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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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很忙,很充实,许多人排队请她演出、吃饭、跳舞。失去一个沈点,还会有下一个沈点的出现,她不喜欢这个小富豪,说不定她会喜欢那个小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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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前一夜,江水红做了一个梦,她和沈点在教堂举行婚礼。
在梦中,沈点已经戒掉毒瘾,继续经营他的酒楼。生意很好,还准备再开一家分店,走连锁经营的模式。分店就交给邝小芸打理。虽然她对这样的安排稍有不满,对邝小芸骗钱一事还耿耿于怀,但也没有反对。她暂时还不想因为一个邝小芸和沈点作对。她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对付邝小芸,让她知难而退。沈点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这辈子。在经历过这次劫难之后,她相信他们的爱会更扎实。
婚礼上,她见到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最夸张的是沈点的母亲和沈大山、小富豪也在场,这些互不相干的人站到了一起,竟协调得像是亲人一般。小富豪还是证婚人。小富豪手捧《圣经》,庄重地宣布他们结为夫妻,好像他本来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牧师,又好像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小富豪。当小富豪不再是小富豪的时候,当这世界没有小富豪这样的角色时,生活是如此美好。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梦里。很快一切就开始突变,陈年的墙皮和瓦砾不断从教堂顶上落下来,地面像帆船一样晃动。接着是所有人的异化,顷刻之间小富豪就变成一头青面獠牙的怪兽。其他的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沈点拉起她就往外跑去,可是教堂之外已经是一片汪洋。情急之中沈点纵身跳了下去,她却没有,她进了小富豪的怀抱。
连日来净是这些怪梦,结局又总是沈点走了极端,她委身权贵。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本性,又总是要面临这样那样的考验。她也厌倦,也困乏,也生自己的气,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她的养尊处优,她的高贵优雅,何尝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这是她的体面,也是男人们的体面,他们各取所需。至于她的心思,她是怎么想的,男人们才不会在乎。就说沈点,口口声声说爱她,离不开她,但他爱她什么,又离不开她什么?而且凭她的直觉,他肯定和那个邝小芸上过床。要说小富豪还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邝小芸这样的女孩却是满大街都是,一个个像长熟了的果子伸长了脖子等着心仪的男人摘取。只是大家都受了伤害,她不想再追究。当然她也不得不承认,邝小芸更适合沈点。
中秋节那天,沈点突然就从戒毒所跑了回来,“咣咣咣”的敲门声把她从又一个与他有关的噩梦中拽了出来。他还穿着病号服,一只袖管挂成了布条,眼神更加生涩。他站在门外,就像一个在逃犯。她既心疼,又恐惧,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接着她扑进他的怀里,她终于没有失去他。
主说:我先击垮你,然后治愈你。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过了此劫。也许过了,就能成佛。
沈点抢先解释,他说里面的生活简直是太恐怖了,不给吃,不给穿,还要挨打,还有人晚上吐着舌头装成吊死鬼吓他。他掀起衣服给她看他身上新鲜的伤痕,还有那死人般的浮肿。他说我爱你。
她知道,他其实是想毒品了。果然不一会儿,他便给了她跪了下来。毒品就是他的信仰,就是他的思想。她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沈点,你听我的,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好了,我们结婚,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结婚?结什么婚?”可怜的沈点,竟连人话都不会听了。她一阵绝望,松开他的手去打电话,他却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两手死死拧着她的胳膊,说:“今天是中秋节。”
