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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4498-李宗仁回忆录(精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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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如旧东北军于学忠、缪澂流两军,及旧直鲁军徐源泉部,前章皆曾加以叙述,他们在抗日战争中的功绩,俱将永垂史册。    
    这些部队中,有几件小事,值得特别一提:第一便是1938年韩复榘被处决之后,他的卫队旅旅长吴化文忽率部投敌。吴旅为韩部配备最佳的一旅,后受北平伪组织收编为伪军。抗战胜利后,吴部向中央投降,为山东省省主席王耀武所收容,驻于兖州。后吴部为共军所围,苦守数月,迭向王耀武乞援,无奈王氏又实行中央借刀杀人的故技,不予援助,吴化文愤而投共。嗣后,吴化文竟为共军的先遣部队,进入南京。    
    另一事便是抗战中期,六十九军军长石友三率部驻于豫东黄汛区,因久受中央歧视,并对抗战前途悲观,乃暗中派员与日军联系。事为中央侦知,乃密令副军长高树勋诱友三而杀之,并升高为军长。树勋恐军心动摇致为敌所乘,乃自黄汛区西撤,进驻汤恩伯防地。恩伯竟秘密设一陷阱,拟将高部包围缴械。孰知高树勋十分机警,仓皇逃至五战区。然中央仍蓄意消灭他,故意扣发军饷,树勋极为愤懑。抗战胜利后,中央调高军沿平汉路北上,归孙连仲指挥,与共军作战。高部乃不战投共,我方也就永远无法打通平汉路了。    
    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三十一、六十八两个军),在抗战末期也发生了一点小麻烦。孙部原驻防豫西南阳。1943年夏,中央忽令孙氏率领三十一军移防第六战区,在长江南岸驻防。然而孙部将士都是北方人,其主食品是面食,对江南的气候亦不甚能适应。且鄂西多山,原驻军足够御敌,三十一军殊无增防该区的必要。再者,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是“杂牌”部队久仰大名的、主张消灭杂牌军的人。故此令一出,第二集团军上下哗然。他们都知道中央此举不是为战局着想,而是别有用心。    
    连仲是个老实人,奉命之后,心虽不愿,还是预备率部前去。可是三十一军将士都不愿移动,纷纷来我处请愿。我当然深知中央用心,更未便代为申请收回成命,只好劝孙部将士服从命令。好在胜利在望,不久大家皆可解甲还乡。三十一军不得已,只有遵命开往鄂西。    
    但是中央对孙部仍未尽放心。抗战胜利后,中央发表孙连仲为河北省省主席,兼绥靖公署主任。但却要连仲将所部第三十一军交胡宗南指挥,连仲本人则奉命带高树勋一军沿平汉路北上接收。不料高部突然“叛变”投共,孙连仲只身脱险,到了北平,一筹莫展,只得坐看华北陷入共军手中。    
    凡此均可看出当时中央当局的一群人器量是何等的狭隘,防范自家袍泽直如防贼。    
    三    
    五战区各种部队中,尚有一部颇值得一提者,便是豫西别廷芳部的民团。抗战期中,亦建有奇勋。    
    据说自民元鼎革以来,豫西的内乡、镇平等七县即以多匪著称。官兵不时来剿,亦属无效。1921年前后,西北军张之江部有秘书长某,系豫西人。因感于故乡糜烂,盗匪如毛,乃愤然辞职,还镇平县故乡,办理民团防匪。此人为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生,原系一文人,但是他当了七县民团总指挥之后,却一本“治乱国,用重典”之义,大开杀戒。凡查出一家有匪,则阖户皆诛,因此杀人如麻,而地方匪患赖以肃清。此人头脑新颖,对地方革新建设颇为注意。如开水利、兴教育、放缠足等,百废俱兴。所以他杀人虽多而豫西人士对他却称颂备至。不幸他结怨太多,终为仇人刺死。此人死后,代之而起者便是别廷芳。    
    别廷芳为河南内乡人,原在民团内当班长,目不识丁。因其为人忠实能干,逐步升迁,其上司死后遂为地方商民推戴为总指挥。嗣后势力日盛,别氏随时可征调数万人上阵作战,俨然是该地区的土皇帝。


《李宗仁回忆录》第三部分珍珠港事变后(3)

