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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上海夏天-第4部分

小说: 上海夏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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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公桌后坐下,把屁股挪舒服了,才问我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因为顿河。”我回答。  “你说什么?”胖老头一愣,差点没拿稳茶杯。我想他不是真的没有听清我的回答,因为他的表情已经渐渐地由难以置信转变为恼羞成怒。他一定满心以为我会说打赵元是因为这个马屁精检举揭发我上课看书,因而早就盘算好了如何就此对我展开关于遵纪守法和理想前途的谆谆教导,可惜他失算了。  “因为顿河。”我看着他涨红的脸,大声地又说了一遍,“因为顿河的冬天弄得我心情十分糟糕!”


第一部分第20节 我跟猪头三打了一架

星期六下午的周会课上,我站在讲台上对全班同学朗读了三百字的检查,并向赵元当众致以诚挚的道歉。诚挚是假的,三百字也是绞尽脑汁胡扯出来的。我年少单纯,想不明白为什么检查这种文体也要规定字数,后来才发现这种新八股和老八股一样为我日后打下扎实的文学基本功起了极大作用。感谢班主任的关怀,恳请同学们批评。我哼哼唧唧地念完,把检查塞到裤兜里,揉成一团。   赵元离开课桌走到我面前,友好地握住我的手,真诚地告诉我,他接受我的道歉,他原谅我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学生,他愿意和我交朋友。班主任站在门口,两手背在身后看着我们,因为自己会说的那几句话都被赵元说了,所以只得微微颔首,笑眯眯地两眼放光。  去你妈的好学生。我心里想的是给这家伙脸上再来一拳。  那天放学后轮到我值日。与我同组的有一个叫黄鲲鹏的家伙,此人长得肥头大耳,嘴唇厚得像含着根香肠,所以绰号“猪头三”。猪头三的老爸是市里的高官,虽然如今我已经知道他那个级别的高官在北京随便丢一块砖头就能砸倒一大片,但那时猪头三和我一样因为涉世未深而孤陋寡闻,并且学校领导对他也关爱有加,所以此人自我感觉非常了得,每次值日都不动手,闲着也就罢了,还背着手在其他人周围瞎转悠,指挥这个支使那个,跟九门提督似的。  我的情绪被周会课的内容搞得极端恶劣,所以当猪头三晃悠到我身后指导我应该用干抹布而不是湿抹布擦窗户玻璃的时候,我扭头把抹布丢到他胳膊上,“麻烦你帮忙拧干。”猪头三满面受惊之色,似乎他是正道侠客,被我用下三滥的暗器伤了屁股,连声斥责我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同学说话。于是我们吵起来,我智商本就比他高,再加上摆事实讲道理,所以此人很快就处于下风,他一脸肥肉扭曲,最后竟恼羞成怒,放赖撒泼,开始进行恶毒的人身攻击,嘲笑我穿的衬衣袖口已经洗破,说我是穷瘪三还出来丢人现眼。我激动得浑身颤抖,怒不可遏,怒极反笑——我笑着对他说:“看着你,我算是知道恐龙为什么会灭绝了。”  周围围观的同学一片哄笑,呆笨猪头三则半天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劈脸给我一耳光,于是我和他开打。但此人毕竟一身猪肉,腰围和我胸围一般粗,就算一跟头摔在我身上也可谓重创,所以坦白说我一开始就有些心虚,结果最后竟被他摁倒在地打得嘴角出血,末了还踢我几脚才得意离去。  我在外面晃荡了很久才回家,一进门就低头往自己的房间里钻,但耳明眼快的母亲还是抢先一步堵在门口,看到了我脸上的伤。“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低下头,把和猪头三打架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全招了,然后等着挨训。但是母亲的巴掌和训斥迟迟没有降临,最后我听到她问:“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嗯。”  “你认为自己没有错吗?”  “嗯。”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就应该自己去证明这一点。”  我愕然地抬起头,看到母亲的脸色竟然非常严肃。“你是一个男人,有些事情一定要自己解决,因为这是你自己的尊严。”  我想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第二天放学后我把那猪头三约到操场旁的小树林里打了一架。我满脑子想着母亲的话,完全忘却了疼痛和害怕,除了一定要赢什么也不想。结果是我真的赢了,猪头三被我打得更像猪头。虽然我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是终于明白打架并不仅仅是体重和身高的较量。


