袤原驰骋(上)-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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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好些天过去。
这些天蔡琰亦经常来请,以李宣之名见召,令我十分困惑。我总想:她以后怎么样了呢?然而我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唯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是个著名的文学家、音乐家、诗人。但是,我发现在种种光辉的头衔下,蔡琰其实是个文弱女子,而非圣贤。她知道我不喜谈论经书、辞赋,就闭口不说,而是说些共同感兴趣的问题。她思维清晰,是少见的辩论高手,我亦甘拜下风。实际上每次来之前我都忐忑不安,既想见她,又觉得不能见她。而且,我自感彼此都在深深坠入情网,两情相悦,就差没有捅破那张窗纱而已。
一日聊起李宣,蔡琰笑道:“少君持正庄重,很难相信她竟会接受军师封号,为将军驱使。”
我苦笑,“你不信也没办法,反正她现在就是军师。而且我不在时,她领导全军,代行将军事。”
蔡琰掩嘴笑道:“阁下率性,文姬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呢。”忽地脸孔一红,“不知为何,妾常常想起少君此时光景,她得以陪伴将军左右,实在是很令人羡慕啊!”
我大吃一惊,顿时脸红耳赤,讷讷地道:“这……夫人说笑了。军师嫁与建威将军司马恭,两人恩恩爱爱,这才是令人羡煞!”
蔡琰见我失措,也垂头不语,半晌才道:“不妨文姬弹奏一曲,请将军倾听。”
我微微点头。她也不再看我,取琴置于几上,微拨琴弦,便即发出动听美妙的音符。我微感惊讶,那一次她弹完琴后,便很少在我面前论及音律,却不知今天为何突然又有雅兴了呢?
此曲我从未得闻。她弹完之后,我笑道:“夫人此曲真妙!不知有何称谓呢?”
蔡琰面带羞色,嗫嚅着,忽而又脸色通红,眼眶内竟似盈有泪珠。忽地颤抖起来,起身掩面而去,唯独将我一个人留在厅内,呆呆地不知所措。
我愣了好一会儿。片刻,才听得廊下有人在哈哈大笑,朝外看去,却是荀攸来了。他先自拱了拱手,进来互相寒暄已毕,这才道:“颜兄果真不通音律!唉,公达真是羡慕,像蔡文姬这样出色的女子,也忍不住向颜兄以琴示意了呢……”
我惊问:“你胡说什么呀?”
荀攸大笑,“我在厅前流连不去,正是听到琴声。此曲乃当年司马相如所奏之《凤求凰》,以表思慕卓文君之意。文姬以此自代,反来求汝。啧啧,真是羡煞人也!”
我完全傻掉,半晌才道:“她……她真有此意?她不是知道我有妻小的吗?”
荀攸恍若未闻,正容道:“蔡琰精音律、辞章,才伦名雅,将军何不遣人提亲?一来其父望族,天下知名,联姻有利颜兄功业;二来使颜兄亦可跻身士家之列,不愁无人归附;三来也彻底洗刷‘鼠尾’之羞,扫清从宦之讥也。一举数得,还请颜兄速速定夺!”
我连连摇手,颤声道:“不,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荀攸叹了一声道:“何故矜持?颜兄若是怕嫂夫人怪罪,公达与拙荆可代为求情。此事百利而无一弊,况且蔡琰又属意颜兄,两情相悦,怎不是件大大的美事?”
我使劲摇头,良久才道:“荀兄,请让我再想想罢。我现在心乱如麻,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并非矜持,实在是,实在是……”
荀攸见状,欲劝不能,也不好多说,轻轻喟叹而出。
我一时茫然,忖道:这些日子跟她朝夕相处,说我不喜欢她,那是骗人的。唉,可惜她太过有名,就像曹操、张辽,我是绝不敢收来以为己用的。荀攸何尝不是如此,我相信当年只要说一声,他必然就会跟我走的,可我敢吗?
我失魂落魄地走向院外,又在庄内莫名其妙地转悠着,想到蔡琰临去之时那幽怨的眼神,浑身如遭雷击。她的魅力无可比拟,又清雅绝伦,是那种一看就令人无法自拔的女人。我自问不是柳下惠,但我又痛恨自己不该沉迷其中。如果当初一开始就说清楚,便不致有那么多事的吧。当我心里矛盾迭生时,竟还不知进退,与她朝夕相处、谈笑不羁,难道我是故意的?
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放浪。小清一不在身边,就拈花惹草起来,我还是不是人?如今照顾三位妻子,已是分身乏术,哪有力气再娶别人?
长叹一声,忽然觉得如此时小清在此,什么问题恐怕都能解决。
忽然,卢横从前院赶来,手捧飞鸽。“主公,西海急传!”
