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夏天-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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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跟随严浩一起走上阳台,接过他递来的烟,点着,趴到栏杆上。 极目远眺,笼罩上海的天空像被墨汁浸染的薄布一样绷紧着,不时被锋利的闪电狠狠地撕扯出沉闷的雷鸣。随着每一声瞬间的炸响,心脏也仿佛共振似的在胸腔里弹跳起来,仿佛要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拽出身体,腋下渐渐有破裂般的酸痛。 谁都没有说话。连抽了三支烟之后,我侧头去看严浩,看到他手臂抱在胸前,站得笔挺,若有所思地眺望着外面暗潮汹涌的恢宏夜色。赤红色的烟头在风中闪烁着,忽明忽暗地向他指间吞噬下去。 “想什么呢?”我问。 “我在想,或许我们应该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的口气听起来轻描淡写,象是自言自语,却让我心头一惊。因为我们正站在九层楼的阳台上,从这样的高度跳下去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让人感到惊喜的意外。 “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常常这么想——还记得我说过你那个叫‘小白’的朋友有点意思吗?” “嗯,你说过。” “我说他有意思,就是指——他跳下去了。” “你说他的自杀有意思?” “对。我常常觉得,应该趁着青春还没有结束,抓紧时间干掉自己。现在动手,或许还来得及。” “可是,这有什么意思呢?” “打个比方——在青春结束之前干掉自己,就如同一头猪在被送进屠宰场之前完成交配,这样猪就不至于绝种。”严浩扭头看着我,脸上浮现笑意,“这样就不至于有一天,屠宰场因为杀光了所有的猪而无事可做而失去存在的意义。” 我缄默。我不明白严浩所要表达的意思,更不太愿意听到这种戏谑的比喻。虽然我也愿意承认我们置身其中的这个世界和一个大肉联厂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不能接受青春的意义只是被屠宰前的交配。在我的概念里青春是与生活无关的另一件事,就像没有一丝云的夏日的湛蓝天空,或许会让人看得眼睛酸涩,看得流出泪水,但它只是一幅静止的画面,所以永远都不会结束。 但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严浩。况且反驳也没有意义,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们不需要彼此摸透。 我伸出头向楼下望了一眼,在浓重的夜色中区区九层楼竟好似无底的深渊。我忽然想到了少年时摔死在我和严浩面前的那个民工,想起了小白在遗书中所说的话,我想如果我们这样跳下去,或许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人能够从我们的遗体上看出我们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个表情是笑还是哭。 夜空上突然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瞬间所有隐藏在空气中的重量都凝结碎裂出来,整个城市仿佛虚脱般地隐隐颤栗了一下,几乎在我还没有看到的时候,大颗的冰冷坚硬的雨滴已经开始随着狂风四处溅射,嘴上叼着的烟迅速就被淋灭并且湿透。 “呵,舒服多了。”严浩仰面长长地吸了一口清新了许多的空气,表情也随之轻松愉悦起来,“我们回去吧,继续睡觉。” 我把烟丢掉,默默地和他一起返回客厅。走到各自的房间门口时,我忍不住叫住他,“严浩——” “怎么了?”他停住脚步,扭头望向我。 “我觉得——”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我总是感觉这次事情好像还没有结束,还要发生什么,但就像你原来所说的,我完全想不明白那会是什么,就是有这样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预感。” 我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看着严浩,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后我听到他很平静地说:“我也一样。”
第五部分第90节 严浩失踪了
十几个小时之后,我和严浩共同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我们俩一觉睡到中午,开车去招待所找到徐海云,一起在附近的肯德基吃了顿快餐,然后到商场里逛了一个下午,给她买了一些必需的日用品。黄昏时我们站在雨水还未干透的人行道上,正在商议到哪里吃晚饭的时候,严浩的手机响了。他听了两句之后就独自走到一边,十几分钟后才打完电话回到我们面前,对我说他有一些急事要去处理一下,让我先带徐海云去吃饭,他办完事后会到招待所找我们。 他对我说话时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也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但问题是,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整晚都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不停拨打严浩的手机。