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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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瞳的棋，任性、偏执、犀利又不失沈静。
拈起一粒白子，少年抬眼，看他，三分惊讶，二分玩味，无关乎对手绝色容貌。
少年的棋，张狂、霸气、果断，同样的任性。
双瞳忍不住，看了对手。哪有人下棋不顾大局，肆意妄为，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概。
一个步步为营，严谨謓密，每一子都经过深思熟虑。
一个随心所欲，漫不经心，却找不到半分破绽。
一个亦静亦动，亦攻亦守，兵家战略熟稔於心。
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见招拆招。
一个是四面八方的网。
一个是绵里的针。
一个平淡中被激起了杀心。
一个散漫包藏祸心。
天衣无缝。
无械可击。
败了，只一子。
双瞳指间的黑子慢慢放下。太低估这布衣少年。
“我输了。”
少年有些惊讶，转而有些佩服起双瞳的气度。应该是很骄傲的人，任何时候一个勇於承认失败的骄傲的敌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我们的赌约。”笑嘻嘻把脸凑过去。
“依约。”双瞳打算用清冷的目光冻结他，这个不正经的家夥如果敢做非份之事，看他不将他碎尸万断，拿去喂狗！
双瞳面有怒色地回浅草居，脸上又白又红，他素来喜怒不形於色，今天居然怒发冲冠，吓得仆婢都不敢拢过来，恐遭池渔之殃。
半个时辰前。
“我输了。”
“我们的赌约。”
“依约。”z
然後，　一张英俊得令人吃惊的脸孔带著懒洋洋的微笑靠近双瞳，很近，近到可以嗅到少年身上带著阳光味道的气息，干净、温暖。
再然後。y
两只修长有力，骨骼均匀的手伸过来。
最後？b
狼爪一左一右捏住双瞳的双颊，用力，向两边拉，直到花容月貌变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
混帐东西！看上去很正常的一个人居然会干这麽无聊的事！
少年很没气质地捧腹大笑，笑得一双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是因为眼泪笑出来。
奇耻大辱！g
双瞳摸摸被捏得生痛的脸，两只玉色的瞳发出幽明的光。是很生气，很羞恼，不过潜意识似乎并不讨厌他，只是窝火──那是当然，任何人被这样戏耍都是会生气的！
“不服气？”带著笑意的声音“下次继续。”
“现在，继续！”直到分出胜负。
少年并不理会双瞳几近命令的口吻，站起来。双瞳这才发现他很高，　一张英俊得令人吃惊的脸孔，分明的五官像阳光下的石雕，阳刚而深刻。唇角带著漫不经心的微笑勾成完美的弧度，他，绝对是会让任何一个见过他一次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男子。
双瞳盯著他，他身上有种令人无法将目光从他面上移开的魅力，目光清澈，明净、睿智，最值得让人玩味的是他不卑不亢的态度。
少年迳自反剪著手洒脱道别“後会有期！”
“你站住！”平生第一次有人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少年走了两步，停住，转过头，依然是笑“输的人，没有资格谈条件！”那是一副什麽样的表情，那是什麽语气，还有那笑容。挑衅，嚣张，不可一世。
有些人下战书的方式也与众不同。
成功地点燃双瞳眼中熊熊烈焰，玩火者浑然不绝，哼著小调扬长而去。
四周静下来，那一刻，双瞳清楚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浓重、不定、急促。
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有情绪的，一个素未平生的少年轻易地撩拔起他的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东西。
第四章
靖月宫。
“哥哥，我用四国国君的血，洗清了他们带给你的耻辱。”双瞳狭长的眸子闪著明亮的光芒。
“你将他们的首级送给我，我很开心。”东方靖舞笑得妩媚非凡。
摊开一张羊皮地图卷，被消灭的国家已用朱笔打上一个叉。“除了他们还有吗？月半？倘若月半的皇帝欺负过你，即便它是最大的王国我也会拿下它。”
“不！”东方靖舞惊跳起来“没有！”
“哥，你是在担心我国势微不是他们的对手麽？”
“不，他们从来没有对我不敬。”他自动送上门，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年沈积的苦涩一点点流淌在东方靖舞的心房。
