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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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作文一刀一刀地扎下去,总共扎了十五六刀,这才罢手,连夜驾车逃离了那个陌生的小镇……
回到哈市之后,他连续几天做噩梦。
他梦见那个高大的修理工从黑暗处一点点显现出来。
他依然满身油渍,面容模糊不清。
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脏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过来,嘴里叨咕着:“我来找你钱……”
还有一次,他梦见那个修理工趴在他汽车的左前轮上,用力地往里吹气,一直吹,一直吹……
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响,车胎爆了。他摇晃了一下,慢慢站起来,慢慢转过脸———他满脸都是血,牙齿也滴血,眼睛也滴血……
有一天,他还梦见他和几个人一起唱卡拉OK。
歌厅里十分昏暗。
其他几个人都挤在台上合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低头嗑瓜子。
圆桌上放着一个矮墩墩的玻璃杯,里面有水,水上漂着一个矮墩墩的蜡烛,烛光忽明忽暗。
突然,有一张阴森的脸从座位下慢慢探出来,正是那个脏兮兮的修理工!
这张像抹布一样皱巴巴的脸朝着上面,严肃地问:“我的家乡叫什么名字?”
李作文一惊。
他一直不知道那个遥远的小镇叫什么名字。
那颗人头等了一会儿,见李作文回答不出来,陡然发怒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的修理部叫什么名字?”
李作文更加惊骇了。
修理工的脸在快速扭曲,他嘶哑地咆哮起来:“我叫什么名字?!”
那些天,李作文几乎天天半夜都从梦中惊醒,全身冷汗。
说来也奇怪,那些日子,李作文经常感到他汽车的左前轮不对头,总跑偏,好像气不足似的。
他疑神疑鬼地开到修理厂,把左前胎的气放掉,重新充足。
可是,没几天,他又觉得这个轮胎有问题了,尤其是深更半夜一个人驾车时。
后来,他索性把它卸下来扔掉了,换上了一个新轮胎。
尽管是这样,情况似乎仍然没有好转!
渐渐地,他不敢再深夜一个人开车了。
而现在天黑了,还下起了雨……
车灯射出去,可以看见白白亮亮的雨充斥天地间。
他离开市区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却没有看见靠山别墅的影子,甚至连一盏灯光都没有。
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雨刮器在无声地工作着,好像两只从车前伸上来的干瘦的手臂,急切地摆动着,似乎想阻止什么。
李作文想,他之所以还没有看到靠山别墅的灯光,是因为他开得太慢了。于是,他稍微加快了车速,继续朝前开。
突然,一辆切诺基出现了,它车头朝前停在路边,好像坏了,没有开灯,黑糊糊的。
李作文减了速,慢慢靠近它。
他的车终于开到了这辆切诺基的旁边,它的驾驶室里黑洞洞的,好像没有司机。
李作文感到,这辆车十分诡异。
他慢慢开过它,终于在车前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上半身钻进了车下,下半身露在外面,他拿着手电筒,正在左前轮下面捣鼓着什么。
他的裤子被雨浇得湿淋淋。
看得出来,他长得高大而健壮。
李作文的心缩紧了。
他停下车,摇下车窗,喊道:“师傅,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那个人在车下伸出手电筒,照在了李作文的脸上,粗声粗气地说:“一直朝前开。”
手电筒的光很刺眼,李作文并没有看清楚车下这个人的长相。
他正要走,那个人又说了一句:“朋友,你千万不要走错了。”
李作文一踩油门,开走了。
开出了很远,他回头看,公路上一片漆黑,隐约可以看见那孤独的手电光晃来晃去,就像梦中那忽明忽暗的蜡烛……
他又朝前开了一段路,那手电光才渐渐消失。
一个“丫”字形的岔路口出现在了前面。
李作文马上警觉起来。
那个人不是说一直朝前走吗?这里怎么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岔路口?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最后说的一句话:朋友,你千万不要走错了……
朝左?
朝右?
李作文越来越紧张了。
他好像有一种预感:这两条路分别通往生死、幽明、阴阳,一旦选错了,那么就是踏上了一条永生永世不归路!