好悲凉的一个中秋节。半夜,沈点把吃进去的东西又都吐了出来,手扶着马桶,大汗淋漓,他的身体虚得厉害。江不红不得不宽限他在家里多呆一天。这一天,他几乎都在胡言乱语,都在忏悔。他反复说着你别难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其实我并不想吸毒,更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稀释一下自己的痛苦,没想到的毒品把我给稀释了。他说我废了,生活把我给废了,想想这世界上如果能少一个废人,该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他又呓语般地给她讲起岚里城的故事,母亲的故事,“妹妹”的故事,还有赌场老板的故事。他说他骗过“妹妹”,又被邝小芸骗了一回,这完全是报应。他说最近又时常梦到老板,老板曾说过,出卖别人的人也终将被别人出卖。他说也许这就是我的报应吧,我终于得到了,能够这样死去已经是很宽容的。
他笑吟吟地说:
我赤身出于母体
也必须赤身回去
赏赐的是耶和华
取走的也是耶和华
他说:“我没有去过教堂,也不懂《圣经》,但我记住了这句话。”
最后,他请求道,他也想去小巫山看看。
第三部分第十四章 葬礼(2)
江水红把脸背转。她很想告诉沈点,其实她和小富豪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事到如今,还有谁肯相信她的话呢。她好想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看,但玷污过的良心不敢说话。当她答应他时,心口就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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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风里卷着少许秋天的凉意,沈点表现出孩子一般的兴奋。
临上车时,他顺手买了一份报纸,一条与燕子相关的新闻吸引了他:昨天下午,迁徙的燕群闯到了首都机场西跑道北端延长线的上空,影响到进京航班,使得首都机场有近百个航班延误。记者从机场场务队了解到,9月份正是燕子的迁徙季节,机场驱鸟任务很重。针对燕子的习性,场务队每天往机场周围草坪内喷洒“乐果”等农药,杀灭昆虫,使燕子不到机场范围内觅食。另外,场务队还拥有装置了“高炮”和扬声器的驱鸟车,二十四小时连续工作,及时驱散鸟群。
合上报纸,他向车外望去,陷入沉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燕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鸟,年复一年,冒着生命危险疲惫地飞来飞去。他们能根据太阳和星辰的方位来判断局部时间,并决定迁徙的方向。据说它们还能感受到地球的磁场,并加以定位。于是有人在它们的腿上绑一块小小的磁石,它们便迷失了方向。
他望了江水红一眼,她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样子十分甜美。他握着她的手,心中充满灰色的内疚。
小巫山地处粤北山区,还是一个尚完全未开发出来的新兴旅游区,要经过一段很长的土路。车子上坡下坡,左右晃荡,车上的人也不断地前俯后仰,左摇右摆。这一小撮人倒像是被发配到这里来的。小巫山不像其他旅游区到处是些招摇撞骗的名胜古迹,却给人一种不安全感。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到处是盖满皱纹的脸,晒得黑红的肤色,不大容易判断他们的表情变化,什么都需要猜测。车子最后在一座被绿色包裹的大山前停下来,一个大大的木牌子醒目地标着这里的负离子指数。山脚有一家酒店,几栋漂亮的别墅。其中有一栋是江水红熟悉的,她没敢望,沈点却恶作剧地问起来,本来就不高的兴致,此刻像是被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她装作没听见,跟着导游进了酒店。
休息了一阵,看时间还早,他们就顺着酒店后面的山路走了上去。听说山顶有一个很大的水库,天池一样美。山路陡峭,脚下的石头突兀地林立着,清澈的溪水从石缝中穿出,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吐露着一身的妖艳,悦耳的鸟叫声回荡在漫山遍野的竹林,还有奇形怪状,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大树。有些路段还必须侧身过,脚下是深不可测的阴沟,他们就手扶着蛇一样爬行的藤条攀援。这些错综复杂的藤条,多像是舛错的命运。爬到一半的时候,阳光毒辣,从没有阻挡的天空中垂直射下来。他们停下来洗了把脸,望着充盈的水面,沈点突然兴致勃发,剥光衣服就跳了下去,又把江水红也拉进去。
天空越看越蓝,如同浩瀚的海面,刺眼的阳光穿过睫毛,热烈地鞭策着他们的身体。江水红像抚摸一块精工纺织出来的布料一样抚摸着沈点,玩味着他在她体内的感觉,突然间就想起那些可笑的问题:再过一百年,还有爱吗?你认为性是一件事还是一项道德准则?可慢慢地,这些问题又被剧烈的撞击弄得粉碎,砸成肉饼。她继续动情地抚摸,玩味,一切都显得珍贵无比,爱之入骨,渐渐地,她陷入迷糊。她的指甲嵌进他的身体,她吮吸着手指的血迹,前所未有的高潮突如其来。
“活着真好!”他说。
“活着真好!”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是啊,可他怎么就不想活了呢?
