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夏天-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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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照您的意思办了,我去跟那边解释一下吧。”走之前,他又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我对面的姑娘,“自己当心点,不要再惹客人不高兴。”姑娘连连点头。他被我目送着走到大堂门口,跟那里站着的一个打手模样的人小声嘀咕了几句,两人一起朝我这边又看了两眼。 “究竟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点问题啊。”我扭头问对面的姑娘。 “没有,真的没有!”她急忙解释。 我放弃追问,点了一支烟抽起来。 眼前的这女孩和我过去常见到的那些小姐不太一样,看起来竟然很矜持的样子。而我从不和小姐直接打交道,所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僵持了一会,她小声地问我要不要服务,我说不用。她说你付了钱啊,我笑笑,说我只是昨天答应你要来看看你的。她又不说话了,表情有些茫然。 为了叉开话题,我给她讲了下午在电视上的社会新闻里看到的一则报道,这件事颇为凄惨,所以印象深刻。大致经过是:武汉的一对青年男女谈恋爱,女方家里嫌男的太穷,男的受不了羞辱就决定南下深圳赚钱。女的求他不要走,说她不介意他穷,愿意和他私奔。但男的要面子,宣称要挣够了钱回来光明正大地娶她,还是走了。刚到深圳时从小工做起,很苦,唯一的精神慰藉就是和女友每周彼此一封的情书。后来此人终于混出了头,开了自己的公司,野心也越来越大,连信都没空给女友写了。有一天他突然接到女友的电报,说当天夜里有一班深圳到武汉的火车,她会在车站等他回去娶她,等他到死。他那天有一个重要的商务谈判,所以一直磨蹭到傍晚才去买票,可是票已经卖光了,所幸的是后面紧接着就有加班火车,于是买票上车,一路好梦。下车后却看到女友已经在前一班列车发车——也就是他乘坐的加班火车进站——的时候,卧轨自杀了。 故事说完,我看到对面的她低头不语。“没事吧?”我问,想到她或许是在哭,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讲这么凄惨的故事了。这时我听到她小声地说了一个名字——“安娜·卡列琳娜”。刹那间,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坐台小姐居然也会看过《安娜·卡列琳娜》。 我再次强烈地感觉到如严浩所说,事情有问题。我再次逼问她,她默默地擦干眼泪,突然说:“我们走吧。”我愕然,“去哪?”“给你提供服务。”我刚想拒绝,她已经站起来,一把拉我的手。我只好忐忑地起身,跟随她走到一个挂着“员工休息室”牌子的空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我非常尴尬地看着她反锁上门,正想说话,她却突然扑到我怀里,紧紧抱住我,强忍住声音地痛哭起来。 “究竟怎么了?”我不明就里,束手无措地看着她。她哭了好一会才渐渐止住,抽泣着抬起头,“你真的想知道我的事情吗?”我愣了一瞬,看着她浓妆已经被泪水冲洗得乱七八糟的肮脏不堪的脸,默默地点点头。
第五部分第87节 我想救她出来,需要你帮忙
“她叫徐海云,十九岁,长沙郊县人。师范中专毕业,分到县里的幼儿园当老师,自己不满意在小地方呆一辈子,想到大城市去看看,在大街上看到招聘时装模特的启示,就去应聘,被录取了。她的老板就是那个看起来很阴险的精瘦中年人,此人姓刘,是个退伍兵,据说上过中越战场,杀过人,睾丸被流弹打碎了一个,但办起床事来却更勇猛,所以绰号刘老枪。 “刘老枪骗这些小姑娘,说要领她们到大城市巡回演出,和她们签了类似于卖身契的合同,但一上火车就把她们的身份证全扣下了,带着她们从广州蹿到上海,让她们做小姐接客,说是拿百分之五十的台费抽头,但其实所有的钱都被他捏在手里,宣称是怕她们年纪小乱花钱,帮她们存着。 “她们现在吃住都在梦娇歌舞厅,晚上睡包厢或杂物间,平常不准离开歌舞厅半步,还有三个打手看着她们。唯一出门的机会就是去公共浴室洗澡,但是打手也会跟着。” “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严浩抿了一口啤酒,问。 “我想救她出来,需要你帮忙。” “她自己为什么不逃跑?” “她不敢。毕竟她年纪那么小,在上海人生地不熟,而且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所以也不知道怎么跑、能往哪里跑。” “为什么不报警?” “怕让家里人知道真相,没脸见人。” “这些都是她说的?” “嗯。” “我为什么要相信她?” “严浩,我不是要你相信她,而是要你相信我,相信我真的要做这件事,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严浩抬起头看着我:“你是在求我?” “对。