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军调查-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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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拉练,跑过大半个中国,跑过高山大河,跑过滔滔长江,跑向云南红土地,从海岸到高原。
这是一场严酷的心灵的洗礼。
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
老马率队拉练,志在重新崛起,一路上餐风宿露,毫无怨言。中央电视台及沿途各媒体多有报道,再次引发世人评议。有观众笑话老马的访谈录,老马一本正经地说:我重走当年红军走过的路,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所以我深受教育。有观者云:这都啥年头了,还红军红军的挺政治化,现代体育是综合科学,你走趟红军路管用吗?
殊不知,马俊仁对于长途拉练自我教育这一点,确是十分真诚,他的人生阅历决定了自己的语言方式和表达方式,是并不奇怪的。他深情地对我说:真受教育啊,看到沿途老百姓那么穷困,我还有啥不满足的?队伍跨过长江,我受教育,跑过雄伟的长江大桥,我受教育,你琢磨我当时想啥?我想我马俊仁做了点事情有啥了不起啊,我还整天委屈得不行还心里堵得慌,看看这长江,看看这大桥,我就觉着咱太渺小了,还有啥可委屈的?我太渺小了我!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山川大河,云水襟怀,马俊仁选择了一项很适合于自己的心理调整办法,不是谈他的训练高就高在恢复吗?他同样也很会展开自我恢复自我理疗。你看,这有什么不好呢?
正是有了大拉练这样的磨炼这样的阅历,才使马俊仁挺住了此前的失败和又一次新打击。而这次新打击相当沉重,真是乍喜还悲——
1996年5月上旬,即兵变以后一年多,由马俊仁率领的新军团从高原下山,扑向南京城,几乎与此同时,王军霞的新教练毛德镇也率领王军霞、刘东、张林丽等人经过半年多的艰苦训练,开赴南京而来。两支辽宁中长跑劲旅不约而同挺进金陵。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好奥运会预选赛这一仗。国内外人士对这一仗给予极大关注。谁不能打赢这一仗,谁就事不到奥运会入场券,南京大战就是进军奥运会的资格赛。
当时,毛德镇这个资深体育工作者的名字尚未广为人知,而王军霞与马俊仁的冲突却家喻户晓,因而这次比赛仿佛成了马、王两个人之间的新决战。在此前不久的全国城市运动会上,打5000米和10000米,双方战了个平手,老马的队员姜波获5000米金牌而王军霞获10000米冠军。当时双方同场竞技,却代表着同一个大连队,事情也就很快过去。向前看,人们把眼睛瞪圆,紧紧盯住了奥运会资格赛。这关系到谁能代表中国冲击全球最有价值金牌的大事情。正所谓谁英雄、谁好汉,奥运赛场比比看,百次国内“窝里胜”终是小事,无法跟奥运会崇高荣誉相比。
老马长途拉练之举已经众所周知。城运会上姜波又小胜王军霞,中国观众便对老马有了过高期望值。
王军霞“率众谋反”,究竞给中国田径事业带来的损失大不大?离开马俊仁还能不能为国争光?中国人啊中国人,一胜遮百丑,胜者为王败者贼,千百年难变呢。
偏偏正是这一战,老马的新军团输了一个彻底:曲云霞、姜波、崔颖、董艳梅以及后来重返马部的王援等名将,全线溃败,成绩欠佳,不达奥运及格线,无一人取得亚特兰大入场券,国人大失所望——老将曲云霞、王援跑800米连决赛也没有打进去;1500米曲云霞仅获第八王援第十一;5000米姜波跑了半程即退场,10000米姜波再次有负众望干脆放弃了比赛。马俊仁痛心疾首。
王军霞,力夺5000米、10000米金牌,顺利获得参赛奥运会资格,两项目均创近年来世界最好成绩。
毛德镇、王军霞笑逐颜开,心想事成。
马俊仁此次失败原因众多,我这里不好一一评述。最根本的一条原因,就是全队的心态还没有真正调整过来。尽管老马面对无数的采访话筒解释了许多许多,种种理由统统苍白无力。纵观全世界,哪一位有成就的教练能对奥运会参赛权问题做更多的辩白!甭管说什么也迟了。体坛英雄马俊仁,痛失了一次奥运拼搏大机遇。而在他半生奋斗辉煌战史上,最缺少的正是奥运得胜这一笔。就好像世界上的军旅巨头如果年轻时不曾与二战有缘,即使戴上五星上将的肩章也觉得不那么耀眼鲜亮。
