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之剑[战国篇]-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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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信长有着当世少有的冷静头脑,对传统和既存权威毫不在乎。但他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权威与传统的抽象影响力是不可侮辱的。倘若轻易贸然引见异教徒,必将激起日本宗教各界群起攻之,为此信长不得不谨慎行事。
信长连日来一直在工地现场指挥工事,固然令人吃惊,但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仔细一想,这并不是难以理解的问题—袭击自己侍奉的主公义昭将军这一事件本身,就已严重践踏了他的权威,信长绝不容许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昼夜监督工事进程既是为主公安全考虑,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工事现场简直就是战场:特技者手持“金手木”(一种铁杖)大声呐喊助威,石工、庭匠、工艺师等职人在各自分担的工事区内埋头苦干。在信长指挥下,工事作业整然迅捷、有条不紊。
一块块天然巨石重叠摞起构成的墙壁,是二条城修建过程中最重要的工事,甫洛易斯来日后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石城。
信长虽然对建筑工事一窍不通,却是此次工事的中心人物。他同时指挥七千职人一丝不苟地整齐劳作,现场听不到一句怨言,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峥然刚毅。信长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动了甫洛易斯,他相信即使在战场上,不管遇到何种混乱的情况,在信长一丝不乱的统率下,他们同样可以整然前进,丝毫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扰。
甫洛易斯在和田惟政指引下来到工事现场,此刻信长正站在场中央亲自指挥职人作业。他同时也认出了两人,鉴于四周太嘈杂,信长决定在吊桥上会见甫洛易斯。
桶狭间战役后,信长与武田信玄结成同盟,击败宿敌美浓。其后他奉足立义昭之命入京,先是镇压了城内的叛乱势力,继而以武威迫使堺城屈服,接受新法课税。时年织田信长三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他的目标是独霸天下。
信长亲切接见了甫洛易斯,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甫洛易斯:这个“红毛鬼”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呢?甫洛易斯时年三十七岁,和信长算得上是同龄人。
“承蒙赐见,深表荣幸。”
甫洛易斯摘下帽子郑重寒暄道。
“欢迎光临,路易斯·甫洛易斯。”
信长微微点头,一副君临天下的神态,脸上充满了霸者的威严。
初夏的太阳火辣辣照射在甫洛易斯的脑袋上。
“把帽子戴上吧,这样太受罪。”信长劝道。
“神父今年贵庚?”信长问。
“贱龄三十七岁。”甫洛易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信长微微笑了起来。
“呵呵,这么说比我大一岁咯,来日本几年了?”
通过简短的客套话,两人知道了对方和自己是同龄人。信长似乎对甫洛易斯印象不错,初次见面的拘谨气氛很快就缓和下来。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谈笑风生,越说越投机。
“要是贵教在日本得不到发扬光大,神父准备怎么办?回国或者……”信长问。
“哪怕信者只有一个人,我也会留在这个国家。”
“贵国也有这样的城堡吗?”
信长指着巨石积筑的城墙问甫洛易斯道。
“据在下所知,倒是真有几处城堡和将军的居城类似。”
第三部分:布道交易自由居住的权利
甫洛易斯的目光停留在巨石积筑的石墙上,即将竣工的天守阁威荣整仪,充满王者的霸气。信长将军用来俯瞰天下的望楼,竟然是个充满浪漫气息的五层建筑物。
“哈哈,这种规模的城堡想建几个都成。”
信长故意避开话茬,放声大笑起来。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暗自在心中勾画出了安土城蓝图。二条城对信长而言只是小试牛刀,严格意义上讲,只不过是个给小孩子用来放木偶的游戏室而已。
两年后建成的安土城,动用了附近四个邻国的二万五千名职人。其时整个天下在信长看来,也不过是个给小孩子用来放木偶的游戏室而已。
甫洛易斯很想说点什么,不知为何,言语突然间在喉咙里堵塞住了。他被信长气宇轩昂的风度完全压倒。但甫洛易斯并没有忘记此次谒见的真正目的,他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开口。
信长直视甫洛易斯,炯炯有神的双目,如同两道利剑般插入他的心房。
“你有什么事想拜托我吧?”
信长一语点开甫洛易斯此次谒见的真实意图。
“恕我放肆,请信长殿下赐予我们在京都自由居住的权利,并免除诸役税为盼。” 甫洛易斯拜倒在地。
“就是说,要我准许你们布道的权利是吗?” 信长两眼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如蒙赐准感激不尽。”
“我国自古以来,南都北岭诸法流传,门派众多。你能告诉我基督教和它们的区别之处在哪里吗?”信长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们信奉唯一的神耶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神;我们尊崇唯一的主基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主。”
“围绕你们信崇的基督,在贵国难道就没有对立的意见吗?”