我反反复复地在手机上按下那些数字,把它举起到耳边,等到自动断开,再放下,同时把长短不一的烟杆摁断在烟灰缸里。我让徐海云先睡,但她说睡不着,她穿着衣服裹着毯子缩在床上靠墙的角落,一言不发地看着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的我。偶尔接触到她的目光时,我看到了惊恐和紧张。但我无法安慰她,因为我连自己都无法安慰。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头痛欲裂地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横躺在床上,盖着毯子,鞋也被脱掉了。我有些迷茫地坐了一会,看见徐海云拎着一袋早点走进来。“昨晚你没睡?”我问。“我在椅子上靠了一会。我习惯了,没事的。”她笑笑,把塑料袋递给我,“趁热吃吧。” 我打开塑料袋,取出一个蛋饼吃起来。味同嚼蜡,但不得不吞咽下去,因为我不知道以后的时间里将会发生什么,我必须保持体力。连吃了两块蛋饼之后,我抬头看到徐海云还站在原地看着我。“你吃过了吗?”我问,她摇摇头。我把塑料袋递给她,“我吃饱了,你继续吧。我先走了。” “你打算怎么办?” “找到严浩。”我回答。 我打车到严浩的公司。房间里依旧人声嘈杂,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赵志鹏在打电话。我在他身旁站着,等到他挂下电话,问:“你知不知道严浩在哪里?”他斜睨我一眼,“不知道,好久没有见到他了。”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作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奇怪啊,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你们整天忙得要命,公司的生意都顾不上,你怎么反而会来问我他在哪里呢?”最后两句话让我感到了挑衅的味道。但是我心急如焚,无暇顾及,当即拔腿离开。 电梯到达一楼的时候,脑子里突然一动,我没有走出电梯,而是又按下了“…1”的按钮。 我在地下停车场内四处搜寻,果然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呆立半晌,我猛地转身沿原路返回,不顾一切地直冲到赵志鹏面前,“告诉我,严浩究竟怎么了!”他的脸上浮现愕然,“我不知道……”话音未落,我已经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把他揪了起来,怒吼道:“那么他的车为什么会在停车场里?”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停住手中的动作紧张地望向这边。 赵志鹏定定地迎着我的目光,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异样。“对不起,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顿了顿,“可以请你放开我的衣服吗?严浩是我的大哥,我不会和他的朋友动手。” 我和他充满火药味地对视着,最终感到了强烈的疲惫和力不从心。我颓然松开手,他坐回椅子上。 “严浩真的失踪了?” 我侧转身靠在桌子上,心乱如麻地点点头。 “怎么回事?你们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扫了他一眼,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疑问的口气也十分逼真,让我越发难辨真假。此人确实曾经出卖过严浩,做过第一次就完全有可能再做第二次,但是此刻我无法拿出任何证据。事实上,我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事态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离去。 走出写字楼的旋转门,干涩的眼睛骤然接触到正午的灼炙阳光,竟感到一阵眩晕。我突然绝望地发现,身边没有了严浩,自己就像一只失去翅膀的傻鸟,重重地跌入了完全没有方向的世界,在任何一种维度上都举步维艰。而上海,这个生我养我的城市,在刹那不觉之间也已经换上了一副陌生而狰狞的面目,时间和空间都变得不可捉摸,触目所及尽是扑朔迷离,仿佛处处都暗藏着危机重重。 我近乎昏厥地站在原地,四顾茫然,直到被人擦身而过猛撞了一下胳膊才恢复知觉。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拿着手机一边大声打电话,一边打开停在我面前的出租车门径自坐了进去。等我反应过来时,等着我的出租车已经载着此人绝尘而去。 我已经没有力气操他大爷了。退后几步,软绵绵地坐在滚烫的水泥台阶上。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翻到严浩的号码,按下“呼叫”键,随手放到身边的地上,伸手到口袋里搜寻香烟和打火机。 当我叼着点燃的烟卷重新拿起手机的时候,我惊愕地发现上面显示的字样竟然是“正在通话”。
第五部分第91节 一个没有经验的逃犯
