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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镇与大城-第4部分

小说: 镇与大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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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屋子里后我的CALL机”答答”作响。那是妈妈打来的。我不敢去回,就不回。CALL一直响,已经响了那么多次。我躺在地板上哭。老J在一边安慰我。我拍自己的脸,老J很难过,也很生气。我抓起一大把咖啡填在嘴里,把它们吞下去,那个很苦,让我干呕。老J说,”你不要闹了,你吃那个,又死不了!”    
    晚上我稍微平静了些。外面的车纷纷走过,我躺在老J身边,想到自己不过是这个广大世界上一个小小的人,想到还有时间这回事,想到时间在浩淼当中流过,一些问题在解决,同时自己在平稳地划向死亡,我感到安慰。    
    这让我站在我们那个木头的窗户台上望下看,我看见一个18岁的姑娘拥抱着丑陋的老J,屋子里柔和、安静,散发着老年人的腐败气味,这一幕终将不复出现,这正是此时此地,无限漫长。那么多事情发生过了,时间流逝地那么慢,那么美,我仍然那么年轻,真让人不可思议。


火车火车(6)

    我已经习惯跟老J一起生活了。    
    在黑暗中,我对老J说,”宝贝,我总是害怕。”老J说,”别怕,别怕。”我很不安地在那里想了一阵子,突然间就不怕了,并且有点喜悦。我抱着老J,对他说,”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小宝贝。”我对老J说,”我爱你,我爱你。”这些话语就像光明一样,让一切渐渐明白起来,让我不害怕了。老J也越来越紧地拥抱我。有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木豆,老J抱我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他,感到心痛难忍。我对老J说,”什么时候我们回到大房子里住吧。”老J说,”好。”我知道他只是在说说而已。老J把能赚到的每一点钱都省下来,他是个非常节俭、非常勤劳的人,心地单纯,他只是想攒点钱,日后开个餐馆。老J把大房子租给一个跟俄国做生意的小公司,得到了很大一笔房租。那些钱放在柜子里的某一个地方。我知道在那里。    
    第二天,老J上班去了。我从柜子里把那些钱拿出来了一部分。我跑到东单,把昨天看见的那条漂亮的裙子买了下来。又过了一天,我去买了一双漂亮的凉鞋。我把这些东西拿给老J看,他很高兴。    
    我说,”宝贝,我们家没有镜子。”    
    老J说,”那我们买个镜子吧。”    
    于是老J骑车带我上了街,在那里买了一面镜子。我们的房间光线很不好,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站在镜子前面,看见自己美丽的影子。后来老J上班之后,我一整天都在镜子里看自己。这个形象是让我迷醉的。光线时时变化着,我时时感觉到了,我感到太阳的脚在走,有时候踏在我的鼻尖上,留下了温柔的一抹橘黄。有时候橘黄的光投在镜子上,我看见了屋子里的一切沉浸在黑暗中,在黑暗中沉睡,只有我的脸生动不已,活在一瞬的亮光中。这可真美,这可真美。    
    黄昏时候我出了门。镜子上的橘黄光线已经蔓延到整个世界中了,我穿过很多小巷去接老J。有一种很甜的面包叫做多纳高,包装纸里面还有一张漫画,我在路上买了一个,非常贪婪地吞掉它。那里面的巧克力浓心还来不及在我嘴里呆就进入喉咙里,真的非常甜美,让我满足。几个孩子在玩弹子游戏。老太太们从远处走来,走得很慢,终于路过身边,走过去了。    
    后来有一天,老J打开里面的柜子,拿出装钱的那个盒子。老J数了数那些票子,脸色发白,他问我说,”钱都到哪里去了?”我躲在一旁,声音很低地说,”我,我都拿去,买东西了。”老J有很长时间一言不发。后来他说,”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们现在经济很紧张了。”后来老J就忍不住生气,他说,”微微啊,你怎么那么不懂事,我们需要攒点钱你知道吗?”老J坐在我们一同睡觉的小床边,神情暗淡,想起来就骂我一句。我知道我错了,在一边瑟瑟发抖。    
    过了一个小时老J的气终于消了。    
    老J气消了之后,便拥抱着我说,”微微,你受苦了。你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我也拥抱着老J。老J说,”你跟着我这个穷光蛋。”我说,”别说啦。”老J说,”我不该对你生气。”我说,”都会好的。”    
