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风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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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中国的世界主义潮流
全世界的优秀企业家都会为自己的公司精打细算,但是,只有中国企业家拥有利用国家局势为公司谋利的特殊技术。
中国人在过去几十年—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和70年代,一向以为自力更生是振兴国家的必由之路,那时候我们认定自己的生活无比幸福,人人会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我们去解放”。自从80年代初期打开国门,才知道世界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个样子,西方列强已经遥遥领先,而我们自己却还生活在贫穷之中。融入世界的舆论占了上风,政府的行政也渐被国际潮流左右。美国的“星球大战”计划、苏联的“高科技发展计划”和欧洲的“尤里卡计划”,在中国政府内部引起极大震撼,也成为1986年3月“科技发展战略规划”诞生的直接因素。
今天回忆起来,20世纪80年代的“世界主义”对于我们国家的煽动力量,一点也不亚于90年代的“民族主义”。要说柳传志全局在胸,蓄谋凭借这股东风,也许是言过其实,但是当日的国家局面的确让他得到启示和鼓励,让他师出有名,也让张祖祥真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豪情。
第三章 远见第16节:香港联想(1)
柳传志在香港选择的合作者共有两家—香港导远电脑系统有限公司和中国技术转让有限公司。前者是一家小公司,即使在当地也很少有人知道,但它的三个投资者吕谭平、吴礼益和张利基,都是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计算机专业、又有海外商业体验的年轻人。看上去这与柳传志麾下的老派书生正好取长补短。后来柳传志一直喜欢用“瞎子”和“瘸子”来解释他的这一选择,说自己虽然拥有足够的技术力量但却完全看不懂海外市场,三个合作者则正相反,没有技术力量但却深知国际市场的奥妙。两者相加,好比是依靠瞎子的脚力和瘸子的眼力阔步前进。这一说法在后来很多年里被广泛转述,成为他的海外战略的成功之路。但是无论是“瞎子”还是“瘸子”,都没有包括他的另外一个合作者—新技术转让公司。后者只是在公司的内部会议上才被提到。比如1988年10月10日,柳传志在公司“开拓国际市场”的动员大会上坦率地说:“中国新技术转让公司的背景就是能大量贷款,在借钱方面有根儿。”
柳传志当时没有提到的是,中国新技术转让公司是国家贸促会在香港的投资,属于国家所有,在1988年到1993年这段时间,其董事长正是他的父亲柳谷书。就像我们在前面所说,柳谷书早年投身银行业,他所积累起的信誉和人脉都是一笔巨大的资源。63岁那年,这位老人带着80万元港币来到香港,组建了中国技术转让公司,也让我们国家的专利转让事业从此进入世界市场。在以后6年里,他为这家公司赚了大约5亿元。他的能力和品格在同仁中获得极高赞誉,也是儿子心目中的榜样。很多年后父亲已经去世,儿子缅怀父亲的时候,说起自己一生中的每个重要关头都得到了父亲指引,包括中学时代、大学时代、“文革”时的政治选择,以及后来的放弃仕途办公司。现在我们同样可以想像,如果没有父亲从旁襄助,儿子能否下决心在香港开辟他的“海外战略”第一战场,必定还是问题。
我们今天回顾当时情形,至少可以肯定一个事实:柳老先生利用他的特殊身份施加影响,帮助儿子获得大批贷款。这成为香港联想初期最重要的铺垫,因为当时无论柳传志还是导远公司,都没有足够信誉和实力获得香港银行业的支持。然而事情远不止如此,父亲还把儿子介绍给香港商界。诸如衣着、举止、言谈之类的社交礼仪,儿子也都是从父亲那里学来。有件小事最好地表明,这些礼仪风范虽然属于无形,但在柳传志日后的成长中拥有巨大价值。柳传志有一次跟随父亲去拜见一位商界人物,在约定时间之前5分钟到达,父亲宁可在外面等待也不肯提前进门。柳传志一向拥有严格的时间观念,甚至还在公司里面制定了“开会迟到即罚站一分钟”的纪律,无人能够例外,公司很多高级经理都有过迟到被罚的记录。但是直到这一天,他才第一次懂得,在社交场合,提前到达和迟到一样,都是没有礼貌的行为。
柳传志决定将新公司命名为“香港联想”,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这个名字实在太长,是公司早期“拉大旗做虎皮”的产物,尽管后来改成“中国科学院计算所公司”,还是不好,既没有想像力,又不能朗朗上口。而“联想”这名字已经借助汉卡的名声传扬到全国。所以柳传志在那几个月里总是念叨:“咱们改成联想集团吧。”“联想”由产品的功能而为产品的品牌,现在又用做香港公司的名称,同时也意味着“北京联想”呼之欲出。
