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作者:周振天-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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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要仔细普查一番。查旅馆,搜车站,出悬赏,通缉令贴得满世界都是,后来又到法国租界、意大利租界、德国租界张了大网去搜捕,可是那蒙面人就像雪片儿落在水里,再也没了影儿。
打那儿起,怀玉在天津卫就出了名,各租界出的报纸都把她的大照片印在上面,还把在国民饭店发生的事儿,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有的说她是爱国女英雄,有的说她是赤色分子,还把掌柜的如何如何评说了一嗵。特别是那个蒙面刺客的事儿更是说的神乎其神,有的报纸还弄出个章回小说,一连个把月天天说上一段儿,那几天“恒雅斋”门口天天挤着一群报社的记者和好事的人,急着要采访怀玉和掌柜的,都被掌柜的的挡在门外边。
当天晚上掌柜的就叫我跟着他把怀玉送到静海县乡下躲了起来,一来是怕日本人再来抓人,二来也是要怀玉远离是非之地,好好静静心思,调调性子,免得她再去惹祸。
'第27节' 《玉碎》第六章(1)
掌柜的从静海一回来,就在家里摆了一桌席,把为搭救怀玉出过力的几位爷们都请了过来喝酒,以表谢意。陆雄飞和李穿石都是出了大力的,自然坐在左右首座上,也特意叫我上桌喝了几盅,记得那天喝的是衡水白干,劲儿挺大,几盅下肚,头就有些发飘,脚底下也如同踩棉花似的,站不结实。
在席上,陆雄飞和李穿石都不停嘴的说自己为救怀玉如何如何跟日本人周旋,如何的不容易。掌柜的一再给李穿石和陆雄飞敬酒,自己也着实喝了几盅,大概是酒性起的作用,掌柜的说话就不像平常,在晚辈面前总是绷着声音拉着脸。他眼眶子里汪着泪水说:“老伴儿临走的时候一再托咐我,三个闺女都交给你了,有多大的难处,也得让她们平平安安的找个好人家,那怕有一个闺女出点差错,我在地底下也闭不上眼睛……这一次怀玉闯了祸,若不是你们搭救,万一那孩子有个万一……我怎么向她娘交待?向老太太交待呀?!”说到这儿,掌柜的泪珠子就淌了下来。
我看着心里发酸,眼眶子也湿了,就在那天的酒席上,掌柜的正经八摆的应了洗玉跟李穿石的婚事,还特意叮嘱李穿石说:“穿石呀,你的老人们不在天津,日后你跟洗玉成了家,就在我家里过日子,用天津卫的话说,你就是我们赵家倒插们的女婿,就算是我半个儿子吧。”
李穿石自然是乐的合不上嘴,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伯父,怎么是半个儿子?我今后就是你的孝顺儿子,无论是眼边前的事,还是您日后的养老送终,我李穿石都要竭尽全力地尽晚辈的孝道。”
掌柜的说:“既然如此,我当长辈的今天有句话要嘱咐你,你得记住了。”
李穿石点头:“当然!当然!”
掌柜的说:“你是留学东洋学日本话的,又在市政府当差,平日跟日本人多打些交道。可咱这心里面还是要有个分寸,这话你明白吧?”
李穿石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您就放心,你早些送给我那幅郑板桥的竹子,一直就在我屋里正厅里挂着呢。”
掌柜的笑了说:“这就好,这就好。现如今是乱世,人要落个平平安安,就靠活个分寸,这样,我把洗玉托付给你,也就放心了。”
李穿石发誓要让洗玉不但活的平安,还要让她一辈子活的滋润,活的舒心。
一直冷眼瞅着李穿石的陆雄飞很不畅快,见掌柜的把洗玉这样痛快地许给了李穿石,而自己费心搭力的救了怀玉,掌柜的却没啥表示,便借着酒劲儿甩出冷硬的话来:“李先生,老爷子说的分寸两个字,你真弄明白了?”
李穿石说:“明白,当然明白。”
陆雄飞冷冷一笑:“怎么个明白法儿?”
李穿石说:“分寸嘛,就是跟日本人打交道应当怎么远,怎么近的法儿呗。”
陆雄飞紧着问:“那应当怎么远怎么近呢?”
李穿石看出陆雄飞是有意发难,他也不恼,说:“这么比方吧,我李穿石当不了岳武穆,可也不去当那吴三桂。”
陆雄飞还是冷笑:“要是日本人偏要你作吴三桂呢?”
李穿石耸肩膀说:“怎么可能呢?”
陆雄飞紧逼着问:“就是个比方嘛,常跟阎王爷打交道,难免不作鬼,你说透了,老爷子心里不是更踏实吗?”
