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军调查-第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信之事。千百年的历史记载都不乏其中精义。在中国近代史上,有许多最杰出的人物便是由寡母苦苦抚养大的,他们对母亲的挚念贯穿一生。这中间有鲁迅、胡适、茅盾、老舍、康有为、严复、陈独秀、蔡元培、熊十力、博雷、田汉……随便一举,便是一串惊天动地的名字。正是母亲伟大的爱,成为一代人大业精进继而爱国救国的潜在动力。无数伟大的人物自身虽有千差万别,但在对母亲的热爱、对大地的崇敬这一点上完全一致。是母亲无比健康美好的乳汁,培养了伟人们健全完美的心智与信念。
马俊仁的智慧在于,当他的运动员极需精神武装之时,他毫不迟疑地把母亲的力量做为武器交给他的运动员。就像运动会的火炬历经传递,最终点燃了赛场上的熊熊大火那样。再说老马手中也实在不具备别的更管用的武器装备。
只是这武器是经过精心包装的。
在无数次训练课之后,疲惫的马俊仁总是把更加疲惫的队员们召集到他那间昏暗潮湿的小屋,他仰面靠在床头,身前身后床边地上坐满了尚且不明世事的队员们。一盏小灯把少许光线照射在老马的额头,仿佛那光环就是苦难人生的希望。黑暗之中她们静静地不声不响,耳朵在聆听老马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梅鹿大仙的神奇故事,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补充着完善着梅鹿大仙的光辉形象。不久,她们变得昏昏沉沉,睡意不断地袭扰着苦练了一天的姑娘们,渐渐地,她们进入了另一个纷扬迷幻的世界,于是她们哺哺地念四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一千次一万次地祈祷大仙保佑自己早日伤愈飞奔在跑道上……
直到老马说一声回去睡吧,孩子们!她们才迈着飘飘欲仙的脚步,瞒硼地走回宿舍,很快地进入梦乡。
事实的确如此。马家军的队员们刚入队时不过十五六岁,大多数没有出过远门,没有读过高级文化课程,没有接触过更多的人,更不曾接受唯物主义教义,而在农村的家中接受的许多神幻常识与老马所讲又非常接近。她们多么希望冥冥之中真有一双神奇的手在帮助自己渡过艰难走向成功,跑第一,夺金牌——那该多好啊!
当我向王军霞、张林丽、张丽荣、刘东、刘丽、吕亿、吕欧、李颖、马宁宁等一大批老队员问询此事时,她们无不为此感慨万千,甚至有人至今一提此事仍对鹿仙心有余悸。李颖和刘丽在马家军中资格最老,她俩说:真不知道那几年是怎样度过的,脑子里啥也不想,也不敢乱想别的,只有苦练,好像一想别的鹿仙就会知道,就会生气!我们的心挺净化的,贼净化。也许真是梅鹿大仙帮我们渡过了难关吧。现在想一想那些日子实在可怕,也许没有鹿仙在心里支撑着,当时就会垮掉,我实在跑不动啦!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痛苦!就这样,一年一年挺过来。当然,后来就不怎么信了,现在?鬼才信那一套呢!
张林丽对我说:本来我出身在工人家庭,又是回民,对汉民族的许多迷信东西接受得少,刚入队时对马导的说法有点儿半信半疑,并不完全相信,后来天天重复慢慢就信了,人在困难时候总希望有个神灵帮助自己吧。马导最常用的说法就是,昨晚上我又做梦啦,是你鹿仙老奶奶托的梦,她老人家跟我说啦,哪个丫头最近练得可不太好,偷懒啦,跟老师耍小心眼子啦,下次比赛她可不保佑这丫头取得好成绩,你,你,还有你,你鹿仙奶奶说的没错儿吧!你们还不赶紧去给你鹿仙奶奶烧点儿纸,去认个错,就说今后再也不敢乱想别的啦,要一心一意好好练!反正马导讲这一套可讲老了,时间一长,我们也就都信了。什么?烧纸?去过!我自己半夜里去大院外头的十字路口,给鹿仙烧过纸,烧过不知道多少次!谁没去烧过?我去给你拿一件自己织的毛衣看,我们在上边只选择梅花鹿的图案,别的图案都不要。觉得穿上能保佑自己——我说不用去拿了。结果第二天张林丽就穿上了她说的那件毛衣,胸前果然织了一只奔腾着的梅花鹿。
在马家军兵变以后重新组建的新队伍当中,也可以见到这样的毛衣。姜波、白雨她们自己不会织,就让妈妈给织,别的图案不要。
