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6-黄河谣-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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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身材娇小,长得很好看,平时特别爱说笑,白生生的牙齿,甚时候都给人以快乐和祥和的感觉。记得母亲多少回都搂紧他,贴着窗棂静静谛听,不肯放过一丝声音。
《黄河谣》 第四部分《黄河谣》 第十九章(2)
他抬起毛眼眼问:“娘,听甚哩?”
母亲说:“滩里有歌谣……你听,你快听……”
他仔细听了听,却说:“那是风声……那是水声……还有蛤蟆叫声……”
母亲想了想,痴痴地说:“娃,你听见月光的声音了么?”
他吃惊地望着母亲:“月亮——咋会有声音呢?”
母亲替他捋顺头发,说道:“娃,你以后就知道哩。”
他好奇地盯着母亲问:“以后?以后……”
母亲瞅了他半天,才沉沉地说:“我的儿啊,要记下,你不是这家的娃!你的亲爹,是河滩上拉纤的……”一把将他贴在胸口上,“呜呜”地哭起来:“一群快活如神仙的人……一群叫人想不够的人……”整个身子都在抽搐。
不久,他看见母亲被人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边在院里的甬道上走,边叫骂不迭:“活棺坟就是活棺坟!只有纤班来的那些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你乌龟缩了头,不中用——人家说对哩,娃是河侠的种……”接着,母亲被皮鞭抽打;小小的他,怒不可遏,冲上去就咬住王老爷的手,死活不放,结果也挨了一顿打,伤心地哭了起来。“哈哈哈哈……”母亲却没有落泪,没有悲伤,而是仰天大笑:“关得住我的人,可你关得住我的心吗?只要看不住,我还要跑……”第二天早晨,他被报知:母亲做了丑事,没脸见人,与老爷顶嘴,上吊自尽哩。
他根本不相信母亲会丢下他走绝路,脑中只响着“你的亲爹,是河滩上拉纤的……”趁人不备,在一个甚也看不清的夜晚,他放起一把火,吼道:“我娘不是自杀的!我娘是被你们害死的!”火苗还没燃起来,就被扑灭了。外面大雪纷飞,狂风呼啸,小不点的他,被无情地赶出了王家大院……
此时,一股怒火,燃遍他的全身。无所不在的喧声和硝烟之中,谁也没有注意,他溜到供台边,仇恨地将王荣耀的牌位拔去,踩在脚下。“狗东西!”他一用力,就将牌位踩得粉碎……
好不容易,鞭炮放完,锣鼓声和唢呐声也停歇下去,就听孔秀才继续高唱:“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高……”那“堂”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吓了个半死,发现供桌中央,王老爷的牌位不知所踪。
五位女人,也看见丈夫的位置是空的,吓得灵魂出窍,面如死灰。
阎一石、阎玉水、杏花、鱼儿等来宾,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纷纷攘攘,骚动起来。
王不屈、王不隐、王不移三位公子,一见父亲牌位没了,大惊失色,怒火万丈。
王不移身材不高,最好戏曲,此时跳上凳子,做了个起霸,叫板道:“气煞我也——谁干的,站出来!”
大公子王不屈也吼道:“狗日的,谁敢闹事,老子这便跟他拼哩!”
一时间,大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动弹,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大眼瞪小眼……
二公子王不隐刚才好像在打瞌睡,任凭人们如何喧闹,他全无感觉。此时,突然见鸦雀无声,推推眼镜,茫然道:“怎么不响了?闹腾完了?”如释重负地刚要离开,就被三四个妈妈惊慌失措拦住,劝道:“快完哩……贵贱不能闹小孩子气,愿意不愿意都要在这站着……”
“这叫什么事呀?”王不隐歪着脑袋说:“封建家庭就知道强奸人的意志!”
他母亲暗地里扯着他的衣角,焦急地说:“小祖宗,懂点规矩吧,还要添乱呀……”
“成何体统?”从王氏长辈席中抖抖地站出了王荣诚,他脸色铁青,嚷道:“如若是人,得了痼疾,尚且能治……这闹腾起来,病就大哩!我本来不想说的,实在憋不住哩,看把这喜事办成甚哩,祖宗颜面上也过不去呀……”
“闹甚!”王不屈气得脸色乌紫,吼道:“把话挑明吧,天塌下来,这趟婚事也要办圆满!”