第三章 远见第17节:香港联想(2)
柳传志与两个合作者达成协议,各自投资30万港元作为新公司的资本,并且拥有同等的股权,以及同等的责任和利益。吕谭平成为新公司的总经理,而柳传志则是董事长。实际上,父亲和儿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联手,所以,柳传志对这家公司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公司花了78万港币在太古城买到一处80平方米的旧公寓,让留在香港的全体北京人搬了进去。倪光南、柳传志、张祖祥全都住在这里,房间不够用了就在小过厅的地板上铺条毯子过夜。很多年后香港联想壮大起来,吕谭平也大发其财,资产亿万。有人怒气冲冲地说此人原本不过是个小商人,拿着30万元来和联想结盟,如今成了亿万巨富,不仅有豪宅名车,还有价值2 000万元的游艇以及市值35亿港元的联想股票,无非仰仗联想的国有资产,坐收渔利。网络上有个“中国思维论坛”,为此发表文章说,柳传志“用国有资产给外商准备的必胜客‘洋馅饼’,十辈子也吃不完”。这都是2004年的观点了。如果我们回到1988年春天,看到香港联想的嗷嗷待哺,就会相信当时柳传志放在里面的国有资产并不比“香港小商人”的私有资产更多。他们购买太古城里那间狭小公寓的时候,还是向吕谭平借了18万港元,才将房子首期款付清。
十几年后联想拥有100多亿元资产,市值数百亿港元,难免树大招风,但在1988年这一行人在香港开创事业的那些日子,大致上就是1984年的“小平房时代”的复归,人人都被贫穷笼罩着。香港的公共汽车票价1元,有轨电车就更便宜,只有6毛,可是柳传志和这一行人出门总是步行,不肯坐车,不敢在住处招待客人。为了保持尊严和富有的形象,约人会谈的时候就临时租个宾馆房间,谈判结束立即退房回到自己的陋室。如果是应邀赴约,那就先走到人家住的酒店附近,再坐上出租汽车开到门前。有段时间甘鸿就这么陪着柳传志每天步行在香港街头,碰到外人还要装成个秘书的样子给他提包,让柳传志觉得特别愧疚。几年之后公司兴旺起来,柳传志在心里发下弘愿:一定让老甘回来看看。后来果然有了这个机会:老甘要到香港出差了。柳传志高兴极了,给老甘写信说一定要亲自到机场来接他。不料老甘在北京登机之前突然得了脑溢血,送医院抢救拣回一条命来,从此得了半身不遂,再也没能到香港去。这成了柳的一块心病,日子越久就越是沉重。在1999年7月20日公司的一次会议上,年轻的员工听他谈论公司昔日甘苦,有人问道:“柳总,你在功成名就之后还有什么心愿?”
“要问我还有什么心愿,那就是陪老甘去一趟香港。我想……我想让老甘去看看……看看我们香港的公司是什么样子,让他享受一下自己开创的事业。”
柳传志哽咽起来,语不成声。
第三章 远见第18节:人穷志不穷(1)
尽管手头如此拮据,柳传志却尽力让自己显得是在成就一项伟大的事业。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们国家的“下海经商”已蔚为壮观,弃官从商和投笔从商者数以千计,目标都是牟利,柳传志当然也不例外。但是只有这个人,能够让这件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也证明此人的脑子里的确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念头。
1988年4月18日,公司在北京的人民大会堂召开“进军海外誓师大会”。这人民大会堂本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会场,自从1958年建成以来,悠悠岁月,多少政治大事件都是在这里发生。打倒刘少奇然后为他平反昭雪,打倒邓小平然后让他卷土重来,悼念周恩来,悼念朱德,悼念毛泽东,把“四人帮”抓起来,让华国锋不再是“英明领袖”。新的总书记在这里就任,国务院总理在这里向人民代表报告工作。柳传志把这个地方作为自己的舞台,不难看出,他已经为公司的行为赋予了国家的光彩。他信心十足地走进人民大会堂,发表了迄今为止最为好大喜功的演讲。台下一起鼓掌,声震大厅,公司的进军海外战略就这么开始了。可是没人知道,那时候这位进军海外的统帅还在香港那间狭小的公寓里睡地铺呢。
柳传志希望自己能够一炮打响,他也的确有一套办法来小题大做。虽然公司员工还不到300人,但是他请来的客人比自己的员工还要多。很多记者也在现场,不过没把这当成一回事,他们能接受公司公关部邀请来到这里,当时还算是赏脸。等大会结束之后,他们还不知道公司究竟要干什么。这倒不是他们故意怠慢,而是因为那时候公司什么也不是,连“联想”这个名字也没有叫起来,人们即使走到白石桥它那大字广告牌下,也不会知道它是干什么的。