第一部分第21节 你送给我那草帽很久以前失落了

我心情难得舒畅,吹着口哨回家,在大院门口遇见了也背着书包的严浩,他打量着我凌乱的衣衫和浑身的尘土,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事情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说了,颇有些炫耀。他什么评论都没做,只是随口问了一下那猪头三长什么样,家住哪里。星期一白天猪头三没来上学,晚上猪头三的老爸找到了我家,原来严浩早晨在猪头三家附近堵住猪头三又打了一顿,将其打得鼻青脸肿进了医院。  猪头三的老爸跨进我家门时很没有高官的风度,气势汹汹,骂骂咧咧,一副来拆房子的样子。但是当他看见我母亲的时候,两人的面上都出现一怔的神情,然后他的火气一下子弱下去很多,站在原地搓手搓脚,看起来很不自然。而母亲也表情阴沉地坐回藤椅,放下手中正在打的毛衣,冷冷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事?”母亲问。  “你儿子不好好值日,我家鲲鹏批评了他两句,他居然就找小流氓来报复……”  我被这种颠倒是非的胡扯气得怒火万丈,想冲上去却被父亲从身后拉住。  “你想怎么样?”母亲继续问。  “你儿子寻衅打人,总该道个歉吧……”  “你向别人道过歉吗?”母亲的声音很平静。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嗓门又大起来,象是被母亲的话刺到了什么地方,又或是想起了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父亲用一只手按着我,另一只手去拉母亲的胳膊,但母亲把他的手甩开了,神色从容,继续说:“沈昱是我的儿子,有我们朱家的血统,我们朱家的人从来不会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至少不会说谎。这件事情的经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他对我说的话。”  猪头三的高官老爸脸上肌肉扭曲,憋了半天,最后丢下一句,“和你们这些没素质的阿乡真是没道理可讲!”然后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房门被他摔得巨响。  母亲扭头看着我:“小雨,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你而不相信他吗?”  我摇头。心里隐约有不舒服的预感。  “这个人当年是你外公的下属,是你外公一手把他提拔上去的,但文革时就是因为他写的一份检举揭发材料,你外公才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父亲叹着气走回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沉寂下来,白炽灯在头顶上漫射着刺目的光,烤得我头顶发热。我站在母亲面前,看着她依旧平静的面容,慢慢地捏紧双拳,我想用这双拳头砸扁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猪头三。  22  为了帮我打猪头三的事,我找到严浩向他道谢。他淡淡地说没什么好谢的,说他喜欢打胖子,胖子肉厚油多像沙袋,打着舒服。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刻意避开他,我有些内疚。“晚上一起看录像去吧,我请客。”  “我不想看。你自己去吧。”  我感觉他有些不太对劲,问他出什么事了,是张昕,还是他妈,他说没事。  “快中考了,回去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吧。”说完他自顾在大街上“之”字形地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又站住,扭头朝还站在原地的我摆摆手算是说再见,然后转身继续离去。我听到他开始吹口哨,是我熟悉的那个旋律,《草帽歌》——  妈妈你可曾记得  你送给我那草帽  很久以前失落了  ……  它飘向浓雾的山岙  哎,妈妈那顶草帽  它在何方你可知道  ……


第二部分第22节 到了分离的时候

中考时我不知哪来的热情发了一下狠,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收到通知书后,母亲买了一个国产熊猫牌单放机给我作为奖励,这对于家境并不宽裕的我来说实在是奢侈的惊喜。我在街头的音像摊挑了半个下午,最后买回两盒翻录的罗大佑的带子,从早到晚反复地听。  见到严浩时,才知道他竟然和我在同一所高中,只是不同班。   “张昕呢?”  “中专。广州民航中专。”  “民航中专?”  “嗯。她不是想当空姐吗。”  “要去广州上学?”  “嗯。”  我们俩都不再说话。呆了一会,我去摆弄单放机,放我最喜欢的一首《你的样子》给严浩听,但他听得心不在焉。最后他告诉我,他一个星期后就要搬离宿舍大院,因为他父母离婚了,他被判给了他母亲。“如果这次我考砸了,他们会等到明年才离婚。两个可笑的家伙。”他笑着说。那笑容象是用水手刀刻在苍白的石灰墙上,有看不见的碎片剥落。  搬家是在一个天气闷热的午后,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开了辆小车来接他们。那个男人长得没有严浩父亲英俊,但很象《英雄本色》里的狄龙,穿一身熨得很平整的黑西装,油亮亮的头发都贴着头皮向后梳着,他把严浩的母亲搂在怀里,笑得很旁若无人的样子。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家伙在把东西往另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上搬,面目都很凶悍。附近两栋楼的邻居们都在自家院子门口或阳台上远远地观望,交头接耳,却没有人敢靠近。我也被父母在院子门口紧紧拉住,不准过去。  严浩的父亲突然从楼后跑出来,踉踉跄跄地冲到严浩母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抱住自己妻子的腿死命拉扯。他脸上糊满鼻涕和眼泪,哭得像个上海小女人,根本听不清楚嘴里在说些什么。后来严浩的母亲也开始哭,那个穿西服的男人脸上终于出现不耐烦的神情,小声说了句什么,正经过他旁边的两个人放下手里搬的柜子走过去,把严浩父亲按倒就打。他们下手非常狠,而严浩父亲先是拼命用手护住头,最后则象放赖的小孩一样干脆躺在地上四脚乱蹬、乱哭乱叫,那种可笑的形象实在让我无法产生同情,反而感到一阵恶心。  严浩原本一直低着头站在车旁,背对我的视线,此时才转过身来,但却无动于衷,只是掏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取出打火机点着,然后冷冷地看着,一脸漠然的样子。他的目光透过弥漫开的烟雾望向我这边,但我感觉他的视野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有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两辆车都开走之后,我才看见张昕远远地站在空地另一头的一棵冬青树下,烈日透过茂密的树叶将斑驳的光影撕碎在她脸上,隐隐约约地闪烁着什么,似乎是泪光。先前车就停在我们俩之间,严浩就站在我们俩之间,我们被挡住了,所以没有相互看到。  她的目光也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奋力挣脱父亲的手,向她跑过去,但她低下头,转身匆匆离去了。