马俊仁再一次承受了无情打击:5月10日,在他的故乡辽宁,一家大报赫然以《马家军兵败南京》为题,发表长文予以严厉评说。此类标题在辽宁出现尚属首次。报道称:马家军兵败南京意味着往日诸多神话被打破,什么王军霞离开马指导就不行、毛德镇带不好王军霞的迷信说法不攻自破。在辽宁在全国,已经出现了多支新军大有取代马家军地位之势。文章中不无嘲讽地写道,“马家军的知名度是越来越高了,但是喊起来却越来越不那么响亮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有报道直接使用了这样的标题:《马俊仁走下神坛》,老马显然已落到了千夫所指,破鼓乱人捶的地步。要想重新倔起达到世界领先水平,必将是一个异常艰难痛苦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会很短,横扫奥运会至少需要4年。
两个月之后,王军霞和毛德镇出征亚特兰大,在该届奥运会上斩金夺银扬眉吐气。6天时间,王军霞连打四场预决赛,先后夺得5000米金牌和10000米银牌,成为5000米奥运纪录首创者,同时成为中国选手在奥运会中长跑项目上披金挂银第一人。海内外华人对此无比兴奋。中国中央电视台于黄金时段爆出专题,对王军霞所走过的坎坷道路进行了全面回顾。至此,王军霞成为世界锦标赛、世界杯、奥运会、世界纪录和欧文斯杯5项桂冠得主,被体坛称为“大满贯”,实现了中国妇女的光荣与梦想。
次日,中央电视台抓住焦点不放,出人意料地把马俊仁请到了奥运热线演播室,接通亚特兰大前线,在同一屏幕上与尚未归国的王军霞和毛德镇展开对话。王军霞称:我的胜利离不开马指导当年的辛劳;马俊仁对王军霞表示祝贺,称:“王军霞毕竟曾是我的学生嘛!”这台节目真是太残酷了,话来语往似平静,心如剪刀剂几番?笑意难解真悲愁,相对不洒征夫泪!马俊仁只有把万般苦痛沉沉压在心底。
从此他对媒体少言无语,埋下头来,扑下身来,率哀兵悲将,默默地投入了迎战第八届全国运动会的艰苦训练——他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咱一年以后再与国人见!
马俊仁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得更加坚韧、更加豁达、更加成熟起来。不过有一点他没有变,他仍然坚信万能的梅花鹿大仙那昭灵作用,坚信早年亡母地下有知,定会保佑儿子再创辉煌,定会赋予新弟子们以神力神速。清明时节、大战前夕,他依旧不惜劳顿,一次次亲率众弟子前往辽阳故乡那神秘的祟山峻岭,到母亲坟前祈祷朝拜。大雪茫茫松涛阵阵,我仿佛又看到了年轻的队伍在山道上逶迤而来的身影;香烟萦绕,纸钱飘零,我仿佛又看到了马俊仁脸上那垂落的泪花。
马俊仁的新军在山林里寻觅着古远而又悲壮的精神力量,尽管这力量终是短暂!我们期待着老马的胜利,我们又担忧悲剧的轮回。因为,马家军祭母虽然近似宗教却毕竟不是真宗教,虽然接近人性本源却不是志在人性解放,虽然她们郑重挚着痴迷却过于实用急功近利。
老马故乡那大黑山上的坟场,烟火处,残阳红,松柏高大,人影绰约之间,可以看到运动衣的色块斑斓,这一道飘忽而又朦胧的风景,我们既熟悉还陌生,静听啾啾哀鸟鸣。
王军霞在奥运凯旋之后回到辽宁,回到运动大院,就松松弛弛地歇了下来。她着实太累了,从此不想参加严酷训练。功成名就了,又何苦再与老马同场竞技:尽管她与国外同道相比还相当年轻,尽管她仍可以决胜赛场报国效力,可是她太累了也太满足,她找不到厮杀的动力。她不曾想得太远,她急切地需要靠在一个肩头歇一歇。仿佛人生早已走到了年迈。见好就收,这是我国运动员共通的深刻局限性。咱一个农家女儿,还要怎么样?青春短暂,女大当婚,愿将征杀换温情!不久,她就同一位大院子弟中曾经踢过足球的青年结了婚——办了正式的结婚登记手续。1998年春节我重访辽宁体坛,王军霞同她焕然一新的丈夫正处在甜甜蜜蜜的新婚期,朝朝暮暮,形影不离。我思虑再三,深觉她就此挂鞋对于一个绝难诞生的长跑天才实在太可惜了,中国是一个多么需要人才的国家!在向她真诚地恭贺新喜之后,我很认真地对她讲:国家培养一个世界级的长跑人才太不容易,军霞你想过没有再干几年?再打一届奥运会?看一看世界上优秀的中长跑选手,年龄跨度是很长的,不少顶尖儿运动员在生育之后心理更成熟,她们为自己也为民族创造了更大辉煌,如果你不想再跑5000米或者10000米,还可以向奥运会的马拉松项目冲击!从5000到10000到马拉松,都一试身手……
话一说完,我就反过来责问自己:我们对于已经伤痕累累的王军霞是不是太残酷了?我们还在伸手向一个已经屡立大功的女性索要金牌,换个角度看,她依然一位弱女子,我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貌似昂奋,孰对孰错?人在多年艰辛拼杀之后,为什么不可以转而追求缠绵温情与婚姻幸福?尽管她对于中国体坛无比珍贵,却毕竟她可以保留一个普通人追求幸福的权力呀!我们给过她多少宽容和理解呢?