他们继续沿着山路攀行,终于抵达了水库。与其说是像天池,倒不如说它就是天池,远看就像是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天是那么的矮。他们站在坝上,倾听着从山涧飞流直下的瀑布声,何等的苍劲,又何等的哀恸。沈点唱起了《草场夜奔》:
“想俺林冲,自被发配沧州,充当一名军卒,日夜看守大军草料场,日给斗粟,苟延残喘,能不令人心中悲愤,回想东京我家娘子,更不知苦难何时了。忽听得,雁叫声悲,怜我有国难投,有家难奔,难奔难投,难投难奔,空有冤情满肚。英雄嗟末路,攘臂作悲呼,有泪不轻弹,伤心无处诉,待何年何月,一洗大地糊涂,且踏雪,过溪桥,又只见酒帘飘舞,大丈夫,无耐何,权做个燕市狂徒。”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他说,世上本不该有林冲这样的人。
坐了一会儿,沈点让江水红先行下去,在半山腰等他。他说他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江水红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知道他的毒瘾又上来了。他身上肯定还藏有毒品,中秋节沈点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就立刻精神焕发、柔情似水。
边走,江水红的心边跳,下了一段便坐下来等他。可能是太困,竟然躺在草地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还做了一个梦:
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外婆家的小镇,小桥、流水、吆喝。外婆依然是一身旧行头,头上却戴着一顶崭新的黑毡帽,黑得发亮。她依偎在外婆怀里,听她讲那个讲了一辈子的故事。在小镇向北十八里,有一个很深的潭,叫做龙王潭。一到夏天,孩子们就都跑去那里游泳。因为曾经淹死过人,许多孩子都不敢到潭心,只是在水浅的地方玩。有一年,一个孩子听到潭心有人说话,便丢了魂似的游过去。这是全镇最聪明的一个孩子,父亲是开油房的,既会算账,又写得一手好字。但是他在潭心冲其他孩子挥了挥手,便直直沉了下去,很久都没有上来。其他的孩子怕了,拎了衣服赶紧往回跑,谁也没敢说这件事。当然后来还是说了,几个水性好的大人潜下去好几趟,都没有摸到潭底。七七四十九天后,孩子给母亲托来梦,说他现在住在龙宫,被龙王爷和龙王娘娘收为义子。第二天,孩子的妈妈四处对人说这个梦,没几天,她就变疯了。有人说她泄露了天机,是老天爷在惩罚她。来年,大旱,一滴雨都没有下,河水断流,人们纷纷到龙王潭挑水,竟把一潭水给挑光了。在潭底挖出一些尸骨,有两具是大人的,一男一女,是被用绳子反绑着投进潭里的,中间还塞了一块石头。人们这才记起,几十年前一户地主的女儿与一个长工私奔的事。原来,竟是一桩冤情。人们把他们入了棺,又选了一块上好的坟地安葬,那些淹死的孩子就跟在后面。下葬的那天风云突变,雷霆大作,连着下了七天七夜的雨。疯了的女人也渐渐好起来。后来,人们又在坟地上面建了龙王庙。
小的时候,江水红就常想像那个关于地主女儿和长工的爱情故事。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孩子其实是外婆最小的儿子,她的舅舅。她知道时,外婆已经死了。她一直认为爱她的人就该是她的长工,但生活不是童话,她也注定成不了公主。她仿佛又看见了外婆,黑毡帽、银耳环、红头绳,妩媚地笑着、唱着、跳着;仿佛听到潭心有人在说话:
“你相信缘分吗?”
“相信。”
“你打算怎样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朋友。”
“什么朋友?普通朋友?特殊朋友?还是可以发生点什么的朋友?或者是只能发生点什么的朋友?”
“我们可以和别人不一样。”
“不,我们和别人一样。我们高尚吗?不高尚。我们纯洁吗?不纯洁。我们是圣人吗?世上没有圣人。”
……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江水红醒来时沈点还没下来,她顿时就慌了神。
她赶紧折返回去,山路变得愈加陡长,还摔了一跤,不一会儿血就隔着裤子渗出来。她真希望这是一场梦,但膝盖的疼痛告诉她不是。四周一片空旷,却不见沈点,她跑东跑西,就是不见他的踪影。她望望天,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堆起团团的火烧云,把天池染成了血色,耳畔的瀑布声豪情万丈。
她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她的声音透过树林,穿过云层,但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
第三部分后记
在一个个黎明的早晨,我一脸苍白望着城市边缘薄薄的雾,常想一个问题,我是从哪里来的?然后我幻想,我是从这里来的,我是从那里来的。而我真正的出处,却始终看不大清楚。那似乎是个很久远的年代,很多种复杂的情绪左右着我的判断。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在另一座城市扎根多年,灵魂还如此动荡不安?到底,我是属于哪里的?
我带着我的疑惑开始这部小说的写作。在我陷入思考的时候,时常有一个贴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向我讲诉他的成长,和他成长的烦恼。奇妙的是,他所说的都是我想要表达的。或者说,那也是我的故事。然后我们开始交流,一杯清茶彻夜倾谈。就是这个声音,激励着我对生命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