神坛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我也有些事要问你。”
“什么事?”降灵在通微头顶不远处缓缓地飘浮转动。他从来不想,他这一群朋友,除了每次遇到事情会来找他询问之外,是不是没有带给他什么好处。换了是别人,也许是会嘀咕的,但是降灵不会,他的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至于其他的,比如别人什么想法、以后和未来会怎么样,他从来没有这些概念。
因为他是这样的,所以,表面上,圣香、通微他们,时不时就找件事来询问他,说是有这样一个鬼朋友,不利用一下太可惜,但是实际上,他们都用他们的方法,在关心着降灵。
怕他寂寞,所以就经常来打扰,可惜,降灵除了有没有血吃之外,他也不关心,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没有这种概念,虽然在这祭神坛上徘徊了千年,可是他依旧是他死的时候,那一个单纯的,全然没有心机的他。
降灵寂寞,他自己却不明白,他不懂得他不快乐,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寂寞;而通微,是懂得寂寞的人,他不但懂得寂寞,而且他享受寂寞,之所以不知不觉喜欢经常来祭神坛,也许是因为,两个寂寞的灵魂,相互凝视,可以排解一些独自不能排解的感觉。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通微道。
“昨天圣香也这么说。”降灵无可无不可地道。
通微的思维被他打断,微微一皱眉:“他问你什么?”圣香,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他问我,他会不会长生不老?”降灵依然无可无不可地道。
什么?通微只有摇头,这种问题,除了圣香,也没几个人想得出来,他是穷极无聊到了极点,也许,是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降灵,所以才故意胡闹。不过作为圣香,又有什么时候,是不胡闹的?“你怎么回答?”
“我说,‘不会。’”降灵回答,一点也没有觉得,他和圣香在联手制造一个笑话。
通微的眼神微微变得深沉:“我想问的,不是这些,”他悠悠地问,“我想问,如果是没有道行的鬼,生人能不能与之相见?”
降灵在考虑:“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
“对,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通微突然觉得语音有些颤抖,他这么多年从未紧张过的心,突然之间,紧张起来了,隐约有一种恐惧的感觉,就生怕,降灵说出“不能”两个字!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毫不怀疑,是可以和她相见的,所以他才会如此平静,但是一旦问题问出了口,突然之间就成了悬念,成了一个,由降灵判断生死的悬念,恐惧,随着不确定而来。
“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降灵想事情想得很慢,“你确定,它变成鬼了?没有投胎去了?”只有带着强烈的未了的心愿的魂魄,才会成为厉鬼,而寿终正寝死亡的,坦然死亡的,愿意死亡的,都会回归地府,寻求投胎转世。
“当然,她,怎么可能,留下我一个人?我一直在等,等着她回来,等着她入梦,但是她这么多年来,连梦也没有给我留下一个。”通微的目光穿过降灵,看着冥冥之中的神秘和不可知的什么事物,有些自言自语,依然,不失闲适风雅。
“哦,”降灵漫不经心地回答,“可以见的。”
通微的心陡然提到了咽喉,刚才是紧张,现在是兴奋!“要怎么见?”
“她的尸骨在哪里?”降灵问。
“她的尸骨?”通微茫然,五年前,千夕死去的那天下午,他把她葬在哪里了?葬在那一天他杀死她的那个地方,那个他和她原本的家,一起长大的家,“在翠眉镇,有个地方,叫做小园。”他说得有些出神,怔怔地,不知道是与谁说话,“她在小园里面,周围都是樱花树……”樱花,他每次一想到樱花,就感觉到它们像雨一样正在不停地下,一点点,一点点的红,就像千夕溅出来的鲜血。樱花,飘过她的面颊,她闭着眼睛,无限地安静而且平静,那樱花就不停地飘过她的眉睫,她的脸颊,
“啊,那你就去小园,夜里三更,对着她的坟墓念属于她的咒语,就可以了。”降灵一点感觉不到通微的凄恻,依然漫不经心地道。
“属于她的咒语?”通微不解,“什么咒语?”
“每一个鬼,都有它自己的受召唤的咒语,就好像,我的咒语是迎神曲一样。”降灵回答。
“她的咒语是什么?”通微问。
降灵耸耸肩,“我不知道。”每个鬼有每个鬼的咒语,而鬼魂之间,却是不相流通的。
他要到何处去找属于千夕的咒语?通微低头望自己的鞋子,圣香能知道属于降灵的咒语纯属偶然,难道他就要去寻找一个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偶然吗?“没有别的方法?”
“有的。”降灵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
“只要你也死了,不就看到她了?”降灵说这话绝对不是故意讽刺或者挖苦,他只不过是尽职尽责地替通微想一个可以见到鬼魂的办法。
“我也死?”这也是一个办法。通微望天,“她不会希望我死的,我如果死了,岂不是让她失望了?”
“还有一个办法,”降灵加了一句,“我可以帮你。”
他可以帮忙到现在才说出来?通微苦笑,他知道降灵不是不帮忙,而是他刚刚才想到,“要怎么做?”