“启禀阁下,我们的信仰是绝对忠诚的。”
“你们可以为了神而舍弃自己的生命吗?”
“我们早在出生那天起,就已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神。”
“信仰神之后,你们自己有什么变化吗?既然已经将生命献给了神,神父你将来要往何处去呢?”
“哪里也不去,我永远和神在一起。”
“神父相信来世吗?”
“神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将永远和神在一起。”
甫洛易斯的回答让信长感到非常满意。
随后甫洛易斯为信长写下了这样的宗教观:
“我不主张承认没有看见的东西,比如来世。”
对于只相信现在的信长来说,日本宗教已令他失望之极,甫洛易斯的说教引起了他强烈的共鸣。他们都信奉唯一的神,唯一的现实。
信长认为,日本宗教是自己的敌对面。来自于诸教团的势力干扰,已成为他霸业达成的主要障碍。他想将“吉利支坦”培养成新兴的宗教势力,用来对付日本宗教诸教团。
信长心中暗自盘算:只要和传教士搞好关系,就可以从葡萄牙商人手中获得铁铳、火药、钢材等西洋特产。如此一来,独霸天下将指日可待。
“你的要求,我会认真考虑。”
那天信长当面并没有给甫洛易斯明确的答复。只是让他五日后再来参见,到时具体面议。
信长的态度,使甫洛易斯感觉到希望的曙光。或许不久以后,在京都自由居住、布道,将不再是一个梦想。
在旁边目睹了会见全过程的朝山日乘,此刻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日乘本是出云朝山家的执事,入信法华宗后,由正亲町天皇亲赐“上人”称号,随后受到信长宠幸,以“政僧”身份一直跟随其左右。他善于运筹帷幄,为信长扩张势力立下诸多功劳。
如果让红毛教乘机而入,必将失去信长对自己的大半宠幸,如此一来,“政僧”的身份也就变得没有任何存在价值了。日乘对此深感忧虑。
五日后的四月八日,信长再次接见甫洛易斯时,授予他承诺京都居住的自由和诸役税免除的朱印状。耶稣会终于如愿以偿,从信长处得到了自由布道的保证书。
京都素有排他的风气,甫洛易斯对此颇有感触。在京都说服一个人改信基督教花去的精力和时间,在其他地方足可说服二百人入教。但纵然如此,能够获得京都居住权和传教许可,对耶稣会来说仍然是一个天大的福音。
但是,信长在保证耶稣会自由布道的同时,也提出了对甫洛易斯而言甚是棘手的附加条件:
“听说和传教士一同来日的葡萄牙商人,将我国良民作为奴隶在国外非法买卖,我坚决反对这种无法无天的卑劣行为。此前之事过往不咎,但此后耶稣会需告诫奴隶商人,本国严禁买卖人口!”
信长的附加条件让甫洛易斯备感困惑。他不知该如何向信长解释:传教士和商人都是葡萄牙政府对日政策的两翼。
当初,传教士们在战场上亲眼目睹了军阀与人贩子之间公然的买卖交易。他们也曾考虑将奴隶买下后放生,但苦于囊中羞涩只得作罢。大量的日本人被作为奴隶运到葡萄牙。事情发展到今天,局面已不是耶稣会可以掌握的了。
另一方面,对信长授予甫洛易斯朱印状一事,日本教团表示极大惊愕。
足利义辉被暗杀后,“吉利支坦”虽然被禁止布道,但教势相对先前实际上并没有减弱。加之这次获得了信长的保证,此后信徒数目必将如燎原之火般激增猛进。日本诸教团深刻感觉到危机迫在眉睫。
3
四月二十日,眼见京都城内已恢复安定,信长决定暂时返回本领。临行之际,甫洛易斯再次前来登门造访。巧的是,日乘也在同一天前来为信长饯行,这真可谓不是冤家不碰头。
日乘抢在甫洛易斯之前首先发难:
“我国乃是神圣之邦,而此刻坐在大人旁边的这位却是邪教徒的首领。大人果真要允许他施展邪法妖言惑众吗?请即刻下令,将此等邪恶之徒尽数赶出京城。”
“上师,你为何称呼‘吉利支坦’为邪教呢?我们有我们的神,他们也有他们的主。为何彼此间非要分出个高低上下呢?我不明白,尔等为何对基督教如此深恶痛绝?”