我沉着脸,愣愣地点了点头。接过那布条,是许翼代李宣急发的军事情报:十月辛卯,汉阳王国率韩遂、马腾起兵十万,从渭西出发,顺流而下,舍北路县而从南路直取关西重镇陈仓。李宣以为此乃重夺峄醴的好时机,请求发兵。
我理了理脑中混乱的思绪,吩咐取图。对照情报,我细细研究了王国等此次的举动,顾谓卢横道:“王国称合众将军,其实草寇而已!韩遂等推他为首,实是要此人当个傀儡罢了。现在他又不甘心受制于人,倾军去攻陈仓,真是太可笑了!”
卢横道:“王国重兵在握,右扶风兵少,恐怕陈仓未必能够守住。以末将浅见,贼兵欲取吴岳南道,必是图取西京,以便入主关中。陈仓乃关西重镇,若得控之,则可屯驻大军关内,与东京遥遥对峙。此番若不遣军速援,恐怕陈仓难保。”
我摇头,又轻轻皱了皱眉,“陈仓守将是谁?”
卢横道:“听说是扶风都尉孙奋。”见我微怔,再禀道:“此人即泥阳之战前,独与七百士卒守漆垣的左冯翊丞,后率众死战,全军覆没,为李文侯所得,不肯降,伺机逃归。”
我点点头,道:“原来是故识了。有此人在,以陈仓险固,安能有失?王国举众兵围坚城,兵家大忌,此次必败无疑。要是我来打,必定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陈仓,另一路却疾出雍、二县,收取粮草、屯兵备荒,然后再俟机图武功、美阳。这样既可安然抵挡朝廷大军,又可围住陈仓,无须攻取,只需待其粮草用尽,就可胜券在握了。”
卢横听我这样讲,也颇觉有理,“嗯”了一声,道:“若是王国败归,恐怕于我等亦无利处。那么,这次是否还要派兵呢……”
“当然了!”我斩钉截铁地道,“既然韩遂肯冲锋陷阵,我们岂能不跟上赚些便宜?现在我们在西羌境内,不至为王国、皇甫嵩等人所忌,因此一个小小的峄醴,他们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卢横便告辞,速去发信。
我放下此事,不由得又想到文姬身上,不觉心中苦叹,却无计可施。忖度半晌,才命婢子带话给她,就说我暂且告辞回城,若有事派人送信来即可。
上卷 大隐于朝第三章 翰苑名媛(2)
※※※※
穿戴整齐,化装过后,我回到光禄勋官署办公。奇怪的是,这时候竟然还没人清楚陈仓危急的消息,我连问几人,都摇头不知。我一下还以为自己消息失误,暗道:怎么回事?难道这信竟也有鬼,莫非西海或熊戎地又有什么变乱了么?
我心下不由得着慌。离开军队远了,天天都担心再出现高敬那样的事情,我祈祷众位好友、亲眷平安,一面责怪清儿:为什么不亲自给我写信呢?叫别人代笔,多让人担心啊!
我焦急地离开署衙,往永和里宅邸行去。忽地,几骑驿马从西面长嘶着奔来,马上骑士红帻紫服,都做驿站的使者打扮。那些马跑得快极,几人都在大叫:“军府公函!让——让——”
我心头一动,看得出他们正往大将军府奔去,暗道:难道是战情报告吗?怎么比我的情报来得还慢?
又往家的方向紧走几步,我这才想起:我的消息是飞鸽传来的,而官府的消息却是靠人、马一站一站接力过来,当然还是鸟快!想通此节,我不禁大喜,也顾不上召唤卢横了,自己便先往将军府行去。
好不容易赶到府门外,正碰上何进车马十余乘,急急从中门驰出。大将军坐在小使车上,看见我匆匆走到,不禁讶然道:“刘大人,这是往哪里去啊?”
我拱拱手,“老夫闻得西面风声,不知虚实,特来军府看看。”
何进嗯了一声,命人将我“搀扶”到后一辆车去,“本将军正要到宫里面圣,汇报此事!刘大人的消息来得好快呀!”
南宫温德殿。灵帝召见何进、皇甫嵩、张让、蹇硕、士孙瑞、卢植等人,我亦跟在众人班尾,朝见天子。
卢植现为尚书,颇有实绩。听杨彪说,他也曾上表力陈党锢之事,为救蔡邕花了很大气力。皇甫嵩呢,则一脸消瘦的样子,看来自西征起,此人便一直不得志,或是常常苦闷吧。
灵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他一副震惊不已的样子,“王国、韩遂这些匹夫!竟又出兵畿辅,攻击陈仓。诸卿,难道你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想个办法,把他们一举剿灭吗?”
众皆默然。过了片刻,士孙瑞突道:“禀陛下,去岁初臣曾进言,起用颜鹰为平西将军,假节钺,总督羌中。如果如此,韩遂等焉是对手?必可大破之,不复为患!如今颜鹰被逼无奈,退出凉州,竟未举兵叛乱,亦可算是我朝忠臣矣。臣愚见:应尽快召回此人,平定陇右,以使朝廷无羌胡之忧,既而便大可从容平定青、徐之蚁贼,重振我大汉声威!”