他掏出手机,给翟三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走。翟三说,他从来没走过这条路。
他放下电话,从车里探出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左边是黑黢黢的山影,右边是坦荡荡的平原。他想,靠山别墅当然应该靠山。
于是,他一转方向盘,开上了左边的公路。
远方,像命运一样深邃。
第一章死路一条(1)
蒋中天在七河台公寓落下了脚。
那一天,他魂飞胆散地跑下大堂,两个保安都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想探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停了一下,想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然后带他们上去看一看。可是,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跑了出去。
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除了一件西服,他没有什么东西留在那个房间里。存折一直揣在他身上。
他不在乎梁三丽被弄到哪里去了。
他正打算甩开她,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想离开梁三丽有三个原因:
第一, 李作文正在追杀自己,只有甩开她也许才能保住这条命。
第二, 他现在连亏本带挥霍,将近一百万人民币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梁三丽吸毒,那是个漏底的匣子,他要是和她继续鬼混下去,很快就会变成穷光蛋。说不准,哪天她还会趁他熟睡之际,偷走他所有的钱溜之大吉。
第三,七河台有文馨。他的心里还对文馨抱着一丝渺渺的希望,如果梁三丽一直跟着他,那么他就更没有希望和文馨破镜重圆了。
当天晚上,蒋中天住进了另一家小宾馆。
这家小宾馆是他专门挑的,它的房间里没有衣柜。
次日,他就在他原来工作的那家杂志社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住了下来。
他一直不知道,那具从衣柜里走出来的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上,他惟一的事情就是看电视,他希望在屏幕里看到文馨,他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那个广告节目已经换了一个更年轻的主持人。他从字幕上看到,文馨撤到了幕后,做了编导。
白天,他出去四处找工作。
他知道,他剩下这点钱花不了多长时间。
在一份报纸上,他看到一则招聘采编人员的启事,于是就去了。
他的简历上写着,曾经担任某杂志社副主编职务,他没有写他曾经当过《美人志》杂志主编。
接待他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问蒋中天:“你打算应聘什么职位?”
蒋中天说:“编辑部主任。”
那个人说:“我就是编辑部主任。”
结果,他不但没有当上主任,连做编辑都没戏了。
后来,他又跑了几家媒体,竟然连连碰壁。
他沮丧极了。
这一天黄昏,蒋中天接到了文馨的电话。
“你还在七河台吗?”
“我还在。”
“你住在哪儿?”
“密云公寓。”
“你……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
“你不走了?”
“不走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找一份工作……”
“找工作?”文馨有点不解。
“这两年我做生意赔得一塌糊涂,只剩下了一点过河钱。我反思过,我不是经商的料,我还得干老本行,哪怕从头做起。你们电视台招聘人吗?”
文馨沉吟了半晌,突然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蒋中天问。
文馨不说话,还哭。
蒋中天的心也有些酸溜溜的,低声说:“别哭了,啊?”
文馨终于止住了哭,轻轻地说:“我们见个面吧,都两年了……”
“我也想啊!”蒋中天激动地说。
“这样吧,你到我这儿来。今晚,我一个人在。”
“你在哪儿?”
“靠山别墅,13号楼。”
“怎么走?”
“你开车吗?”
“开车。”
“上环城路,从高丽屯出口出去,出了市区,往西,一直朝前走,大约半个钟头就到了。”
“我什么时候去?”
“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八点钟,好吗?”
“好,你等我。”
“我等你。”
放下电话,蒋中天的心里竟然涌上了一种初恋的甜蜜。
第一章死路一条(2)
开车驶向靠山别墅的路上,蒋中天一直在回忆文馨的音容笑貌。
其实,在蒋中天的记忆中,她已经有些模糊,就像一张被水浸洇的画像。他甚至想不起几件他和她在一起时那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他只隐隐约约记着这样一件事:
文馨特喜欢睡懒觉,早晨不爱起床,常常一睡就睡到中午。
而蒋中天喜欢早起,喜欢晨跑。
天亮之后,他为了把她弄起来,真是想尽了办法,比如揪耳朵,堵鼻孔,放音乐,敲脸盆……
最后,她还是不起来。
一次, 他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拿起一筒杀虫剂,假装杀蚊蝇,在卧室里喷起来。
她当然受不了杀虫剂的气味,一边坐起来穿衣服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老公啊,想不到你连化学武器都使上啦!”