在信长一连串的反问下,日乘顿时哑口无言。
第三部分:布道交易脱离苦海深渊
“那是因为在日本,佛教宗徒都视本门教义为不二法则。为了维护正统地位,他们不惜任何手段代价。而我等舍弃身家性命的目的,只是为了救济民众脱离苦海深渊。”
说这话的是甫洛易斯的同行弟子劳伦斯。
“吉利支坦”舍生忘死的宗教献身精神,令信长瞠目结舌。他们不远万里渡海来到异教徒的领地,即使受到种种压力迫害,也都顽强忍耐。所有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够留在日本继续布道。和传教士们大无畏般的宗教献身精神相比,早已因派系争斗丧失民心的日本佛教诸宗,在信长看来,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劳伦斯话语激怒了日乘,他一跃而起:
“那么请大人允许,拙僧要和邪教徒过过招。我会用事实证明,邪教徒们所信奉的邪法是多么不堪一击!” 日乘向甫洛易斯和劳伦斯发起了宗教论争的挑衅。
信长认为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于是爽快答应了日乘的请求。
首先应战的是劳伦斯,他有着丰富的辩论经验,是耶稣会著名的舌战高手。日乘争不过劳伦斯,很快败下阵来。但素来娇纵成性的他,恼羞成怒之余,竟然毫不顾忌信长的权威,当面拔刀杀死了劳伦斯。
信长勃然大怒,在场的和田惟政和木下藤吉郎(秀吉)急忙出手制服了日乘。僧人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信长对佛教更加厌恶了。他宣布:本次论争以“吉利支坦”的胜利而告终。
但日乘不肯善罢甘休,他进宫觐见正亲町天皇,哭诉哀求的结果,终于获得“将‘吉利支坦’传教士悉数赶出京城”的谕旨。
起码从表面看来,相对于信长的朱印状,天皇的谕旨要更具权威力。日乘企图凭借圣旨一举将传教士们赶尽杀绝。
朝廷和日本宗教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系,历代天皇本身就都是佛教信徒。与其说圣旨是日乘哭诉哀求得来的,倒不如说是他巧妙施压逼迫天皇不得不下旨更为恰当。
甫洛易斯慌忙逃往岐阜—信长的属地。面会时,他向信长致以最强烈的抗议。圣旨践踏了将军的权威,信长被激怒了。
信长明白,所谓谕旨,不过是日乘这个幕后操纵者的一手所为。如果就这样听任甫洛易斯窝窝囊囊地被从京都赶出出来,自己的脸面又将付之何存?
有着统一天下远大抱负的信长,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
“该和尚自恃得到我的宠爱,愈发放肆以致目中无人;如听任其乱行置之不理,必将祸害朝纲,贻误我皇,望陛下三思!”在寄给朝廷的手书中,信长肆无忌惮地爆发了自己满腹的愤怒。
朝廷旋即下令,将日乘赶出京城永不叙用。日乘的企图彻底崩溃了,他错在不该触动信长的逆鳞。
同时,信长也给甫洛易斯下了最后通牒:限期命令葡萄牙商人停止买卖奴隶的卑劣行径。
朝廷手中虽然不握有丝毫兵权,但对日本武将而言,却依然有着象征意义上的权威和影响力。诸侯们暗中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寻找借口进京擒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将拥有天皇谕旨的日乘赶出京城,信长显示出对甫洛易斯非同寻常的宠遇。为了报答信长的恩遇,甫洛易斯必须尽快想方设法,阻止葡萄牙商人在日本继续买卖奴隶。
但这种商业行为也是在葡萄牙政府国策支持下合法运营的,甫洛易斯顿时陷入由祖国和信长共同制造的夹缝中无法自拔。
身陷夹缝苦恼的甫洛易斯日见憔悴,消瘦的身影映入一双稚嫩的瞳孔中。她一直在静静地守望着这一切,她,正是被甫洛易斯从岸边救起的奴隶少女—阿发。
在甫洛易斯的精心呵护下,阿发早已恢复了健康,甫洛易斯将他收留在自己身边。阿发虽然年纪小,却很是聪明伶俐,很快便充当起甫洛易斯秘书的角色。
想到这个只有十岁的小女孩父母双逝、离乡背井的悲惨遭遇,甫洛易斯心中感慨万分。他很疼爱阿发,对待她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阿发生于甲州富士山北麓的寒村。武田军进攻此地时,放火烧掉了村庄。阿发的父亲死于乱军之中,自己和母亲一同沦为了奴隶。后来因为生病,人贩子把她丢在了堺城港畔,被甫洛易斯救起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