这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求你。” 他的视线回到手里的易拉罐上,沉默着,手指渐渐用力,“啪”地一声易拉罐被捏瘪了。他抬手把空易拉罐扔进了房间斜对角的字纸篓里,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五分硬币,冲我晃了晃,嘴角撇出笑意:“用老规矩决定吧,怎么样?” “好。” 他把硬币抛起,动作娴熟地反扣在手背上。 “国徽还是字?”他问,看着我的眼睛。 “字。”我迎着他的目光。 是字。我赢了。他对我一笑,故作失落地吹了声口哨。 我也笑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吗?那个夏天的晚上,在录像厅外面的马路上,那一次我和张昕赌,我选的就是‘字’,我也赢了。” “没有人能够永远是赢家,总有一天你会输的。”严浩笑着把硬币塞回口袋,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但是,那一天赢你的就未必会是我了。”
第五部分第88节 营救
晚上我和严浩又去了一次梦娇歌舞厅,开了一个小包,点了徐海云。为了不让刘老枪起疑,严浩也叫了一个小姐,带到大堂的舞池去跳舞。在此期间,我向徐海云介绍了我和严浩商议出的行动计划,分析可能的漏洞,逐一确定细节。“记住,就像平常去洗澡一样,只带洗澡要用的东西,别的什么杂物都不要带,否则会让他们起疑。”我告诫她,她默默点头。 她看起来似乎心理压力很大。所以在严浩和另一个小姐回来后,我故意拉着她一起一首接一首地唱歌,以此分散她的注意力,缓解她的紧张情绪。合唱罗大佑的《滚滚红尘》的时候,她把手放到我的大腿上,紧紧抓住我的手。那只手直到我离开都在微微颤抖,但是并没有松开。 行动前严浩似乎很随意地问我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阿米一声,我犹豫了两秒钟,回答“不用了”。 秋日的午后,稀薄的阳光略带湿润地涂抹在行人懒散的街道上。桑塔纳停在陕西南路和肇家滨路路口附近的一个停车位里,我和严浩坐在车内,车里的音响循环播放着赵传的一张CD,严浩不时跟着哼上两句,我则有些难以抑制地激动和紧张,一支接一支地吸烟,隔着玻璃仔细监视窗外。 “来了!”我迅速地掐灭烟头,拍了一下坐在前面驾驶座上的严浩。车窗外的人行道上,拎着一个纸手提袋的徐海云正面朝我们走来,在她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着拖鞋两手插在裤袋里的打手与她保持步调不紧不慢地晃悠着。她看到了我们的车,与我隔着玻璃沉默地对望,目光在不断缩短的距离间被拉成一根逐渐绷紧的弦。 距离只剩下几米远的时候,她突然开始奔跑,我猛地推开车门,一把拉住她伸出的手将她用力扯进后车厢,她的身体几乎是平躺着进来的,头重重地撞在我的小腹上,我顾不得扶起她,将她还伸在外面的小腿塞进车内,迅速关上车门。这时,跟在她后面的那个打手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撒腿追来,但严浩已经一脚踩下油门,熟练地连打方向盘,就在他的手摸到车尾的一刹那,车子拐上快车道,我回头望去,看见那家伙由于惯性的作用而摔倒在地,连着打了好几个滚。 “起来吧,没事了。”我松了一口气,拍拍伏在我腿上的徐海云的脑袋。她的身体动了动,但没有坐起来,而是伸出胳膊抱住了我的腰,把脸更用力地贴紧在我的腹部。然后我听到她哭泣的声音,泪水很快就湿透了我腰间的衣服。我只好用手按摩她的背脊。她似乎比看起来还瘦,两个小小硬硬的肩胛骨在我手掌下滑来滑去,硌得手心很疼。 “现在去哪?”严浩在前边头也不回地问。 他的话让犹自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我有些迷茫,竟恍似觉得他不是在问我。接着便是心头一惊,我侧头望向车窗外骤然汹涌起来的车流人流,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下一步该做什么。 “别傻坐着,吃点东西吧。”严浩放下手里的筷子,点了一支烟,对徐海云说。从坐下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动过桌上的菜,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慢慢地往嘴里扒拉饭粒。 小饭馆里喧嚣而且闷湿,尖锐的笑声和餐具碰撞的声响洒落一地,四处弹跳,让我感到头晕和肠胃滞胀。食客们吐出的热气弥漫在房间里,在我眼前的玻璃上形成一层朦胧的水雾,让窗外的各种灯光看起来都仿佛在夜色中溶化开了一样,变成浓艳粘稠的一团。看了一会,我自己也产生了浮起的幻觉。 “你怎么也不吃东西?”严浩问我。 “没什么胃口。”