这条柏油路,虽然不是很宽,但是很平坦。在这样的路上开车,蒋中天的心情十分舒畅。
两旁是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
没有一丝风。
地平线上的太阳只剩下半拉了,红红的,圆圆的,像剪纸一样清楚。
蒋中天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他不知道,他正一点点步入深渊。
从文馨的话里,他听出她已经有了男人。这个男人可能是她的丈夫,也可能是她的情人。今夜,那个男人不在她身边。
如果文馨回心转意,那么我能不能容忍她这段经历娶她做妻子呢?———蒋中天在心里问自己。
想了半天,他也无法得出肯定的答案,最后就不想了。就像一只馋嘴的猫,只想一口吞个饱,然后再想鱼刺的问题。
太阳越来越低,终于看不见了。天地间变得肃穆。
蒋中天兴奋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他忽然感到有些孤独。
是的,空天旷地,只有他一辆车,田野里连个农夫都看不到。
天越来越黑。
他又想起了黑天鹅宾馆的307房间,想起了那个露着一条黑缝儿的衣柜,想起了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他不知道这世间的事是息息相通的。
他以为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和他毫无关系。
他不知道,此时她正在前方的黑暗深处把他等待。
而她的背后,黑暗的更深处,藏着一个更可怕的影子。前者看不到后者,两者不在同一个层面。
他不知道,地下还有地下,天上还有天上,秘密的后面还有秘密。
他不知道,僵尸之所以行走,是由于某种生生死死的仇恨驱动着……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朝前走,去和旧日情人幽会。
走着走着,前面的公路就分成了两条,一条朝西南,一条朝西北。两个前途同样苍茫、莫测。
他停了车,疑惑起来。
文馨在电话里告诉他,一直朝前走,这里怎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他拿起手机,拨文馨的电话。
她的手机竟然不在服务区。
这下蒋中天有些急了。他猜想,靠山别墅也许在山上,没有信号。
他像李作文一样,从车窗里探出头,四下眺望了一番,看到左边有山,右边是平原。他觉得朝左前方走应该是正确的。
不过,他没有轻率地前进,想等来一辆车,问一下。
看看表,时间还早。于是,他抽出一支烟,点着,吸起来。
夜更黑了,天地间就像灌满了墨汁。
他等了很久,竟然不见一辆车开过来。
他变得急躁起来,拿出手机,继续给文馨打电话。
她的手机还是不在服务区。
他又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八点了。他打算一直等下去,到了八点钟,文馨还不见他赶到,就会给他打电话。
他在黑暗而封闭的车里坐了一会儿,感到有些压抑,有些空虚,就把车灯打开了。
说起来很巧,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老汉,扬着一根好像鞭子一样的东西,驱赶着一群黑羊,正横穿公路。
蒋中天急忙打开车门跳下去,喊道:“大爷!”
那个老汉转过身,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下面半张脸———车灯太刺眼了。
“请问,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老汉不耐烦地举起另一条胳膊,朝左边那条公路指了指,然后,把身子转过去,赶着羊群走下了公路。
那群羊无声无息。
车灯把一条孤寂的公路照得雪亮,而公路两侧,就是无边的黑暗了。
那个老汉和那群羊,出现在黑暗中,又消失在黑暗中。
蒋中天就想:幸好自己及时打开了车灯,不然,这个老汉和羊群就会悄无声息地穿过公路,错过这个问路的机会。
他开车驶上了左边这条公路。
这条岔路同样平坦,两旁绿树茂盛。
他开始设计,见到文馨之后,上床之前,应该说些什么。
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再也专注不起来了,好像心底隐隐约约地潜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