老队员们还告诉我,马家军胜利了,到处受到吹捧,这种事情一传开,外面的人就迎合。比如圣达中华鳖精在拍过马家军的广告之后,要送给姑娘们礼物,专门用24K金镶上钻石,到香港请人给马家军做了六枚梅花鹿纪念章,分别送给了马俊仁、王军霞、曲云霞、张林丽、张丽荣、吕欧。在我采访期间,还经常可见张林丽和王军霞等人把这枚小金鹿佩戴在胸前,金灿灿的很高级,上面的小钻石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非常好看。她们说:马导当时也觉得很珍贵很喜欢,就跟我们要,说如果你们不常戴,就先交给我,让我给你们保存嘛,我们实在舍不得,就没给他,他看我们不愿意,后来没再提这事儿。
王军霞说:马导自己特别相信这一套,他可坚决啦!我们当时都没有自己的分辨能力,长期熏陶你不倍也不由你。他让我半夜去外面十字路口烧纸最多。夜深人静,心里老害怕啦,马导就说,你烧纸时该把心里的话高声说出来,就不害怕了。当时我不知道啥意思,我就高声说话承认错误,把心里的意见都说出来,把纸烧完赶紧往回跑。后来我才知道,让你烧纸时候高声说话,实际是他派上另一个人悄悄跟着你,专门听你说什么,监听你的心理活动,然后回去向他密报!以便更好地调理你——我听着毛骨悚然。
吕亿证明了这一点。吕亿说:马导命令我跟上王军霞去监听她说些啥,再回来学给他听。我看见王军霞到十字路口以后把纸点着,她跪在地上直拜,说话出声,能听见她说鹿仙老奶奶保佑我,我不该有私心杂念,我不该不听马导的话,以后再也不敢了等等。回来跟马导讲。马导就说,我早就知道她是咋想的!马导派过我也派过别人。弄得我们都不敢乱说乱动,谁跟谁也不敢说心里质。
王军霞深思道:崇拜鹿仙到后来就发展成我们全队的自觉行动了。也不用马导逼我们去,每月里到阴历初一、十五,队员中都有人半夜主动去给鹿仙烧夜纸,求告鹿仙老奶奶保佑早日治好伤,比赛出好成绩。心里头总想着这一套,再往后就发展成喜欢算卦算命。我刚到大连基地时就找人算过命,我们都不想搬大连,又不敢违抗,我想通过算命占卦,知道一下换了地方以后的命运。传说金州有个算命先生可灵了,那个算命先生告诉我,大连新基地的风水特别不好,肯定长不了,这队伍迟早要垮掉等等,心里就直犯疑。这一套早把我们大伙弄得变态了。唉,我们都相信过鹿仙,而且有一段时间还老伯自己心不诚,担心自己落了后呢!烧纸啦有什么活动啦,都是争先恐后的!自从那算命先生说了以后,我觉得有点儿问题了。
我心里想老马后来被队员们“炒了鱿鱼”,多少有些自食其果的意味。我还很疑虑一点:她们哪儿来的那么多黄裱纸呢?
很少说话、很少议论马俊仁的李颖告诉我:买纸的事儿大部分归我。按说在队员当中数我跟马导的感情最深吧,他从鞍山来沈阳时候,最早就是带着我来的。所以我当过队长。买纸的事儿都是我去。马导特相信这些东西,七运会天津马拉松开赛前,他自己去过老家,求鹿仙保佑,之后他又去过一次,说天津胜利了,如果七运会决赛再胜利以后,就要带我们这些“小崽儿”去坟上看望和祭拜老奶奶,算还愿吧。结果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我们在斯图加特和七运会上都胜利了,世界冠军也夺了,世界纪录也破了,马导就要去还愿。在准备出发的前夕,我在队里收买纸的钱,大家交钱都特别积极,都想多交点儿钱表表心意,我记得有一次就收了五百多块钱呢!在沈阳偏僻的小胡同里就有卖纸的,人家也就挣点儿蝇头小利。我坐上车带上这么多钱去买纸,一张口把卖纸的小贩子吓了一大跳,说从来没人一次买这么多纸!把纸拉回队里,全队连夜叠纸,准备纸钱儿,忙了一整夜,大伙都还挺高兴的,都想着明天就能直接到鹿仙老奶奶坟上去还愿啦,早就盼着这一天呢,愿望就要实现了这多么好啊!有的队员高兴得根本睡不着。等到早晨天还没亮,大伙就都起床了,才凌晨四点钟吧,马导开车过来,大伙儿把纸抬到车上,黑咕隆冬就出发了……
刘丽说:后来还去过一次呢,不光我们相信这一套,连我们的孙玉森队长,学院里的好多领导也都不反对,不管心里倍不信,嘴上反正没人反对。从来没人提出来说鹿仙是假的。第二次去的时候就不光是我们运动员,还有些领导,一台车拉不下,又开了一台车,这回是开两台面包车一块儿去的。好像是打亚运会之前吧?马导说得神而又神的,谁都不敢怀疑。
邓学政曾经记载过这么一段文字:“1992年9月,王军霞在汉城世界青年锦标赛上夺得万米冠军,一位韩国记者无意中送给她一个金色梅花鹿纪念章,这位记者无意间的举动,在王军霞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影响。这枚梅花鹿章一直别在王军霞的左衣领上,无论是训练还是比赛,她的衣领上都别着这枚纪念章。(赵按:我疑为圣达所送的那一枚)这梅花鹿变成了王军霞的保护神。说来也怪,这之后,王军霞从没有失败过,一直以较大优势夺冠。不料这梅花鹿也有离开王军霞的时候,我在高原观看她们训练时,有一天王军霞挨了马俊仁严厉的批评,原因是没按教练的计划跑。那一天,王军霞恰巧没有把梅花鹿纪念章别在衣领上。王军霞喜欢这枚纪念章,在西班牙夺得世界杯马拉松冠军后,有外国人出数百美元买,王军霞也没有卖。”