我心头一震,假胡子差点就掉了下来,赶忙以手按住。只见灵帝一副精神大振的样子,其旁张让却冷哼道:“颜鹰叛乱,有目共睹,杀温衡、败鲍鸿,多有忤逆,却未见有功于社稷。且朝廷以虎骑大将军封之,位与三公齐,更有何名号可加?汝妖言惑众,该当斩首!”
何进等还未说话,士孙瑞大怒道:“咄,此国家大事,与汝曹何干也?何况,虎骑大将军、吴岳侯俱是虚衔,无所可御。颜虎骑若凭己力,岂可成就大业?说他作乱,简直是笑话!他手握西疆重兵,囤积十载粮资,兵强马壮,天下孰与争锋?其军法变幻莫测,军容齐整肃穆,进则倾出如剑锋,退则稳固如磐石,举戟而林,排箭如雨,挡者披靡!皇甫将军与之交手,亦谨慎不敢言大,况乎他人?陛下,此人如今退牧羌地,无所自持,正是朝廷征用的好机会,请陛下速断!”
张让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心里暗暗感激,忖道:没想到朝中还有如此直言敢谏之人,原来早前就有人替我说话了。嘿嘿,看看张让的表情,亦是拿他无可奈何呢!
方自窃喜,只听蹇硕冷冷笑道:“颜鹰与光武所灭隗嚣相比若何?哼,其名微众寡,将少谋乖。远治荒蛮之地,驱使裸裎之民,何足道哉?方今陛下神武盖世,若高祖、武帝之气概,运筹帷幄,将兵百万,何如一小民尔?更何况此人已有非汉之心,岂能召之?”又朝皇帝拜道:“臣举荐左将军皇甫嵩为将,即日发兵援陈仓。王国、韩遂一帮宵小,待闻大兵甫至,必溃不成军,一举成擒!”
何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灵帝犹豫了片刻,皱眉道:“也罢!皇甫嵩,你有诛除黄巾的大功,望此次要奋力杀敌,为社稷除害。”
没想到蹇硕轻轻一句话,就把灵帝的念头转了。我心中大骂宦狗,却是无计可施,皇甫嵩连忙叩拜称谢。士孙瑞面有忿色,还待强谏,卢植在旁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这才作罢。
临走之时,蹇硕还面露深意地朝我一笑,显然是在想着那二百多万钱的“好处”,我大感无趣,悒悒地随众人告退。
走了几步,我突然心内想起一事,故意赶前几步,朝何进摇头叹息道:“蹇硕掌天下兵马,大将军亦在其属中。唉,宦人得志,我辈危矣……”
何进原本恚恨,闻言更火,大叫:“恨不能生啖此辈!”
我慌忙掩他的口,“将军噤声!此乃省中,当心隔墙有耳啊。”又复轻声道:“何大将军须防着蹇宦趁机争夺兵权。此时北军无虑,但要注意省内、禁中、城里各个掌握军权的大将,不可再轻易换手啊。”
何进停住脚步,脸露凝重之色,“刘大人说得不错。诸宦近来举张让子为执金吾,又以许相为卫尉,颇费揣测。”
我附其耳密道:“五校士得严密控制,莫再落入宦人之手。想当年大将军窦武欲诛宦人,五校不统,而终自刭。阉人流毒内外,宫禁之地,焉能不沾其污?听说下军校尉鲍鸿常与宦人往来,这次举荐者为亲宦之人,其中必定有诈。”
何进颔首,“现屯骑校尉为中常侍徐璜兄子,可见端倪。刘大人果然老辣,一眼就看出其中症结。”
我打着官腔,慢腾腾地道:“这皆是大将军英明,下官何来功劳?”
十一月辛卯,报传王国贼众数万攻陈仓,守将孙奋告急。帝召百官至南宫温德殿议事,商议以皇甫嵩为元帅,督前将军董卓,各率二万人西拒王国,解陈仓之围。张让、赵忠等十余常侍并上军校尉蹇硕奏道:“方今天下波动,海内震荡。韩贼獗于西戎,蚁贼起于鲁越,盖陛下未亲征之故也。然天子贵重之体,不宜临阵履险,故臣等力荐一人,代王出征。”
灵帝听说要他亲征,吓了一跳,又听清下面的话,不禁转忧为喜,“众爱卿为朕所想,心系社稷,忠心可嘉。不知所荐者谁?”
中常侍段皀道:“大将军南阳何进,有异才,权位尊宠,可当此任。”
赵忠赞道:“正是!大将军威名扬于四海,若代陛下出征陇右,必能一举平之。请陛下万万勿虑。”
众朝臣都吃了一惊,何进沉声道:“陛下,我何进奉诏整修器械,屯军都亭,以镇畿辅,若是轻出兵锋,两京危倾,可怎么了得?!”
中军校尉袁绍也出班道:“皇甫将军有济世大才,武勇果决,海内称望。以其军出,必能弹压西狄,令之俯首归命。何大将军向督京畿,坐镇关中以保中国也。若其出,京师必空。而北有白波贼寇犯河东,东有青、徐黄巾进逼豫、兖,其势危矣。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