我把目光移回到桌上,望见油汪汪的水煮牛肉,竟有些反胃。 “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严浩问。 “你觉得呢?” 他笑了:“你怎么总是这么孩子气?这种问题怎么能问我?我可以帮助你,但不可以替你做决定。” “可不可以让我在上海呆几天?” 徐海云突然说。 我和严浩一起扭头看她。她放下手里的碗筷,仍然局促地低着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希望能在回家之前静下心来想一想,怎么和家里人说,还有以后的打算……” “你打算住哪?”严浩问。 “随便让我住哪里都行。”她急切地说,又嗫嚅了,“我知道,我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但是我真的……如果,如果实在不行,那你们就别管我了,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有办法你还等着我们来救你?”我转向严浩,“找个地方让她住几天吧,费用我来承担。” 严浩没有说话,皱起了眉头。 饭后严浩带着我们找到了一家条件还算可以的招待所,100元一天,用他自己的身份证开了房。严浩不声不响地付掉了一个星期的住宿费。我发现之后要把钱还给他,他说先欠着吧,于是我把这些钱塞给了徐海云。 徐海云收拾东西的时候,严浩把我拉到门外问:“你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但他脸上的表情自然如常。 “走吧。”我小声说。 坐进车里,我抬头看见徐海云站在招待所的门口远远地望着我。那双眼睛在黯淡灯光推出的黑暗前景下显得特别深邃明亮,车开动之后仍仿佛印刻在车窗玻璃之上,过了很久才渐渐淡去。然后我在车窗上看见了自己脸庞的倒影,苍白而迷茫,随着车身的微微震动而摇晃失真。
第五部分第89节 在青春结束之前干掉自己
我躺在床上始终无法睡着,一闭起眼睛就看见一些乱七八糟彼此叠印的面孔,刘老枪,徐海云,阿米,打手,父亲和母亲,甚至还有小白。我翻来覆去,最后折腾得浑身酸痛,简直无法忍受,猛然翻身坐起,不假思索地抓起床头的手机拨了阿米公寓的电话。我在黑暗中头脑一片空白地盯着黄色液晶屏上闪烁着的“正在连接”,突然又一下子清醒过来,正想掐掉的时候,屏幕上的字样变成了“正在通话”。 “喂?喂?”手机里传来阿米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下,把它贴到耳边。 “喂,是我。” “你——你怎么了?”阿米的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突然“啊”了一声,“已经凌晨1点多了,这么晚你还打电话给我?出什么事了?” “……” “说话呀,究竟怎么了?”阿米的声音急切起来,“你不要吓唬我呀——” “没事,就是想你了。” “真的?” “嗯。” 电话里传来她隐隐约约的声息,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语气转为娇嗔:“你总算想我了?这么长时间都见不到你,还以为你失踪了呢!你究竟在忙些什么呀?说,是不是想不要我了?” “我前天也给你打电话了,没人接。” “前天我回家住了。” “我又打到你家,占线。” “占线?怎么可能啊。” “我没骗你。” “可是——”阿米想了一会,突然小声惊呼,“呀!想起来了,前天晚上我爸好像一直在用计算机上网查资料!” “我说过我没骗你。” “对不起,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好小雨,小雨好……”她嘟嘟哝哝地念了半天,见我还没有反应,语气又紧张起来,“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我笑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要不,你现在过来惩罚我吧,任你摧残蹂躏,好不好?” “不。今天算了,太晚了,你还是早点睡吧。”我迟疑着,听到窗外远远传来的雷鸣声,又急忙补充了一句,“而且台风来了,可能马上就会下暴雨。” “那就算了吧。”阿米怏怏地说,“那,你也早点睡吧。” “嗯。晚安,做个好梦。” “你也做个好梦。只准梦见我,不可以梦见别的女人哦。” “知道了。”我小声说。 “我爱你。”阿米也小声说,等了一会,挂上了电话。 断线后的盲音在耳朵里一声一声地响着。我呆了半天,慢慢放下手机。 “打完电话了?”身后传来严浩的声音。我扭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门口,倚着墙,指间挟着一支烟。 “暴风雨要来了。太闷了,根本没办法睡着。” “是啊,我也一样。” “那就起来吧。喝点酒吗?” “不用了。” 我翻身下床,跟随严浩一起走上阳台,接过他递来的烟,点着,趴到栏杆上。 极目远眺,笼罩上海的天空像被墨汁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