“告诉我她的样子,我替你去找她,然后她可以借着我的魂魄和你说话,你是看得见我的,所以,就可以看见她了。”降灵回答。
“她的样子?”通微沉思,“她很小,很苍白,有一双很大的眼睛,那眼睛很漂亮,像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映到那眼睛里去。她不算漂亮,但是很吸引人。”
降灵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回答:“这世界上眼睛大大的鬼很多。”
通微无语地看着降灵,他眼里的千夕是这样的,而在降灵眼中,就是没有特点的女孩。“你过来,侵入我的身体,你就可以感觉到,我心里的她的样子。”他闭上眼睛,等着降灵附体,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好啊。”降灵依然无可无不可,缓缓地,向着他飘了过来。
给厉鬼附身,是很危险的事情,降灵是千年厉鬼,阴气、煞气更重,被厉鬼侵入身体,生人要丧失大部分的阳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死于非命。
但是不但通微毫不在乎,降灵也丝毫不觉得他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陡然之间,阴冷彻骨,通微用力抓住了祭神坛上的荒草,才忍住了不打寒战,他就像一下子被人浸入冰水,但可以感觉到一个形体在他身体里面浮动。那感觉,实在太诡异,太让人难以忍受,但是通微忍住了。过了一阵子,阴寒离开,他的嘴唇在这一刹那之间就冻出了一层白霜,苍白如死,“你看到了吗?”
降灵在他身后浮动,他从通微的前面进去,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却听见他在自言自语:“奇怪,怎么会这样。”
“什么样?”通微忍住寒冷回过身来。
“你身上,到处都是魂魄的碎片,”降灵自言自语:“一共有十三个,一个女孩的魂魄的碎片,她在你身边魂飞魄散了,你却不知道。”
一个女孩的魂魄?通微本来身上就冷,这一下登时犹如身入冰窖,冷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是谁的?”
“啊,”降灵依然自言自语:“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小小的,很微弱的鬼气,白白的。”他也不看通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补了一句,“眼睛大大的。”
通微脸色苍白,“我要你看她的模样,你到底看见了没有?”
“啊,”降灵这才回过神来,“看见了,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通微开始忍不住寒冷,开始打战,“你不要随便乱看,看错了,”
“一样的,和你身上这个女孩的魂魄的碎片一样,白白的,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降灵不会看人的脸色,还很仔细地说了一遍,“她如果已经魂飞魄散,我就没有办法帮你看到她了,她已经不见了,消失了。”
“你胡说!她,她无缘无故,怎么会魂飞魄散?她如果一早魂飞魄散了,魂魄怎么会拈在我身上?她既然已经消失了,你怎么还能看见她?你胡说!我不信!”通微陡然忘记了身上的冷,忘形地一拍,他身下的石块应声而裂,吓了降灵一跳。
“对哦,她如果已经消失了,为什么我还可以看见她的碎片?”降灵自言自语,“也可能,虽然她的魂魄已经散开,但是一时半刻,还没有完全消失,”他想了想,虽然降灵想事情想得很慢,但是这个道理实在很简单,“她魂飞魄散的时间应该不太久。”
她,魂飞魄散的时间应该不太久?通微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有多久?一个时辰以前?”
他干什么这么凶?降灵这时候才觉得通微有些不太正常,平时通微是闲适而风雅的,什么时候有这样近乎疯狂的眼神?看了通微一眼,降灵才有些不太情愿地道:“是啊。”
一个时辰以前?一个时辰以前,他招了那两道闪电!他做了“惊蝉”!地上有两团空白,一个是敌人,另外一个,是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不成形状的东西,它一直在的,只不过他从来不曾留心,从来不曾留心……
他的“惊蝉”,到底打在什么东西上面?他……他到底……刚才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通微倒抽一口冷气,他脑子里一刹那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空白,然后,他眼前看见的,不是降灵,不是祭神坛,不是黑夜,而是五年前那一天。
……
那一天是春天,小园的樱花开得很好。
“通微?通微?你在哪里啊?我自己做了新的衣服,你看好不好看?”千夕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像小时候那样,到处东张西望地找通微。穿着一身新做的、白色樱花的衣裙,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少女髻,髻子上同样的白色樱花的发带在飘,显得她娇憨可爱,喜气洋洋。“通微啊,你看我新做的……”她推开了通微的房门,突然睁大了眼睛,“你在干什么?”
通微的房里一片混乱,桌翻椅倒,书籍花瓶、字画古玩,统统被推倒在地上,像刚刚经过了一场地震!千夕从来没有看过通微的房间乱成这样!通微是那么喜欢干净的人,整齐得连要拿去洗的衣服都会叠得整整齐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睁大眼睛,走了进去,“通微?你在换房间吗?怎么把东西都砸了?我来帮你啊,一个人搬很辛苦……哇,”千夕陡然尖叫起来,她被房里一种东西吓坏了,血!殷红的鲜血,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面,汇成一道小河,慢慢地流了出来,沾到了她的鞋子上。
好恐怖!千夕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寒,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了整间房间,如果这不是通微的房间,她可能都会吓昏过去,怎么会这样?“通微……”她吓得脸色苍白地僵直在那里,“通微,你快出来,这里好可怕,你快出来啊!”
“你快走……”通微的声音,赫然从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传出来,他咬牙切齿,说得很痛苦。
千夕呆了一呆,这是通微的血?她突然间不怕了,冲过去,拨开杂物,把被压在下面的通微拔了出来,看见他只是被砸伤了额头,流了很多血。“你受伤了?我去拿药给你擦,你等一等啊。”她看见通微没事,松了一口大气,立刻笑起来。
“去了就别回来!你快走!快走!”通微使尽力气,一把把她推了出去,“别过来!”
千夕被他突然一把推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门框上,哎哟一声,头上撞起了一个包。她不解而且不满意地转过头来:“怎么了?你生气了?”
通微的眼睛发红,他喘着气:“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你!”他支持着自己慢慢站起来,一手压在背后的桌子上,一用力,“啪啦”一声,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又倒了一地!
千夕被他吓住,慢慢用手肘支持自己往门口退了一点,通微的样子好吓人!他怎么了?“通微,你不舒服吗?我去叫嬷嬷来看你,好不好?”她放低声音,特别体贴地说。
“不要!你出去!你快出去!”通微坐倒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紧紧地抓住桌子,“你去找人,把我锁起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