    廷芳虽一字不识,但是为人廉洁正直,凡事以身作则,对地方建设极为努力。办学校、筑水坝、修电厂、护道路,俱有成效。所辖七县之内真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不特盗匪绝迹,即不法官兵亦不敢骚扰。据说,某次有河南驻军樊钟秀所部一团在豫西扰民,被民团包围缴械。所缴械则悉数送还樊氏司令部。自此以后,再没有官兵敢在该区胡为。    
    别廷芳既有此种势力与胸襟,因而他留下来的故事也特别多。据说,在他治区之内向无盗窃情事。过路客商如有被窃的,廷芳必查出原物归还。一次,有一过路布商被偷掉一匹布。此商人贪小利,向别氏报告说有布二匹被窃。别乃下令严查,最后只查出一匹,再严诘此布商,卒发现他多报一匹图骗。别氏乃将布商与窃贼一并枪毙示儆,嗣后再无人敢作谎报。    
    豫西盛产西瓜,往年因偷瓜者多,瓜农损失甚大,廷芳乃布告四方“偷瓜者死”。一日,他的女婿途中口渴,就在附近瓜田内取一西瓜吃了。事为别廷芳所知,竟即刻吩咐卫兵,推出枪毙。其独生女儿在旁见状大恐,抱住父亲,嚎啕大哭,为乃夫求情,并诉说,如果丈夫被杀,女儿终身靠谁呢?廷芳把女儿推开说:“枪毙了他,有我养你一辈子。”卒将女婿枪决。    
    还有,在豫西烟、赌、香烟皆在严禁之列。当时在河南各县,鸦片几公开买卖。但是廷芳规定,他的区域内鸦片与香烟过境则可,买卖则不可。抗战之初,物价波动甚巨。某次廷芳忽发现他的儿子囤积了一批鸦片,便立刻责令烧毁。他儿子辩说:“政府还许可公开买卖呢!你不许在境内买卖,也该让我运出境去!”    
    廷芳说:“政府许可,咱家不许可!”    
    他儿子不敢再辩,便当众把鸦片全部烧毁了。    
    不过廷芳对政府合理的政令却遵奉唯谨。凡省、县两级政府征兵纳粮等事,廷芳皆率先奉行,从不稍违。他对境内的公路保护尤无微不至,并通令路旁乡民“下雨后补路,下雪后扫雪”,故豫西公路的保养为全省之冠。    
    像别廷芳这样私定法律,随意杀人,在一个正常的现代化国家的人看来,或嫌过分。殊不知在举世扰攘、政治不上轨道的中国,人民也是被迫而自卫自治,实情不得已。像别廷芳这样的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无奈抗战前河南省省主席刘峙对别氏便蓄念诛锄,屡召廷芳往开封,廷芳皆不敢去。徐州会战后,我方主要战略是发动全盘游击战,像别廷芳这种人正是政府所应当鼓励的。蒋先生在汉曾电召别氏一晤。廷芳因知许多中央大员不满意他,不敢贸然前往。因为按战斗序列,他的游击队属五战区指挥,所以他特地到宋埠来看我。我劝他速去武汉晋谒蒋先生,并担保其无事,别氏才欣然就道。    
    后来豫南会战时,我到南阳,别氏再度来谒。我命令他率精锐民团配合国军作战。廷芳竟动员民兵七千余人与国军并肩作战,颇有战果。我亦曾明令奖勖。    
    此后不久,别廷芳忽得脑充血症而死,年不过五十七八岁。廷芳一生廉洁,幼时家中仅有三亩地,死后遗产仍是三亩地,也可说很难得的了。    
    我在老河口前后住了五年,虽然戎马倥偬,军事指挥之外无暇兼及他事,然所见所闻,对我国的贫弱又多了一番了解。老河口和随、枣一带为鄂北最贫瘠之区。据说民国以来,省级官吏中尚无厅长级的官吏曾到此地区视察过。    
    1941年宜枣会战后,民间已一片糜烂。不幸大兵之后又继之以凶年。我生于贫瘠的广西,然生平尚未见过此种情况,真是骇人听闻,真所谓饿殍载道,人民连树皮草根都吃尽,甚至易子而食,言之悚然。    
    1942年夏季,老河口酷热难当,白昼树叶被晒得卷了起来,夜间也不能入睡。当地居民便建议说,离老河口约六十里地的海山为避暑胜地,战前外国教士在此建有洋房十数幢,专为避暑之用,劝我前往避暑数周。我本人初无此意,因为半生劳碌,尚不知什么叫作“避暑”。此次在众人力劝之下,老河口实在太热,战局也比较稳定,因此忙里偷闲,前往海山小住。我们一行数人自老河口乘车出发,至海山山脚乘滑竿上山。行才半途已觉清风徐来,暑气全消。山上果有洋房十数幢,主人都避战回国,我们遂权充游客,择屋住下。山上林阴片片,泉水潺潺,真是别有一番天地,我这才尝到所谓避暑的乐趣。    
    老河口附近除海山外,还有武当山一名胜。据说明朝皇帝曾封武当为五岳之王。为便利权贵来朝拜,朝廷曾耗了七省钱粮,以十三年的时间,自均县至武当山沿途造了一系列的宫殿。这些宫殿画栋雕梁,外饰以琉璃瓦,美轮美奂。四五百年来历经沧桑,诸多损毁,然大体上都还完整。当时凡自重庆来五战区视察的大员都要前往游览。我本人如有空总陪他们同去,所以五年之内曾数游武当山。见那层峦叠翠之中,宫阙如云,确实很壮观美丽。这也可算是炮火丛中的一点雅兴。


《李宗仁回忆录》第三部分战后局势的预测(1)