这话是对王不隐说的,也上对在座所有人说的。
河子的心里,因为惦着红衫女娃,总爱琢磨供台之类的物件。望着那些供品,又在想入非非。刚才,他猛地瞄见,有个人影闪向供桌,热血顿时涌上头顶:“是她吗?又来乘乱拿吃食哩!”可是,定下神后,却见是根子在作祟……
河子伏下身去,从地下捧起牌位,放到案桌上,瞥了根子一眼,冲大伙嚷道:“许是刚才鞭炮太响,把牌位震地下哩……”
五个女人和大伙儿,一下子围了上来,扼腕痛惜,哭哭啼啼,但却无可奈何。管家王柱娃望着这派乱象,仰天流起了眼泪道:“老爷呀,没有你天都乱哩……”
鱼儿今天赴宴,特意将自己进行了一番打扮,目光总不离河子身上,而河子却没注意她。
忽然,有厨子来报:“不好了——咱的烧鸡和圆馍丢哩……”
人们又被惊吓一番,熙熙攘攘,七嘴八舌,有人喊着“捉贼——捉贼……”
“是她!”河子的脑袋“嗡”地响起,心内叫道:“我的直觉没错,她就在这里呀……我这就去找她……”趁着纷乱,跃出喜堂,想追那厨子,却因院里门户众多,结构复杂,拐来拐去,没能撵上。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嘻嘻”的笑声。像疯了似的,他见到女人便追;眼前,一个红影闪过,他兴奋不已,拐了几个甬道,就猛地扑过去:“好女娃,嫁我吧……”
那女子被突然袭击,大叫大嚷:“救命啊!抓坏人啊……救命啊……”
河子这才清醒过来——原来,这女子,是个端茶递水的小丫环。
他急忙撒手,夺路逃跑……
鱼儿觉得索然无味,惦记着家里母亲的身体,就跟常来给母亲治病的王荣诚郎中打了个招呼,独自离去。
3 纷纷乱乱一整天,蛤蟆滩王家三个儿子的喜事,才算办毕了。下来之后,大公子王不屈和兄弟们增写家谱,意外地发现家谱里头夹着一封书信,封皮明白写着“交纤班阎相公亲启”。显然,这是王荣耀生前特意留下的。兄弟们不知这信何时写的,过去从来没注意到,商议再三,不敢违背老爹意志,匆匆将它交到阎大浪手中。
觉得这事蹊跷,阎大浪看了信后,“忽”地跃起,大手一挥道:“纤班的人,皆都跟我回哩!”背着手,弓着腰,谁也不打招呼,他就大步流星离开了王家。
《黄河谣》 第四部分《黄河谣》 第十九章(3)
阎玉水把一切皆看在眼里,害怕闹下乱子,就急忙招呼根子、杏花等人,也匆匆跟着阎大浪小跑。
一路上,任凭根子如何着急,阎玉水如何询问,阎大浪就是不开腔。到了鲤鱼滩的地界上,阎大浪才停住脚,又将信溜了一遍,望着暮色中混混沌沌的黄河,哈哈大笑不止……
原来,这是王荣耀生前专门给他留下的,信上只有四句话,道是:
纤班弟兄
感谢借种
永勿相见
从此两清
信后,附了两张大额银票。
由这封信,使阎大浪重新审视了自己多年前在蛤蟆滩的经历,感到这个王老爷的确工于心计,不是普通人物。
其实,纤班在他家所闹的一切,他皆心知肚明,但却总是装聋作哑,从不点破天机。如若没有超人的智慧,普普通通的王家,何以能够成为冠绝三滩的晋商大户?何以能够在纷繁的世事面前,处乱不惊,飞黄腾达?何以能够延续种族,人丁兴旺?何以……他不由想起了《借种秘事》那出戏,演的故事与自己如此般同!戏到终场时分,那主家人终于亮明心机,摇着大扇子,唱道:
张一眼闭一眼为了祖宗
瞒过天瞒过地方显英明
借就借侠客浪子光棍汉
挥挥手善始善终
……
涛声和着戏文,在阎大浪耳边轰响。望着滚滚波浪,他直摇脑袋,分不清这整天流着的是善还是恶?是福还是祸?是智慧还是愚钝?是恩情还是仇怨……
阎玉水见他又是狂笑又是摇头,情绪反常,凄凄惶惶扶着他胳膊问:“咋嘛,信上写些甚?”
他三下两下将信撕得粉碎,朝天上一扬,碎片就漂啊漂地落进黄河,随着浪花流走了。然后,他在阎玉水手里拍下一张银票,说道:“留给村里用——永远甭问为甚!”
阎玉水眼睛瞪得老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数额的银票,“这……这……”赶紧塞进口袋,半天,话也说不全了。
根子正在发愣,被阎大浪在脑袋上拨拉了一下道:“走,咱爷儿俩回去说……”
4 入夜,一切都已消停;除了阵阵蛤蟆鼓鸣,狗也停住吠,鸡也停住叫。累了一天的孔秀才,方才得空;坐在客房,想着今天还好,不管怎么磕磕绊绊,不管怎么节外生枝,总算把这档大事闹圆满了。正琢磨着,休息着,就见王大公子一阵道谢,领着胖乎乎的大姐夫走进房来。
寒暄坐定后,王不屈对孔秀才说:“孔老先生,我们一直觉得你学问很大,也就一事不烦二主,敬请你老顺便把我家下一代的名字给取下吧!看看该叫些甚好?”