梅花鹿大仙——这苍老的中国母亲的形象,渐渐成了马家军全体成员心中至高无上的图腾。
七运会以后,马家军取得了全面胜利。马俊仁高兴地对邓学政讲:我考虑很长时间了,我想给这些队员们都封个名,我看咱就来个“封神榜”吧,你说叫她们什么好呢?王军霞短时间就拿了世界冠军,破了世界纪录,拿的金牌最多,就叫她“神鹿”吧。曲云霞呢,她从800米到马拉松都能跑,还没有人能像她这样一个人顶好几个用,奇的不得了,我看干脆就叫她“奇鹿”吧,中华神鹿、中华奇鹿,叫着还蛮上口的。张林丽、吕欧她们,就叫“东方群鹿”吧,我看一点也不比纪政的“亚洲羚羊”差嘛!我的那些第三梯队刚入选的小队员,就先叫她们“小鹿儿”吧,对她们来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是?
有人说马俊仁的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和个人英雄主义意识,这话应该有一定道理。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迷信色彩同时也贯穿着老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马家军当中除了辉映全球的“二霞”之外,后来又加入一个王小霞,这位王小霞入队时候真名叫王妹,因训练时间不长,打比赛成绩不尽如意,马俊仁别有思路地说:王妹啊王妹,你这名字就只剩一个输字了!干脆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王小霞吧,你看你两个师姐,带个霞宇多厉害!你叫成王小霞,往后就好了——打这儿以后,王妹就再也不用原先的名字了,马家军中又多了一“霞”,凡正式报名正式见报都用王小霞的新名,生活中人们也渐渐忘掉了她原先的名
我在前几章里写过,1995年清明节,老马旧调重弹,率领新拉起来的队伍返乡上坟,队员当中只有一名曲云霞是老队员,其余董艳梅、尹莉、姜波、白雨、崔颖等都算新人。队员们两人拾一捆黄纸,逶迤上山。在坟前,老马自己烧拜结束后,他深情地将一把一把的香烟抛入火中,嘴里说:妈啊,咱们现在有钱用了,儿子给您带来了人民币还有美元,您在阴曹地府尽管花吧!他从容地将一把一把的纸钱续人火中。然后招呼曲云霞等人:曲云霞,你们也跟老奶奶说说吧!他又转向坟头:鹿仙老母亲呐,现在儿子又有了不少新徒弟,这些小鹿她们都来看您来啦!您要保佑她们好好训练,早出成绩啊!
曲云霞已熟知这些礼节,她带领小师妹们哗啦啦全体对着坟头跪下,一番情真意切地磕拜施礼之后,曲云霞站起来用长木棍子挑火,小队员们则长跪不起,反复用短树枝把火中的黄纸翻动,并不断轻取新纸续人火中,以期那坟火更充分地燃烧,嘴里不断地呢哺低语,讲许多心中企盼保佑成功的话。有《千家诗》曰: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做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她们是新一轮的鹿仙崇拜者呢。
此时,马俊仁和他的亲戚们用带来的手锯修剪坟地周围的树木,有的剪去旁枝,有的连根锯掉,使这山坡的坟场整洁开阔美观。王伟等人上前动手除草,老马即说,别别,那草不能拔啊,就让它们长着。我问为什么不可拔草,老马低沉地说:鹿仙是吃草的!把坟头的草拔光了,鹿仙就挨饿呐,这草不能拔哟!
坟直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眼小小的山泉,当年老马全家就靠这小泉饮水,那泉水至今叮略作响缓缓流淌着。待黄纸烧尽后,老马低声命曲云霞带小师妹们到泉眼处,每人喝一点水,说那是吉利的神水,小队员就欢快地就着山泉喝水,说早就听说这儿有圣水呢,从前王军霞她们来,每次都要喝这水的,还要用瓶子带一些回去。老马就说,少喝一点,不敢多喝,洗洗手脸也可以,喝太多了要闹肚子——这时候他又唯物起来了。
从山上下来,这批小队员个个呈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情,正是“日落狐狸眠冢上,暮归儿女笑灯前”的情境,她们认为,原先的师姐们那么辉煌,肯定与亲往鹿仙坟前朝拜以及喝圣水分不开,这一回,我们也来过了,最终我们也会如愿以偿的。
我还想说:不要简单地用封建迷信四个字去否定这一切。对于七八年一个轮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