    老J想开一个餐馆,为此他要先攒点钱。他有开餐馆的经验,在中国、俄国都开过,如果当初不是在俄国护照被骗,他会过着很殷实的生活。老J还有一个希望,就是他父亲的死。他父亲是一位文化界的名人,因此他有很多著名的藏品,很多书画,老J希望他死,把这些东西留给他。老J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重返俄国。俄国,俄国,做梦都在想着它。那里有高大的建筑,不朽的人民,他所深爱的歌声,优美悠扬的歌声,他伴之度过青年时代的歌声。老J重返俄国有一个指望,那就是我们把房子租给他们的那家公司。老J跟他们提出一个去俄国做生意的方案,希望他们带他到俄国去。    
    是的。我再也、再也不要回到鲁地去了。我是多么幸运离开了鲁地,躲过了鲁地的暗礁。在鲁地所有人忍不住绝望。    
    当初外婆是从魏那个地方迁徙到鲁地的。魏是我们的老家,那里有我妈妈他们家的祖业。但是外婆什么都不要了。她卖掉了房子,一个人跑到鲁地来。外公早已死啦。鲁地这个地方生活着她所有的孩子,所以她要来。她要赶过来,在这里生活,但是拒绝跟任何一个孩子在一起。起初她霸占了我妈妈的家,她住在里面,要求我妈妈搬到别处去。我妈妈跟别人求助,他们给我外婆找了回民街的一处房子。外婆仍然不搬。后来她终于搬了。    
    她坐在自己制造的黑暗当中,大声咳嗽。她的咳嗽很有节奏。她故意这样咳嗽,她要建立自己的威权,在她的幻想中,她君临天下,无人可比。只是有刘道本等人拼命的迫害,使她不堪其折磨。    
    外婆到鲁地是去死的。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并不知道自己为了死而去某地。她在那里呆了一年,始终为精神病折磨,最后死于精神崩溃。精神的崩溃令她肉体的全盘崩溃成为可能。没有人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她得的是一些很严重但是不致命的病。她全身上下都为这些病所布满。她极度痛苦。    
    事实上,我很少想起外婆,和她的病。我想起的是我的病。我很害怕,不敢回到鲁地去。我曾经是一个热血青年,热中于反抗。一边是明亮的、革命的火焰,一边是家族的不幸,我想拿前者压倒后者。后来世界让两者都向更坏的方向去了。有什么办法呢?只可能是世界太坏了。    
    我曾经走在大街上,不停怀疑。首先,我怀疑人们为什么还能够生活下去。在一个如此糟糕的世界上,为平庸和势利布满,为什么人们都忍受着,不掀起一场集体的反抗。人们难道不知道他们全都没有任何办法,全都没有办法,全都在经受凌辱,默默无声?第二,我在怀疑我自己是个疯子。我怀疑我疯了。我并且怀疑我不可能生活下去了。因为一切都不可能。    
    在我离开鲁地之前,我刚刚离开木豆,就是这样怀疑着,在路上走。我并且知道因为怀疑的缘故,我将什么也得不到。世界需要顺民,他们必须不怀疑,他们必须在不怀疑的同时学习世界的规则,后来他们全都变得很满足,有力量。我原先也是个顺民,健康向上,是谁他妈的让我这么虚弱的?我没有力量,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在街上走,身上又冷又软,快倒下去了。    
    现在好了,全都好了,因为我是在北京,跟老J在一起。迪厅里放着很响的音乐,这里是一处专为俄国人开放的迪厅,这里有俄国妓女,和中国嫖客。我看到这些是多么喜悦啊。这些,这些陌生的事物,这些闪闪发亮的生活,这些陌生的人,陌生的音乐,这些跟我毫无关系,我在其中是个遁藏者。我躲在一边看见了美丽的景象。我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妓女向这边走来。    
    她穿着一身黑衣服,神情严肃。她看上去太像百老汇的一只猫了,趾高气扬,迈着严肃的猫步,笔直地从大门口走到这边来。很多人的目光被她吸引。她是一个矮小的俄国人。矮小,并且干瘦,面孔瘦削,棱角宛如刀割。走过来的时候,她的目光波及迪厅里的每一个人。当她的目光扫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报以非常赞赏的笑容,她便注视了我一秒钟,对我微笑。这个女人身上的异国风情让人不禁心旌荡漾,连同这里喧吵的音乐一起,让此刻变得无以复加的美丽。此刻仿佛是上帝非常慎重地捧出来的一刻,仿佛是要被神圣的上帝带着微笑记录下来一刻,在此一切达到忘我与狂欢,在一些美丽图景当中,我们成为了意味深长的画面。    
    我坐在舞池旁低矮的桌子边,看见这个神圣的妓女在高高的吧台上落了座。她目光带有凉意,神情桀骜不驯。这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中国男人过来搭讪。妓女对他报以微笑。中国男人走过来坐在她的旁边。这是个年轻的胖男人,走来的时候神态颇为踌躇。在俄国女人的鼓励下他开始跟她谈话,一边打手势。我注视着他们,这男人的笨拙和委琐与这妓女的光彩夺目对比如此明显,让我愁情满怀。    
    从见到这些俄国妓女开始,我变得像老J一样爱俄国。俄国有高大的建筑和破旧的小酒馆,穷人们高尚且有尊严。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无比坚强。老J在迪厅里乱转,跟人叽里咕噜讲俄语。在此期间,很多外国人跟我搭讪,他们认为我很漂亮。有的人给我留了电话。    
    半夜四点的时候我和老J离开了那里,大街上仿佛还回旋着俄国的音乐,华灯的照耀下流火满地。有人在路边摆着雪茄烟摊。我大声唱着歌,拉着老J,走到我们的破房子里去。