那一年人民大会堂还没有开放,商业的气息冲进这座圣殿还要等到两年以后。普通人家想要在这里开会露脸,就非得有个“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才行,这让柳传志和他的助手们都很发愁。以公司当初的名望和实力,别想打总书记、总理和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主意,连国务院的那些副总理也没戏,所以只好在副委员长里面开动脑筋。想来想去有了一位: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彭冲。柳传志指示郭为前去完成这个任务。郭为那年24岁,刚刚拿到管理学硕士学位进入公司。这是他接受的第一份工作。也真是不辱老板使命,郭竟发现公司一个司机的朋友认识副委员长的女婿,于是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从副委员长的女婿到女儿,最后联系上了副委员长本人,居然成功了。不过,首长只有20分钟。次日副委员长果然现身人民大会堂,听了柳传志的一番豪言壮语,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可仍然让柳传志感到满堂生辉。那时候中国企业家对于政治家就是这样谦卑,而且越是胸怀大志、越是具有反叛气质,也就越是表现出毕恭毕敬。他们相信政府依然是巨大的保障力量,弄得不好也会处处为难,所以不论他们在未来之路走出多远,始终不能与既成的体制翻脸成仇。
第三章 远见第19节:人穷志不穷(2)
6月23日是个星期四,按照柳传志的说法也是“黄道吉日”。香港联想要在这一天成立了。柳传志匆匆跑到太古城,迎接中国科学院新任院长周光召的到来。仪式开始之前的那个星期,他又匆匆忙忙在港岛东边交通便利的“柴湾”购买两层公寓,上面做办公室,下面是仓库。在这座城市里,公司开业大都要请风水先生占龟卜卦,柳传志并不是迷信神灵之人,但却心甘情愿随乡入俗。他花5万元请来算命先生。那人煞有介事地说,公司职员必须坐向东南,背山面水,家具应当白色,桌子也应比寻常尺度高出8寸。最后宣称,如果一切照办,公司必将财源滚滚,一年将挣至少500万元。柳传志觉得“桌子的高度特别别扭”,也不敢违背算命先生的指点,一一照办,又拣个吉日烧香磕头,参拜四方神仙,弄个烤乳猪来给大家品尝,然后就是开张大吉(香港联想第一年的利润果然超过500万,后来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不断购买新房子。每次买房就去请那风水先生,价钱次次加码,拜神仙吃乳猪的事情也日益频繁)。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香港联想“剪彩仪式”都是北京“进军海外大会”的姐妹篇。公司租了一个酒店大堂,让几个礼仪小姐在门前迎候四方宾客,又有一支舞狮子的队伍载歌载舞。周光召院长为公司剪彩,他是柳传志那天请来的最重要的客人。在他身旁,有个风度翩翩、精干泼辣的年轻女子,她叫马雪征,后来是联想集团的高级副总裁,那时候是中国科学院的一个处长。在她的各项职责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安排院长的活动—过去是方毅、李昌和卢嘉锡,现在则轮到周光召。柳传志深知她的地位重要,所以提前好几个星期就来找她,恳求她无论如何要为公司的剪彩仪式插进院长的活动。那是马雪征第一次和柳传志打交道,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依旧印象深刻:
他要我无论如何给院长安排个时间,而且当时就得想出办法。人很和蔼,说话很斯文也很客气,但是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联想人都是可以从早上9点一口气坐到下午4点,你要是不答应,他就不走。
马雪征有许多关于联想公司的动人的故事,那个“香港联想的开业之日”就是其中一个。剪彩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让马雪征在柳传志身上发现了更多的东西。他坚持请周光召去参观新公司的办公室,于是一行人乘车来到香港岛东头的那片工厂区,走进一座大楼。马雪征觉得周围破破烂烂,“就像进了个破仓库似的”。然后大家绕过一辆大货车进了电梯,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是个仓库。电梯不是走人的,是送货的。电梯里面立着搬运工,个个光着膀子,脖子搭块毛巾,脊背上渗着汗珠。这一群人全都西服革履,刚刚在电梯里站定,后面又推进一堆货来,把他们紧紧挤在里面。
“这是什么地方?”马雪征说,“给我感觉是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