王军霞沉吟许久,低声对我喃喃道:请容我好好想一想。
我们期待着,最好是无声无语不作浮动状。如果,她有一天惨败在异国他乡,我们也不应抱怨她。
在大连,我见到了两鬃斑白已经退居二线的毛德镇先生。可惜这位奥运大战得胜回朝的成功教练并不快乐。记得前年他在八一队的场地上迎风而立,指挥王军霞训练,人虽老弱却煞有威风。当时他对我说的几句话我尚且记得,他说:我老了,拼不动了,在我退休之前,我赶上了王军霞这样的好队员,又赶上了奥运会,我不能输,输了我今后几十年心里不会安生,打赢了,这辈子我也就心满意足!——话语深沉犹在耳畔,却不见这位老教练有什么“心满意足”之处。他不仅郁闷忧伤且心理负担不轻。细问间,多报以声声张叹。
原来,在他率领王军霞紧张地备战奥运以及奥运夺金之后,他的家人和他自己都始终不得安宁。他与马俊仁两军对垒期间,情况非常复杂:并不知何人所为,接连在两个春节前的除夕夜晚,老毛家中都收到了匿名的恐吓信。一次在奥运前,那信扔在大连家门口,诅咒他早些死去,说年关在即,我们这里给你烧纸了;一次在奥运之后,信中恫吓他交出奥运会的奖金,勒索钱财!来信杀气腾腾,惊心动魄。
毛教练凄然诉说:咱家里人口不多,一个老母亲,今年99岁,一个老伴,身体也不好,整天提心吊胆,还有一个女儿。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女儿结婚了,女婿是远洋轮船上的大副,出海在外常年难回几趟家!她们在家时常有电话来,说有人出30万要我毛德镇的人头!有一次正是我自己接着了电话,对方又是怪里怪气,气得我对着话筒大吼,我毛德镇的头不值30万!我早就活够了,老子跟你们一块死!
我惊异地问:情况如此严重吗?
毛德镇张然长叹,遂撩开衣衫让我察看,于是我深深地吃了一吓,只见一条细皮带从右肩至左腋拴牢一个黑色皮刀套,好像警官腋下藏着枪。老毛的皮套里,竟是一把寒光凛例的匕首!待我看清了,他合好衣衫,微闭双目,说:老赵你怕是不敢信,我活到60多岁了,还整天带着刀,可是我不得不防啊!
情况严重到如此地步,图穷而匕见。一个奥运会的冠军教练,天天带着刀子防身!此事却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祖国。
我半晌没有吭声,我沉痛。金牌背后竟是这般惨烈这般黑暗这般丑陋!我的心好像挨了这一刀,我想起前辽宁省体委主任闫福君先生的话,说金牌的摇篮也是腐败的摇篮,这话还需补充:金牌的摇篮还是犯罪的摇篮呢!
毛德镇在奥运会之后从北京回到沈阳,那里没有他的地盘。呆了不久,即快快不快地退居大连家中。大连啤酒厂田径俱乐部邀他到队里帮助训练工作,他本无心重返沙场征战,而几十年训练生活的惯性又使他在家里闲不住,与其躺在家中沉闷着,不如前往“大啤队”协助训练透透空气。去年由他组队代表“大啤”迎战一年一度的大连国际马拉松接力赛,马俊仁亦组队代表大连开发区参赛,另有国内外多支劲旅同场角逐,顿时,狼烟滚滚呼啸大连湾。毛德镇又一次卷入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中,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斗争不以人的愿望而转移。就在各队鏖战正烈的当口,事件发生了。毛德镇的一名队员跑完一个单元,气喘嘘嘘退出公路赛道,突然,一辆白色面包车刮风一般停在这队员身旁,车门呼地一声打开了,有人在车内急急呼唤:跑完的队员,快上车!这队员从河南来到大连时间短暂,并不明真相,误以为是运动大会接送运动员的专车,并不细问,便纵身跃上。不料想这又是一个血淋淋的阴谋,当这位队员进入车内后还没弄清咋回事,即遭一顿暴打!直打得鼻青脸肿口喷鲜血,一脚将其端到车外……可惜这位河南队员人地两生,并未认清车上谁是谁,那车便轰吼着疾驶离去。健儿无辜遭此痛击。
毛德镇念及此事,复又哀叹不觉老泪纵横:我一生谨慎,不敢乱说一句错话,奥运会回来后我从不乱发言,没想到临退休时招来这么多是是非非,不得安生啊!殴打我的队员,无法无天,这都是冲着我来的!
金牌,金牌,它是那样巨大,高悬在中国体坛的圣火之上,我们凝视它,恍惚间不知其究竟为何怪物。还有那一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