火车火车(7)

    老J对我说,去俄国的事情有了眉目了。他是这样告诉我的。他给我望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微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说,”什么好消息呀?”老J说,”我们可以去俄国了!”我说,”真的啊?”老J说,”真的!”后来我从他的话中得知,那个我们把房子租给他们的小公司,接受了老J写的一份提案,把它交到上面去了。知道仅此而已之后我不禁有点失望,但是安慰老J说,”好啊好啊。”    
    老J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站在马路边上等他,直到老J臃肿的身影出现。他的大手伸过来捉住了我寒冷的小手。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老J与众不同。老J年轻的时候也许很英俊,现在则很难看。也许是他的难看让他与众不同。也许是我跟他的关系让他是。正因为他是我男人,而他又那么丑陋,才让我看见他时,就想哭。是的他很丑,他很胖,我想离开他,我想要到别处去。我跟老J在一起会引来别人的目光,每天我都非常勇敢地压根不管那些目光。久之更加与世隔绝,我发现一个人只要足够勇敢,就会发现所有不可能的生活都会成为可能,就是说,所有你不曾想到的生活,都是可以过的,我们可以从上帝那里偷来一些时光,一些可能性,被抛弃到一种奇怪的境遇中,置身于光阴的岛屿。这是我在鲁地所无法想到的。老J并不知道我这些想法。老J非常温柔地说,”微微,等久了吧?”    
    我说,”是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老J说,”让我的微微等了那么久了。”    
    我跟老J一起上楼去。我们住的是简易的木头楼,楼梯上没有灯,便两人摸索着走。楼梯很窄,并不匀称,时时有滑下来的危险。我们终于爬上去了。    
    第二天我下楼,楼下的女人在跟她的丈夫吵架。我听见她喊道,”你有什么本事啊?啊?你有什么本事?孩子上学你管过一点吗?你管过她吗?啊?你有什么本事?”我走过去了。    
    在去图书馆看书之前我又跑到东单逛了一圈。你看,我现在有一顶黑色的蓓蕾帽,这是一顶非常好看的帽子,被我戴在头上,中间有一个亮晶晶的金属片。我戴着这美丽的帽子在东单,我看到了无数美丽的东西,但是不买。在这些美丽的商品的熏陶中我更加成为了一个美丽的人。老J对我说,”微微,你现在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北京孩子了。”    
    我还是孩子。我刚刚满了18岁了。    
    作为一个微笑着的美丽的北京孩子,我坐在光线充足的阅览室当中看书,到了晚上回家来。楼下的女人已经不再吵了。现在是黄昏。我打开沉重的大门,那女人在院子中央洗衣服,听见门响她问道,”是萍萍回来了吗?”我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一遍。路过她的时候她竭力想辨认出黑暗当中我的面孔,哭过的、失神的眼睛对着我张望,我看她的脸看得很清楚。我看见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瘦削的、中年女人的脸。    
    又过了几个月啦。我都不想离开老J啦。因为我已经不怎么觉得他丑了。现在已经是盛夏了,是非常炎热的夏天,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天气真热,大街上据说有50多度,以至于中午出去,都看不见一个人影。在这样的夏天中,人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啦。只有热这一件事,成为人最大的困扰。我们没有空调,老J买了一个空调扇,成天吹着,还必须经常给它灌凉水。凉水也不管用,还是热。    
    老J到餐厅去。那里有空调。我去阅览室,那里没空调,于是就从脑袋上往下滴汗。晚上,实在太热了,我们只有一张小床,彼此都热得快不行了。老J就跑到外面去。轻轻跨过栏杆,来到别人家的屋顶上。屋顶是平的,可以躺下睡觉。老J的鼾声响起在露天的地方。我仍在屋里,一个人在小床上翻来覆去。早上天光快亮的时候,我也跑到别人家的屋顶上跟老J一起躺着。在这里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屋顶,重重叠叠的屋顶外面是高楼大厦,这是很大的北京当中的一小块屋顶,上面躺着奇怪的老J和奇怪的我,我原是个陌生人。我在老J身边躺了多时,感受到清凉的晨风,非常满足。不过毕竟不敢多呆,便又跑到屋里面去了。    
    在这个酷热的夏天中发生了件奇怪的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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