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着,因为你有同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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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摘下墨镜。后来知道了,他老笑是因为他见人紧张,加上天性善良,不知说什么好时就格格傻笑;尤其是见了女人,傻笑得更厉害。以前我写的文章中再三提到过美国黑人音乐家的特点是:音乐中离不开女人。佛南多的性格显出了那特点的纯真一面。他像很多黑人音乐家一样,喜欢无歹意地对女人拥抱、挽手等,这种孩子式的友好,有时会使一些女人对他有戒备,以为他是个色鬼;有时又会使一些女人对他飞快地以身相许,以为他是个多情理想丈夫……于是,佛南多常使自己陷入一种欲逃不能的状态。他演音乐,写音乐,为人多情忠厚,喜欢点蜡烧香,每星期禁食一天,感情生活给他带来了很多不稳定的生活色彩,也给了他天伦之乐。他的演奏和他的天性相像,手一碰琴,就有种种柔情蜜意流出来,加之从小接触蓝调,节奏中常带着温柔的忧郁。佛南多式的低音是有名的,那些轻轻摆动着的音符,一听就是他,让人生出“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的情绪。闹了半天,白居易的琵琶女到他这儿转世了!佛南多的音是摸出来的, 而不是弹出来的。和很多爵士钢琴家类似,手那么一摸,音符就由手指带出来,听着令人心动。
2004年初,佛南多送给我他的新专集, 旋律优美浪漫,能让人反复听,每首歌都像是他的为人,像个孩子似的随时准备为他的朋友或情人分担忧虑。这是他对爱情的真实坦白:
我可以当你的男人,握着你的手,我可以当你的哥哥, 温暖你如同一个母亲,我甚至可以像你的父亲,当你的朋友,和当你的丈夫,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但是我不能说,再当你的情人。
我可以给你一个孩子,她使我们微笑,我会给你一个家,你再不会孤独,我给你唱天堂的歌,使你感到你属于这个地方,我在这个失去灵魂的世界给你希望,但是我不能说,再当你的情人。不不不。。。。。。
他倒是不傻, 跟他的女人说明白了:你要这个,没那个。
第二部分:给自己一个狂热夜晚废墟中找乐不修饰的修饰(1)
杨小平曾是中国音乐学院民乐系的学生,因为把男女生宿舍之间的墙挖开,以便两性自由往来,被学校开除。然后就成了“问题青少年”,混在社会上,跟工厂的老师傅学电工,跟故宫老师傅学模仿古画,又自学装修,然后变成工艺师,再变成设计师,再变成建筑师。曾在周游欧洲期间,学得西域风情。他先是给自己在北京后海按古建筑的风格盖起一座独门独院,后来又跑到京郊农村里一条土跄跄的路边,盖起了一座乡村大宅门。又过了一年,在北京的一所大厂房里租下一栋楼,把一座破破烂烂的旧厂房给改装成一栋现代艺术沙龙。
小平的设计风格无门无派,只是舒服雅观大方时尚兼有品位。能做到这几条其实不容易。当下在国内最时髦的是简约主义,可简约主义并不舒服。在简约主义的房子里,经常不能随心所欲,总不知如何是好。在黑白相间的稀少陈列物中,人类的七情六欲被压缩变形。
艺术可以变形,欲望一旦变形真正是不舒服了。
以我去朋友家串门的体会,有些朋友家只是悦目却不敢松弛;有些朋友家松弛之后却不悦目;更有些人家牵强附会只是炫耀。
到了小平农村的家乐得个赏心悦目,四仰八叉。小平喜欢充当工人角色,自称是“散仙儿”,而不当艺术家。他的人生观是活得随意,绝不刻意追求,只要能伸展,地方大,当拣破烂儿的都行。他说:“有时候,能在废墟里找到很漂亮的东西,也是很快乐的事情,我没有什么钱,但是喜欢好看的东西,所以得去找,其实穷人买东西自有自己的乐处。”他爱拣破烂儿是真的,还喜欢去拆迁的地方买古董,回来擦洗。破烂儿,古董,加上他的新设计,“五步宽,六步深算是一间房”的农民盖房法则,中国硬木茶几配上西洋大软沙发,壁炉烧得热烘烘,在其中舒服成一团,有吃饱喝足脱鞋上炕之感。