第二部分第23节 录相厅和胖大妈

整个暑假我再没有见过严浩,也不知道他搬到了什么地方。张昕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虽然她家和我家只隔着两栋楼,但却好像隔着一个世界。  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常常在院子里逡巡,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会条件反射地抬头,但刺目的阳光里再也看不到从天而降的张昕和严浩,于是怅然若失。我站在院子中央,踮起脚向二楼眺望,阳台的门窗总是关着,风一吹还有大蓬的灰尘扬起,完全不象有人的样子。晚上也听不到楼上的动静,连开关门的声音都没有。我甚至开始怀疑严浩的父亲从来就没有在这里住过。  最后我走到围墙边,在我和张昕摔倒过的地方躺下。身下是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地,我“大”字形伸展开四肢,目不转睛地向上凝视,我幻想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就会看到张昕的裙子象花朵一样在空中绽放,就会看到严浩从阳台上探出头来对我笑。但我总不能坚持到底。我闭起被阳光刺得酸痛模糊的眼睛,看到眼前的黑暗里有一些深红色的光斑,然后感觉到有水滴从我的眼角流过面颊,留下两道痒痒的痕迹。  有时我独自去我们都已成为常客的那家录像厅看录像,每次都仔细打量周围的人,期望能搜寻到严浩和张昕的身影。那个胖大妈现在也和我面熟了,但她不再象过去那样絮絮叨叨了,胖墩墩的身体也显得臃肿疲惫。“最近见到过严浩吗?”我问。她总是摇头。有一次她叹了口气,说:“小浩那孩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运气。”  我不知道她凭为什么认定我和严浩不同。这一点让我感到难过,不知道是为严浩还是为自己。  1993年,家用录像机已经在商场里随处可见,很多录像厅都改装了大投影屏,所以这家仍只有一台旧彩电的录像厅的生意变得非常惨淡。实在没有客人开不了场,胖大妈就搬个小板凳拿把蒲扇坐在门口乘凉。我也懒得立即回家,常常到隔壁的棒冰摊买一瓶汽水,蹲在街边陪她说话或发呆。有一次她不知为什么给我讲起了她的儿子,她说她儿子被文革耽误了年纪,没念过几年书,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弄堂里混,打架在整个区里都出名,小半辈子都在牢房里耗过了。后来总算是懂事了,找了个老婆,开了这么一个小录像厅想好好过日子,却被当年的仇家寻上门来一刀从前胸捅到后背。  “那天早晨我和他媳妇在买菜,他媳妇想多买点肉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我还不舍得,在菜场磨蹭了老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门口都是人啊,他躺在一进门的地上,血流得满屋子都是,人早没气了,眼睛倒还睁着……  “我那儿媳妇,我一直劝她再找个婆家,她不肯,我知道她是担心我这个孤寡老婆子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现在她每天在菜市场摆摊子卖卤菜,起早摸黑的。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实在是个祸害呦!现在想想,还真不如小时候就死了算了,也不至于让我这把年纪还掉眼泪,不至于苦了他的好媳妇……”  胖大妈用手去擦眼泪,却哆哆嗦嗦地没擦到,扑簌扑簌地落在地上。我想起严浩没回家的那天晚上所说的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胖大妈哭了一会,渐渐地自己停住了。天色也暗了,于是我起身退了汽水瓶回家。但她却在背后叫住我,告诉我这条小街过些日子要拆了,要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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