李穿石沉了沉说:“最最不得已了,我就当个徐庶,人在曹营心在汉。这,也算是个分寸吧。”
掌柜的对陆雄飞说:“雄飞,看你,怎么把酒席当成考场了?喝酒,喝酒……”
我看得出来,李穿石这个说法,掌柜的还是满意的。陆雄飞心里却偏要把热气腾腾的酒席搅冷,喝了几盅,他又拿话刺李穿石:“李先生,漂亮话儿好说,上嘴皮儿跟下嘴皮儿一碰,可到了节骨眼儿上,就怕连徐庶也不好当呢。”
李穿石有些拉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陆雄飞说:“那天在利顺德饭店,‘白帽’警长拿枪顶着怀玉脑门时候,你是往前扑了呢还是往后溜了呢?”这话问得挺损,顿时给李穿石来个大红脸。还是掌柜的打了园场,才算是让李穿石下了台阶。
确实,陆雄飞打心眼里不愿李穿石混进赵家的门儿,赵家没儿子,将来掌柜的百年了,他这份偌大的家业传给哪个?按常理儿,最起码也得三个闺女、女婿一家一份,就凭他陆雄飞在天津卫的势力和在赵家里的份量,掌柜的遗产他怎么也得拿个大头吧。可是冷不叮的混进来了个仗着日本人吃饭的李穿石,日后分遗产他肯定是个不好缠的主儿。要是换个别人,他早就派几个弟兄把他剁了胳膊卸了脚,扔到犄角旮旯喂狗去了,可是李穿石是市政府的人,在日本领事馆和驻屯军那儿又都挺吃香的,跟这小子来硬的还真不行,只能是来蔫的来损的,把这小子刚刚插进赵家的一条腿再挤出去。
那天酒席散了,李穿石出了门,掌柜的到陆雄飞的屋里逗了一阵小开岁,跟叠玉说了会话,他见陆雄飞话不多,只是在一边喝茶,就说:“雄飞,我知道,今天酒桌上你不那么痛快,李穿石现在还是客人,人家帮咱那么大的忙,我总要有个表示是不?而你是咱们一家子,所以我就没说什么客气话,你这次为了救怀玉出来,起的可是顶梁柱的作用,我心里是有数的。虽然是一家子,关起门来,我这个当爹的还是要有个表示,你有什么想法,就跟我直说。”
'第28节' 《玉碎》第六章(2)
叠玉在一边说:“爸,雄飞还不是应该的,您说这些客气话干嘛?”
陆雄飞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牢骚话的,叫媳妇这么一说,他倒说不出口了,他吭了半会儿说:“那是,那是,怀玉是我妹子,救她还不是我应当责份的吗,要说想法吗……小野那边还得花些钱,那天在国民饭店,差不点给他的脑门开了花,咱总得找个形式给他压压惊吧。”
掌柜的觉得也有道理,就吩咐我从柜上扯了一张空白的银行支票,交给了陆雄飞:“雄飞,虽说怀玉最后得以脱险是那个蒙面好汉网开一面,但是小野那儿该怎么酬谢就怎么酬谢,这上边你随心气儿写数儿,除了酬谢小野的,剩下的就是给你喝酒的了。”
掌柜的这么大方,陆雄飞自然也就没话可说了,那张支票他最后就写了两千块,不是他不想写上个三万两万的,他是怕写多了落个太贪的印象,往后掌柜的分家产肯定没好果子吃。
该酬谢的都酬谢了,该打点的也都打点了,掌柜的着实的松了口气,从陆雄飞屋里出来,他又招聚柜上的伙计们吩咐明天“恒雅斋”生意的事。自打怀玉出事,“恒雅斋”的生意停了小半个月,好几笔赚钱的买卖都叫“万得昌”的胡老板橇走了。掌柜的吩咐,改天都要联络联络老客人,尽可能的把生意再红火起来。
安排妥当生意的事,掌柜的又上楼去给就要睡的老太太问安,他下楼的时候,我听见他那脚步不像往常那样利索,磕磕绊绊的,接着就听他叫了一声:“德宝……快……”就是“咕咚”人倒在楼梯上的声音。
璞翠在楼上惊叫起来:“老爷!您怎么了?!”
我赶忙奔到楼梯那儿一瞅,可不得了,只见掌柜的人歪在楼梯上,手在心口处死命的抓着,明明是犯了病。我赶忙招呼人把掌柜的搭到他的炕上,陆雄飞和叠玉、洗玉照顾着,我就赶紧到北门里找掌柜的的大哥赵如璋。
赵如璋听说兄弟犯了病,二话没说,拎着药箱就跑过来了。这时掌柜的还闭眼躺在炕上,脸色蜡黄,口里的气也是紧一口慢一口的,嗓子眼还咕咕作响。
叠玉和洗玉一见赵如圭,就哭出声的叫:“大伯,您快看看我爸呀!”
赵如璋嘴里叨念:“不要紧,有我,有我。”说着他就给掌柜的切脉,切罢说:“恐则气下,惊则气乱,这病就是为怀玉的事急出来的。我们的行话就叫五志化火,赶紧抓两付药,吃下去就会好的。”
赵如璋到客厅写了药方,墨还没干,我抓着药方子一溜紧跑,到了东门里的药店抓药,待我拎着药跑回了家,一家人正围着掌柜的呼着、喊着呢,原来掌柜的胸口里边有痰堵着,喘不过气来,只见他挺着身子张大了嘴,脸上和嘴唇已经憋的紫青紫青色了。连老太太也惊动下来了,老人家见儿子突然病成这样,哭着喊着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洗玉对赵如璋叫:“大伯,您得想办法救救我爸呀!”