通俗了说,小平的建筑风格集欧洲与中国传统于一身。不通俗了说,我说不出来。我不懂建筑,只觉得他的建筑没有什么特意的建筑追求,只是追求天下所有可以信手拈来的舒服。从农民家买来的喂猪食的石槽子在院子里变成装饰,果树、葫芦架、开放式厨房、法式粗木餐桌、欧式粗木房梁、修在房间里的四合院月亮门、老式清代雕木门窗,所有舒服都建立于对舒服的精确感,而不是在重复建筑和装饰风格。
第二部分:给自己一个狂热夜晚废墟中找乐不修饰的修饰(2)
小平在他新重建的厂房家里画了一组油画,泼油彩而成。虽然是泼出来的,油彩的颜色搭配、色调处理、颜色之间的运动、画面的结构都有自己的规律,很像他的建筑和装饰,不结构的结构,顺手拈来,却顺理成章。他还喜欢做“玩具”,一不小心就可以管它们叫“雕塑”。“玩儿”是小平的创作基点。
小平的创作风格使我想起如今面临着各种境况的音乐家。当条件有限,音乐家必须有能力把管弦乐队、民乐队、业余合唱队、民歌手、歌剧演员、卖破烂的、敲铁皮的、学生、农民、钢管、马桶、疯子、傻子全都集中到一个作品里去,还得处理妥当。这需要对音响的把握、对风格的理解和对人的信心。
有一次看见小平干活,拿着电焊机,不带任何防护面具,头一扭,看也不看,手一伸,就焊上了一条桌子腿儿。他的助手们在旁边被火光照得鼻涕加眼泪的,又不敢说。他就这么扭着头,手往桌子下面抻了四回,一张漂亮的钢桌子就焊出来了。
我变成了他的邻居,也租了厂房,请他设计并装修。
他走进破旧荒废的厂房,命令工人先敲掉旧天花板。高大的屋顶马上暴露出来,没几天,二层楼有了,楼梯是用钢和玻璃做的,从屋顶上挂下来。
他设计了天窗,可厂房的墙皮太厚,工人凿了一天,才凿破一层墙皮。第一拨工人弃工而逃。不知他从哪儿找来些不惜力的,凿了一个月,终于在防空墙上凿出一圈大窗户来。
这是他对我新居的设想:
用石碾子当茶几,
用澡盆养花儿,
用铁打家具,
用麻袋片儿当地毯,
用砖头砌澡盆,
用墨汁刷墙,
用炒菜锅做洗手池,
用水桶做灯罩
……
没等我否认他的Dub式的设计构思,他自己先给推翻了一半儿,恐怕是不太容易实现。Dub 是最新潮的音乐风格,拿那些已经制作成型的音响再制作、再加重,让人性更工业化。但是小平并不喜欢听Dub音乐,倒更喜欢听乡村摇滚。我们私下里叫小平“地下王子”。由于他的生活经历,他几乎认识北京所有的艺术家和工人们。上至故宫仿古大师下至盗墓者,都把小平当兄弟。他在人多的场合不爱说话,但是如果谁说话惹了他,他就会站起来,把啤酒倒在那人的脸上。因此他那位会说几国语言的浪漫情人洪晃特别重视警察朋友,因为小平有时会因为打架在局子里蹲一夜。
第二部分:给自己一个狂热夜晚持续销魂的时间
——艾未未的仿古家具及其他
艾未未不爱说话,不爱解释,只爱动手。比如说一群朋友在一起聊天,他不说话,哪位女士需要按摩,他在所不辞。我料他是一个女性崇拜者,但不是那种爱写情书的人。想看他的作品,去了他家里,见到一堆人,挤在大厅里吃喝。房子是他自己盖的,非常大,大到懒得去参观的地步。有一间大屋子里摆了一地的木盒子,盒子里面全是他的作品,但是我没去打开,就淹没在那群人里了。又隔了一段时间,未未给了我一个光盘,到此我们还从来没有谈过他的作品,他也没有给我任何文字资料。我打开电脑,等了半天,照片的图像才显示出来。
一张有八条腿的桌子好像是从电脑里爬出来似的,刚开始以为它是要直愣愣地盯着我,看清楚后才发现它是在用屁股朝着我的脸。多年前,我曾经想把小说《蜘蛛的故事》改成一个歌剧,一直琢磨着蜘蛛在舞台上的形象,不知如何是好,到今天还没个主意。一看见这张桌子才恍然大悟,这张桌子不就是那个蜘蛛吗?它用一种古典式的优雅趴在展厅里,遵艾未未旨,作出明朝风范,不得张牙舞爪。我开始冲着它的屁股冥想歌剧主题,但它以一种文明的方法爬走了,它的形象在我的电脑上一块一块地分解掉,消失了。
另一张照片,是两把凳子在性交。那是两把明清––––谁在乎是明还是清的––––农民坐的木凳,未未仿古可以乱真,凳子上面做出了时间的斑痕,似乎是从旧货市场里买来的。唯一与旧货市场凳子的区别是它们的姿势。这是两把一见钟情的凳子,自从第一天遇上,就开始做爱,再没出过房间,也没打算停下来,时间太长,动作过量,上面的那把僵住了,变成了靠背。
未未似乎沉浸在性爱的结构里,不曾出屋:那张三条腿的椅子,任何人坐在里面,自然会打开双腿,放弃一切戒备;还有一张两腿在地上、两腿在墙上的桌子,说用途,不知能摆什么,但它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好像一个人靠着墙,两只胳膊伸开,两腿叉开,正准备接受一种做爱方式。