“听说，月半皇帝将云有喜爱的人。”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生死相许，至死不渝。他们的爱，完整、无瑕、纯粹，容不得一点砂粒。东方靖舞双眼红透了，十八年过去，他仍然不能释怀，毕竟曾经那样深爱过。
双瞳紧紧握住东方靖舞的手，每当哥哥提到月半皇帝就是这种表情，十几年来他见得过了，多少次午夜梦！，哥哥在梦中叫著将云的名字，然後，泪流满面。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见见让哥哥魂牵梦萦了一辈子的男人。
东方靖舞靠进双瞳怀中，他知道，这个孩子对他的感情；他知道，这个孩子想要保护他的决心；他知道，为了他这个孩子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去取回将云的人头，东方靖舞露出个很冷酷的笑容。这许多年来，他为了生存需要而掌权，因为专宠得以浸透朝堂，他慢慢学会享受权力所带来的乐趣。
“双瞳，你不要去招惹月半，传闻月半的新君才智过人，聪明绝顶，我不希望你有事。”东方靖舞在双瞳面上轻轻一吻，很满意地看著粉红色染透双瞳白玉般的双颊，这个外人眼中无法亲近的少年，其实很容易害羞。
才智过人，聪明绝顶？双瞳心里嗤之鼻。
东方靖舞真是太了解双瞳了，他认准了喜欢就会坚持到底，哪怕要与全天下为敌，哪怕最後逼入绝路也誓不回头。就像将云采臣一样！除了认死理，他还继承了要强与倔强。不服气的同时，也有对棋逢对手的渴望。
所以──东方靖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经他这麽一说这孩子绝对会去找月半麻烦。
“哥，等所有的事情都了结後，我们离开这里。”双瞳低低道。
“嗯。”现在广寒帝老迈，太子无能，东方靖舞控制的朝廷，双瞳虽然不肯受封赏却掌著实实在在的兵权，如今又吞并四国，广寒的版图空前辽阔，千辛万苦到手的东西东方靖舞怎肯轻易放弃。
采臣如果你知道你们的孩子对被你们遗弃的东方靖舞言听计从，将云，你不喜欢我东方靖舞可你的儿子却视作珍宝，你们，心里当作何感想？
“瞳，最近有什麽有趣的事发生吗？”
双瞳脑中出现一副画面。梨花、青石、黑白子、一酒、一少年。
阳光一样干净的气息，温暖的微笑。
刹那，奇异的火焰点燃玉色的双瞳。“有一个人，很有趣。”
“哦？”　东方靖舞没有忽略双瞳眼睛中闪过的光彩。
“一个不能为我所用，就必须死的人。”淡然的言语，双眸中夺人呼吸的神彩，眉宇间摄人心魂的强势。
有那麽一个刹那，东方靖舞以为看到了当年的将云。
第五章
双瞳准备赴棋奕之约，以雪前耻，无奈天不作美，风卷云残雨纷纷。
懊恼的感觉像雨一样连绵不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平日里喜欢的雨打屋檐声变得索然无趣。
自认不是个没肚量的人，偏偏哽在胸前的那口气就是咽不下。
终於，按耐不住，他打著伞去了昨天相遇的地方。
梨花青石依旧，唯不见少年。
恨恨地盯了少年昨天坐的位置足足三分锺，双瞳无奈地接受他没来的事实，悻悻而去。他怎麽会以为他会风雨无阻地来接受挑战呢？
待双瞳走远。不远处树後有人慢慢走出来。
纸伞，青衫。
英俊夺目的脸，嘴角弯出个自信的角度，他仔细端详著双瞳远去的背影，黑白分明的眼睛闪著掠食者才会有的精光，虽然只有一个瞬间。
有人说：下棋、布局、兵法，凡事。最怕的不按理出牌的人！
他正是不按理出牌的人中的一个！
春雨霏霏，下足三天。
第四天终於迎来一片晴空。
梨树，青石，棋盘。
红泥小炉、紫砂茶具、极品毛尖，低头扇火的书童。
双瞳捧著茶杯，那双手，纤细、修长、整洁。冰玉的肌肤，细腻的骨胳长在一个男子身上。他把玩著棋子。
少年定定看了多出来的东西一眼，没有说什麽，只是将自带的酒壶放下。
棋局在沈默中开始。
“还要赌麽？”少年好像想到什麽，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著笑影。
“照旧！”很干脆。
少年笑。真是个不服输的家夥，看来他誓报上次之仇呀。
黄昏时分，双瞳一头淡银色的长发被傍晚的太阳染成瑰丽的色彩，那种程度的光彩，有点眩目。少年眼睛眯了一下。
银发，像一个人！像谁？少年不想说。
趁著双瞳思考的空当，少年仔细打量了他过份清丽的容颜，玉色的眸子，海多情无情的浪到了他眼中成为一种偶尔风景，他像是不识人间多情余恨的仙，从不曾为人世间心碎的眼神停留，潜心思考问题时更像是抽离了世间的烟火，沈静的目光空灵得有点冷，也许只有当他微笑时，才会有初春枝上融雪消积的微温。
气韵，似曾相识，似谁？少年说不上来。
双瞳太专注於棋，茶杯放得不好，砰！倒了，撞散棋局，带著温度的水淌在方格间。
二人七手八脚地凭各自记忆回复棋局。
末了，双瞳胜，赢一子。
“你赢了，我，任凭蹂躏。”少年摊开手，作无奈状，可是他的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令双瞳相信，即便是让他死，他仍会这般从容。
沈默半晌“我输了。”双瞳摊开白玉般的手掌，掌心躺著一粒光洁的黑子。刚刚被茶杯盖撞掉的。它所在位置正好是起死回生的命门，因为失了它，林凡才会输掉一子。