孔秀才推辞了几句,就掐起指节,抖着山羊胡,把卦相排演一番,颇具未卜先知的姜子牙风范。然后,他摇头晃脑地说:“荀老夫子有个弟子,唤做秦霸,具有先知先觉之才。后来的历史,就印证了他的预言……秦朝末年,项羽起兵,自称为西楚霸王……唐高祖的儿子叫李元霸,是一员虎将,为隋唐第一条好汉。他们,都占了一个‘霸’字。”
王不屈和他姐夫急忙附和:“对对对,老先生太有学问……”
他扭头对王不屈说:“你孩子就取单名:霸!霸者,勇也!厉害也!坚强也!你看如何?”
王不屈和他姐夫急忙说:“对对对,就叫‘霸’!”
孔秀才捋捋山羊胡子,得意洋洋地说:“这便对哩!”
王不屈想了想,却苦笑一下:“老先生,咱的娃不能叫这个字。”
孔秀才有些不高兴:“为什么?”
“咱家姓王——你是知道的。”
“……噢!”
孔秀才便对胖胖的王家姑爷说:“那你的孩子就叫‘霸’吧——这个字可是万里挑一,真真正正不错哩!”
胖姐夫抠抠脑袋说:“嘿嘿……我的娃,更不能叫这个名字哩。”
“为甚?你家姓啥?”
“我是壶口吉县人氏,我家姓……吉!”
孔秀才一听这话,大觉不妙,脸也红了,气也短了。他喃喃道:“一个姓王,是不该叫‘霸’;一个姓吉,更不该叫‘霸’,咋就赶得这么巧?真是的,姓甚不好?”
王不屈和吉姑爷说道:“这不是骂人哩,你算了个甚!”说完,俩人气恼地拂袖而去……
孔秀才摇晃着脑袋,也感到自己这卦算得太晦气,便“啪啪啪”地自掌一番。然后,觉得自己一整天提心吊胆,甚也没吃。现在,肚子真的有点饿哩,就匆匆来到厨房。一进去,就看见一个红衫妮儿,正在偷拿吃食;怀里抱了那么多圆馍和面花,手里还提着一只烧鸡……定神看时,她却是在鲤鱼滩祭神那个女娃。
《黄河谣》 第四部分《黄河谣》 第十九章(4)
女娃也认出了孔秀才。她并不惊慌,而是冲他直笑:“你也来吃呀……嘻嘻……好吃食多得很哩……嘻嘻嘻嘻……快吃吧……”
这笑声,使孔秀才突然想到一件事,立马堵住她的退路,瞅着她的俊脸,压低嗓子,用心问道:“你咋这么爱笑?不傻吧?你是不是上游‘浪里仙’赵家的幺女儿?”
那女娃先是一震,圆馍和面花落了一地。她摇晃着毛脑袋,继续冲孔秀才笑:“你说甚呀?我听不懂!嘻嘻……”
四处搜寻的河子,并没有跟阎大浪他们回去,仍把心思放在女娃身上。听见厨房有动静,他急忙跑来,就见和孔秀才对面说话的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娃,便蹦着喊着:“你别走啊……你是槐花吧……我……”他这就扑了上去。
哪知那可爱的女娃身手矫健,红影一闪,像红红亮亮的一条鲤鱼,从窗口跃出,消失在如水的夜色里;顷刻之间,无影无踪。
河子回转身子,再问老舅时,孔秀才摇晃着山羊胡子,告他说:“这女娃,真是个谜……”
“槐花?”二公子王不隐急匆匆跑来,将眼镜扶了扶,喊道:“谁在叫槐花?她人呢?”
河子一看到他,顿时怒火万丈。因为老早就听说,赵家把槐花许给了王家这小子,上去一拳,将他打了个踉跄,吼道:“哪来的槐花?赵家皆被白龙旋风杀光哩!”
“这……”王不隐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疑惑地揉着胸口,喃喃道:“你是谁?我没得罪你呀,你怎么和我大哥一样,如此鲁莽,一点文明礼貌都不讲!”
河子正想打第二拳时,就见王家几位妈妈追到了厨房,连拖带拽要将王不隐拉出去,七嘴八舌道:这可不行呀,拜过天地就是夫妻哩,贵贱不能把新娘子扔在洞房里……求你哩,看新娘子哭得多伤心,快去哄哄她吧……
“甚爱情不爱情!”
他母亲哭哭啼啼,拉住他胳膊抖抖地说:“娘养你这么大容易么?想通些,娶谁不是娶呀!没听人说,‘灯一熄,爬上炕,天下女人都一样’么?”
“我不去!”王不隐梗着脑袋嚷道:“我才多大时,你们就给我定了赵家的槐花。这次我回来,却硬摁着我娶吕家的蕊蕊……我不干!”
“咚!”他母亲这就端端儿跪在他面前,哭道:“那槐花姑娘……不是已经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