赵如璋说:“这是痰堵着了,得赶快送到租界医院去吸痰。”
叠玉对陆雄飞喊:“他爸,你还楞着呀?赶快叫汽车来呀!”
陆雄飞应声去了。
这功夫,掌柜的憋的更利害了,嘴张的越发的大,只听见他心口那儿“呼噜,呼噜”的作响,赵如璋把手指头伸进掌柜的嘴里抠,想让他把里边的痰吐出来。掌柜的恶心的干咳了几声,痰还是堵在那里。
赵如璋叨叨着:“这痰出不来,人就得憋死呀!”
我对赵如璋说:“大伯,要是嘴对嘴能把掌柜的心口里的痰嘬出来吗?”
赵如璋一楞,说:“那兴许行……”他眼神里问,谁给嘬呢?
我没犹豫,趴下身子,对着掌柜的的嘴使劲的往外嘬,没嘬几口,就嘬出一大口又黏又腥的痰块子,顿时,掌柜的就长长的喘了口气。
赵如璋叫人赶快给掌柜的灌了几口温水,再躺下,眼见着他的气色好看多了。
赵如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声音里带着颤:“行,德宝,我兄弟没白收你这个徒弟。”
洗玉端过来一碗凉水:“德宝哥,快,漱漱口。”她眼睛里闪着泪花儿。
不一会儿,陆雄飞叫的汽车也到了,掌柜的却死活不肯去医院,他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他压根就不信租界医院的洋大夫。
陆雄飞对叠玉叨咕:“我可是把车也叫来了,租界医院也托人说妥了,你们老爷子不去可赖不着我啊。”
叠玉趴在掌柜的耳边说:“爸,雄飞把您住院看病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您还是去那儿住几天,好利索了我们就接您出来,行吗?”
掌柜的还是摇头。
叠玉把陆雄飞拉到一边说:“爸信不着洋大夫的,你尽心了,老爷子也知道了。”
见洗玉端上煎好的汤药准备给掌柜的喝下去,陆雄飞一脸的紧张,他对叠玉小声说:“赵如璋开的药你们就敢让爸吃呀?”
叠玉一时闹不明白:“怎么了?”
陆雄飞埋怨:“你们老娘儿们就是没脑子!这药要是吃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
叠玉这才感觉出来丈夫是什么意思:“我大伯?不会吧?”
叠玉这边犹豫着,陆雄飞大声喊住了洗玉:“这药汤子还是不忙喝吧。”
洗玉也是一楞:“为嘛?这药喝的越早我爸不是好得越快吗?”
'第29节' 《玉碎》第六章(3)
陆雄飞冷冷的说:“未必吧……我认识租界的最好的洋大夫,打一针就立马见效的。”
赵如璋是聪明人,他当然听出陆雄飞话里有话,脸就拉下来了,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你们要是信洋大夫就去找洋大夫,可我开的药是决吃不死人的。”
掌柜的听见了,他连忙撑起身子叫:“大哥,你别听他们小辈的瞎叨叨,谁的药我也不信,我就信您的药!”说着,他拿过药碗,几口就把药汤了灌下了肚。
叠玉捅了陆雄飞一把:“就是你瞎叨叨!”
陆雄飞脸上不挂,自己骂自己:“嗨,我就算是咸吃萝卜淡(蛋)操心!”闪进自己屋里去了,再也不出来。
见掌柜的喝净了药汤,赵如璋脸皮上的肉才松了下来,可怎么着也不那么自然了,对掌柜的说了几句应当怎么调养的话,出门走了。
掌柜的连吃了十几付赵如璋的药,果真是见好了。那天晚上,他在楼上老太太屋里,叫我上去说:“德宝,从柜上取五十块现大洋给孩子大伯送过去,就说是给我瞧病的钱。”说罢,他又特意问老太太:“娘,您看这个数给我哥哥还拿得出去吧?”
老太太叹着声说:“哎,他也不容易,一大家子人的要吃要穿,光靠瞧病能赚几个子儿?平日你帮他吧,他还局着个面子,未必愿意伸手,这不是个机会吗。”
掌柜的对我说:“那就送去六十块吧,六六大顺,取个吉利。”
老太太点头笑了,又说:“你也得好好酬谢酬谢德宝,那天不是他,你那口气儿能不能喘得上来还两说着呢。哎,就是亲生的骨肉,也不见能那样的孝顺呢。”
我连忙说:“老太太,您快别这么说,我的小命还不是掌柜的给的?当年没有您一家救我,收留我,今天我的骨头还不知道在那儿化成灰呢。”
我本不是天津卫的人,祖籍在山东,原本姓郝,早年我才三岁的时候,我亲爹亲娘带着我姐和我从济南到天津卖土布,就在北门外估衣街租了个小铺面。小本生意,也就是赚点散碎银子,勉勉强强能把一家人的肚子混饱。在我们家布摊对面,就是一家叫“恒雅斋”的玉器店,店掌柜的姓赵,就是我们掌柜的他爹,别看人家是个作大买卖,赚大钱的主儿,可是对我们这外省来的小买卖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