少年愣了愣，原来，他的骄傲公平且公正呢！
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相当有趣！少年带著三月阳光般的微笑。“算上这一子，平局！”
双瞳不吭声，有点闷气，他知道，不是误失一子，以少年的棋力未必会输。
“天色不早，择日再下。”还是那麽洒脱。
完全不能计算出少年的棋路，没有章法，没有套路，双瞳未逢敌手，臻於完美的棋艺输给了随心所欲，顺其自然，居高临下的淡泊。
完整比不上打破，这正是少年高明处，
棋谱、兵书却是死的，人心却是活的。著作是别人的，智慧是自己的，墨守成规辜负了学富五车，运用自如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点睛妙笔。
突然间豁然开朗。
少年没有走远，他仍是远远地关注，直到双瞳露出明了的表情。
颔首，果然不负智者之名。终究不同於沽名钓誉之徒，有别於自负学问的卫道士之流。
担忧，聪明有别於智慧，聪明的人难免於轻浮，可智取可力敌，充满智慧的人厚重，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微笑，有趣，终於遇上这样的对手。
他从来没有问过双瞳的名字，双瞳也没问过他，算不得朋友，每次见面只是下棋，言语极少，他们之间也许就只是止於棋了。
第六章
惊鸿一瞥，心醉神殇，才觉流年暗转，物是人非。
花灯会。月正皎明，柳枝翠微，人群熙攘，灯火缤彩。
别人的喜悦，并不能点燃东方靖舞的心情，他在人群中穿梭，目光茫然。盖冠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意境就是心灵的放逐。自认无法做到双瞳的宠辱不惊，他只是个普通人，渴望著原始、简单的真情，可是命运令他一次又一次失望。
深深吸一口气，不禁又忆起某一天，如果他带走的是像将云的孩子，当那个孩子对他说，远离世上硝烟，从此相亲相爱终老时，也许他就不会矛盾痛苦。
猛地，一震，疑是眼花。
定睛看。z
青衫少年倚著雪虹桥边一棵大榕树，微笑，他面前，渭河秦水，飘满了各种许愿祈福的莲花灯，随波逐流，迳自东去，匆匆，不肯为岸边风景停留。
东方靖舞心跳骤然停止，一阵惚恍，时光在倒转，分明，年轻时的将云，天下唯我独尊的的气魄，定国安邦势吞天下，灭海宁除暴君，也遇上了注定纠缠一辈子的人。冷落了六宫粉黛，失意了！紫嫣红，曾经沧海的不悔，除却巫山不见云。痴心，绝爱，杀戮，溅血，宁可相拥著下地狱也不独向东风嗟的惨烈。
明明是夜晚，少年英俊生动的容颜，明亮的眸子，温和的笑意莫不带著光和热，发光，光芒四射。天上星光，地上繁华与烟火黯然失色。
著了魔似的，东方靖舞不受控制地走向那光热，宁愿被刺伤眼，焚伤心也义无返顾地追求，靠近。
不远处杂耍表演开始，大量行人拥过来，推推挤挤，东方靖舞不顾一切逆流而上。
“你还好吧。”少年拉了他一把，让他免於被人群踩踏。
手是温暖的，不是梦。泪盈於睫。y
“你，你别哭，你是男，男人怎麽能随便掉眼泪？”少年被东方靖舞的眼泪弄得束手无措。
“我没事。谢谢”东方靖舞的大脑在飞快的转动，跟双瞳那样的人相处久了，再傻的人也会变得聪明些。
是时候弥补十几年前的遗憾了。
学会爱上做一个猎食者的感觉。
谁才是真正的狩猎人，谁是被猎者？！
为了纠正一个错误，人们往往会犯更多的错。
东方靖舞露出平生最美好的笑容，曾经，多少人为之折腰的绝豔。这一点，他有足够的自信。
少年果然怔了怔。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是惊豔而是迷惑。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前一秒还眼泪汪汪的，怎麽马上就能笑得这麽……
“是不是被踩到脑袋了？”少年自语道，伸手去摸了东方靖舞的额头。
手掌很暖，不像双瞳，一年四季都是失血般的冰凉。b　
“好像没有脚印，也没有伤。”少年嘀咕一句“如果没什麽事，我先走了。”
挥手告辞，潇洒、干脆、没有一丝留恋。g
“等一下。”东方靖舞紧紧拉住他的衣袂，楚楚可怜，决不放手。无助，一如当年。
少年眨眨眼，对衣服上多了个悬挂物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我还想到处逛逛，你要是喜欢，就一起吧。”
东方靖舞很开心，从十八年前来广寒到现在，属今天最高兴。　
双瞳已经差不多等了一个时辰，他跟哥哥约好雪虹桥上见，却始终不见东方靖舞。他精致的脸孔吸引无数视线，爱慕也好，嫉妒也罢，都与他无关。
失望地垂下眼睑，也许哥哥在宫中被什麽缠住不能出来吧。
哥哥，东方，你到底要的是什麽？只要我能做到都会给你，可是，你的眼始终看向的是我身後的地方。我追逐著你的视线，你却从不肯为我停留。
也许……苦涩地笑，从头到尾只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吧。　
漫无目地地走在人堆里。
目光突然收紧，呼吸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