“喂,严浩!”我抓起手机就喊,但那头传来的却并不是严浩的声音。 “你找谁?” “我找严浩……” “严浩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你告诉他,我是‘小雨’,他一定会接的!” “小雨?你是谁?” “我是他的好朋友!”我急了,一口气说下去,“昨天晚上我还和他在一起,他突然就失踪了,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到处找他!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没有声息。我的心渐渐悬到嗓子眼,抓着电话不停地喊,“喂!喂喂——” “你真的是小雨?” “是!” “严浩出了点事,现在情况很复杂,电话里讲不清楚。如果你想帮忙或者想见他的话,现在就马上过来吧。” “你们在哪里?” “你打车到湖南路、高邮路,我们在高邮路上等你。” “好!我现在就过去!” “小心点,就你一个,不要带其他人,也注意不要被别人跟上。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 电话断掉了。我呆呆地放下手机,这才看到自己的手已经因为激动而在微微颤抖。从接电话那人的隐晦表达和暧昧口气中,我强烈地感觉到严浩此刻的处境和状况十分不容乐观。我甚至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推测,开始怀疑严浩所遭遇的事情并非与徐海云有关,而是我所不了解的更可怕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我一定要过去,因为到此刻为止,严浩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朋友。 我在湖南路和高邮路的路口下了出租车,步行走上高邮路。或许是没有吃中饭的缘故,走了没几步身上就出了一层虚汗,双腿如针刺般的酸麻,胃也在隐隐抽搐。我打量四周,发现高邮路只是一条非常狭窄静谧的小路,铺着水泥方砖的人行道上错落地栽着成排的法国梧桐,路两边除了围墙就是掩着花丛树林的铁栅栏,并不像有住宅区的样子,路上也见不到行人的踪影。这个地段我从未来过,现在才开始有些奇怪严浩怎么会藏到这里。正感到疑惑的时候,拐了一个小弯,我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人抱着双臂在东张西望,其中一个腋下夹着一卷报纸,而那张脸让我一眼看到便感到非常熟悉。我放慢脚步,搜索记忆。这时那两人也看到了我,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仿佛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念间,我想起了那人是谁——我曾隔着严浩的车窗玻璃看着这张脸,看着他伸出的想抓住车门的手,看着他被开动的车带倒在地越滚越远——没错,就是那个跟着徐海云的打手! 手脚迅速变得冰凉。我僵硬地站住,被不祥的预感驱使着转过身,果然看见刘老枪如鬼魅般的身影正在几十米外冷冷地盯着我。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并且看起来似乎已经无路可逃。那两个打手正在不紧不慢地逼近过来,与我面熟的那个边走边从腋下抽出报纸包,打开,抖落报纸,露出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 我什么都没有。胃里是空的,手里也是空的。我感到自己的大脑正在迅速地脱水收缩,颅腔内由此渐成真空,而额头的冷汗也开始向毛孔内逆流。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地四下扫视,马路斜对面的一个小饭馆突然映入我的眼帘,我一咬牙,拔腿飞奔过去。 我冲进饭馆的门,撞倒了几张凳子,冲进厨房,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疯狂地搜索我唯一的希望。上帝保佑,我找到了,我抓住门把手用尽全力,门框带着脱落的插销被我拉开,身后甩下一片惊叫。我跑进饭馆后面连通的民房,穿过两个房间之后,面前终于出现最后一道门。我拧开门锁闪身出去,几乎就在我用后背撞上门的一刹那,我听到了屋里追近的脚步声。 我疯狂地奔跑,跑得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终于看到了熙攘的人群,看到了焦灼的车流,但是我没有停,依旧向前冲,一直冲进地铁站,买票,过检票口,赶上一班正好进站的地铁。我气喘吁吁地靠在车厢门上,在列车开动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滑坐到地上。 擦掉眼前朦胧的汗水,映入眼帘的是乘客们仿佛打量逃犯般的奇特目光。我努力而狼狈地撑起近乎虚脱的身体,对陌生的他们挤出笑容,而心里却渐渐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确确实实地变成了逃犯,由此刻开始,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逃犯。 一个没有经验的逃犯,一个不知道该逃往何处去的逃犯。
第五部分第92节 不要问别人该如何结束
第五部分第93节 男人的事情要自己解决
回到房间,我沉默地抽了两支烟,心乱如麻。最后丢掉烟头走到床边,把面目已经清晰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坐在床沿的徐海云。 我让她立刻买火车票离开上海。但她不肯,她说她怎么能这样不顾我们死活地一走了之?我说你难道要亲眼看到严浩或我的尸体才肯走?她无话可说地张着嘴,发了一会呆,突然起身拔腿就往外走。我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她不回答,头都不回地用力掰我的手指,死命挣扎,双脚乱踢乱蹬。“你他妈的给我站住!”我突然无名火起,猛一用力将她拖倒在地,跨到她身边跪下,摁住她的肩头冲她大声怒吼。她不知道是摔疼了,还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终于停止了挣扎,脸色苍白,目光迷茫地看着我。我浑身燥热,粗重地喘息着,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说,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