最后艾未未终于出屋了,可他的这些爱神享受完爱情后就都僵在那里,永久地留在了那个充满欲望的瞬间,再找不回它们的朝代。这使我想起《隐形城市》中的那个有魅力的死亡城,为了死人能继续活人的生活方式,活人造了死亡城,模仿活人世界。但是死人最终使它们的世界比活人世界更富想像,诱惑活人世界反倒要向死人世界学习。
艾未未的“家具”以它们自己的姿态来享受光阴,它们的生命是未未给的,它们的经验也是模仿未未的,但是它们的出现比未未更固执,更有侵略性,更性感。恐怕占有这些家具的人反过来会被它们的姿态和风格所启发,把已有的生活方式跟着这些家具的姿态改变起来。人不能持久地呆在未未家具们的那种销魂状态里,我们得时时恢复原状,起身,走出屋子,假装从来没变过形。但这些家具会迫使它们的主人持续一种心态。
未未的爱妻陆青走出屋去,禁不住要去向玛丽莲•;梦露挑战:她把裙子在天安门前撩起来。(梦露的裙子当时偶然被地铁的风吹起来,她匆忙去捂,没捂住,露出大腿,被拍照,成了世纪的经典性感形象。)陆青穿着运动衫,黑裙子,凉鞋,一副游客的样子。没有风,她大撩开裙子,露出白裤衩和性感的大腿,身后是天安门,面前是个残疾人,她以这个姿态自嘲,像家具一样一条腿直立,给我们显示出那个在阳光下没有性感的活人世界。
第二部分:给自己一个狂热夜晚后记
有人问什么是蓝调。这很难解释给那种从来没有过爱情饥渴或是被深爱的人抛弃了的人,受伤的心、困扰的思路、渴望那没有和你在一起的人,还有很多别的例子……蓝调在深夜最好听,当灯光暗淡,暗淡得无法认清十步远的人,烟气之浓你可以抓一把放在兜里,卷烟的味儿闻着又累又甜,醉醺醺的非法酒精,派得蒙特香烟和郝仪特男人香水……弹钢琴的人趴在八十八个琴键上,趴得之低你得把整个乐器都吞下去才能找到他。他就是那种象牙的夜晚说着谁都听得懂的话。
……这是那些转折……是从灵魂来的事。他们哭出来。你可以上去或掉下来,可以呻吟,看,你请求,然后你倾诉……
蓝调音符是在钢琴上;在钢琴上正像歌剧那么振颤和歌唱。一个蓝调音符?没有蓝音符那么回事。蓝调不拥有音符。音乐的世界拥有在钢琴上的音符和音响。你说的是老伤感七度。我们给了蓝调那个七度。但是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它随个人的愿望决定什么时候和怎么拿出来。
——托马斯·多西(Thomas A。Dorsey)
无论我在哪儿,我没有任何作曲的想法来听四周的声音,只是享受和经历着倾听的过程……我希望能记住乔易司写的“尤力西斯”的第三章,第三章的第一句话,当他讲到看的经验,在第二段,听的经验。这真是对生活太重要了:眼睛和耳朵。
——约翰·凯之(John Cage)
……另一个阶段的音乐我叫它“思想音乐”或“直觉音乐”——不可能演奏的音乐,不可能听到的音乐, 你只能去想象。比如说,“音乐藏在你的指甲里”,你的指甲里绝对有音乐,但是你听不见,你只能想它,想象它可能是什么声音。音乐必须是音响吗?我不知道……
我永远用音乐作为最特殊的媒介, 因为它对我来说那么抽象,好像一个秘密。 音乐有你无法触摸的东西:它来了又走了, 可能给你留下一些痕迹,留在你身体里, 但是你触摸不到, 哪怕你留在你的录音里或者什么合成器里。 每次它来时总会因为你的情绪不同而变化。
——米兰·耐扎克(Milan Knizak)
把音乐想成生活。我作音乐时想生活,制造生活,我要它活着。我要它有好感觉和好味道。
——李·佩瑞(Lee Perry)
嘿,这(声音)真让人发电,哥们儿。这情绪太棒了,哥们儿。把它放出来。这他妈是什么?
——马少·杰佛森(Marshall Jefferson)
就是演奏,演奏任何声音,自由的演奏
把自己从美国黑人和白人中隔离出来,我就是我,这比说什么都明确。所以我的演奏是自然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像我长大时遇到的爵士音乐家们那样无私, 我曾和他们一起演奏。他们不是为了钱而演奏,他们演奏因为他们愿意演奏。你可以从他们的音乐中听出来。世上没有任何类似的事。早期的爵士唱片,绝对的发自内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