    第五十八章汉中行营期中对战后局势的预测    
    一    
    1943年9月,委员长忽然将我自第五战区司令长官调升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驻汉中行营主任。汉中行营是一所新成立的介于中央与各战区之间的军事机关。表面上的职权是负责指挥第一、五两个战区,后来中央把大别山游击根据地划成第十战区,所以汉中行营也就直辖三个战区了。    
    汉中行营事实上是一个虚设机构,无实际的职权。各战区作战一向由军事委员会直接指挥,汉中行营设立之后,此指挥系统并无变更,只是各战区对中央的报告亦送一副本给汉中行营罢了。所以这一机构似乎是蒋先生专为我一人而成立的。目的是把我明升暗降,调离有实权的第五战区。    
    前已言之,蒋先生生性多疑而忌才。他见我在第五战区与部队的感情十分融洽,深受部属的拥戴,至恐形成尾大不掉之局。但是抗战六年,我第五战区可说是战绩辉煌,蒋先生实无适当借口把我调职。所以他唯一的抉择便是成立一个位尊而无实权的新机构,把我明升暗降,与部队脱离实际关系。    
    蒋先生此举用心所在,我当然洞若观火,然亦深合我意。因为六年来戎马倥偬,案牍鞅掌,个人也很想得机休息;加以功高震主,无端招忌,倒不如暂时减轻一些责任为愈。因此,中央明令发表之后,我反觉浑身轻松,即赶忙准备交卸,并派参谋长王鸿韶前往汉中筹备行营成立事宜。我本人则俟继任人到职后,再行离去。不久,新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刘峙率随员数人,自重庆乘一小飞机到老河口来接事。    
    刘峙原是我多年老友。回忆我于1926年夏赴广州策动北伐时,刘氏正任第二师师长,曾以“四校同学”关系设宴为我洗尘。席间,刘氏起立致欢迎辞,并请我演讲。这是当时广东的风气,无论大小宴会,宾主双方都要起立演讲。但这在我还是第一次,所以印象很深。    
    北伐期间,刘峙第二师尚有战功,他本人给我的印象也不错。但是在抗战期间,刘氏任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时,每每不战而溃,颇受时论指摘。其原因有两点:第一,刘氏之才最大不过一位师长,过此即非其所能胜任。第二,便是因为官做大了,习于享受,再不愿冒矢石之危了。语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时在中央做大官的人,生活都趋于腐化,精神难以振作,统兵治政的效率自然就差了。    
    从第一战区卸职后,刘氏受任为重庆卫戍总司令。官尊事少,益发耽于宴乐。他在重庆并纳一新欢,藏之金屋。但是他的夫人却是一性悍善妒的女子,而刘氏又偏偏是个闻狮吼而变色的将军,以致闺房之内,斗争无已时。刘夫人曾为此向蒋夫人哭诉,请求主持正义。此事在陪都尽人皆知,传为趣谈。此次刘君被任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亲临前线,正可远避雌威,忙里偷闲了。    
    刘氏来接篆时,见司令长官部设在老河口市区之内,便有惴惴不安之感。他首先便问我,老河口的防空情形如何。我说,我的长官部虽在城市之内,究竟位置偏僻,屋子很小,而且四周都是菜圃。敌机纵使找到目标,也不易命中。所以敌机来得多了,我就到菜圃里面走走,以防房屋被震倒。敌机如来得不多,我就不管它,谅它也炸不着我。    
    这位好好先生的刘峙闻言大惊,说:“那怎么靠得住?我听到空袭警报,脚都软了。”他又问我,你看长官部有没有别处可迁。我说,离此地五里路有一小镇杨林铺,是五战区前干训班所在地,可以作长官部,不过交通系统重行建立起来就麻烦了。刘立刻说:“你能否派人马上带我去看看。”我便亲自陪他到杨林铺。该地原有一小学,地方尚宽敞,空袭时的目标也不大。刘氏虽觉此地比市区好些,然仍嫌目标太大。且此地亦在襄河东岸,面对敌人,显然是背水为阵,有欠安全。我说,那你就自己斟酌吧。再不然,你可迁往襄河西岸,距老河口六十里地的草店,便再安全没有了。我离开老河口之后,刘峙立刻便把长官部移到杨林铺。不久,果然又移到草店去了。    
    刘峙身为大将而胆小如鼠,真令人惊异。其人也,生得肥肥胖胖;其为人也,老老实实。真是“庸人多厚福”的典型代表。    
    在老河口时,我将五战区的情形对刘峙详细解释,交代清楚后,便率原长官部全班人马,首途赴汉中。不久,刘峙的特务营及其长官部官佐夫役也已到齐,我所留下的少数炊事兵、传达兵和卫兵也就离开老河口,来汉中归队了。据这些最后离开的卫兵、杂役人等说,这位新长官胆子实在小得不得了。有的竟笑着说:“刘司令长官夜里起来解小便,还要两三个卫兵陪着呢!”


《李宗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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