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流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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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进门,抱在怀里黄黑相间的大猫跳下来,抖抖毛,几步窜上仙道的腿,留下一路梅花脚印。
奶奶急了,对猫装凶,“不听话啊,脚还湿着呢,快下去!”
猫不理,索性在仙道腿上坐下,开始舔毛。
仙道忙笑,“没事儿没事儿,裤子本来就不干净。我喜欢猫。”
奶奶伸手拨拉猫,“我们虎平时不爱理生人的,今儿是冷了。”
流川放好伞桌旁坐下,叫声,“这儿来。”猫立马从仙道腿上跳流川腿上,支起身前爪搭饭桌上,看流川饭碗。
“没你吃的。”跟猫说话比跟人说话还软和。
猫就下去继续舔毛。流川低头认真吃面条,奶奶继续跟仙道讲话,一老一少说得欢欢喜喜的,流川始终没插嘴。声音就在左侧耳边,不用看也知道一直笑着,问一句答一句,一字一字咬得清楚。笑是为了礼貌,但礼貌是真的,所以,不讨厌,半点也不讨厌。
走哪儿哪儿喜欢,流川想这种人是不是天生招人喜欢,连猫都喜欢。
陵高不近,雨不见小,流川也就没骑车子,暗蓝雨衣披着,踹双黑胶雨鞋,在水里夸叽夸叽地走。出了滨河路口,水积得益发深,整条东方红大街跟河似的,路灯通明,明灿灿的水面上行人稀少,急匆匆的车子唰唰地破水而过,溅起的水点打在雨衣上。
流川心中抱怨城市排水系统太差,稍微下点雨就四处积水,尤其可气的是市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仙道走在前面,裤脚挽到膝盖上,披着流川爷爷当年的军绿雨衣,光脚松松垮垮套着双破凉鞋,一步一跺故意溅水花,一路走一路啪啪啪啪地踩过去,路过一盏路灯的时候,转过身冲着流川笑。
“流川啊,我觉得我现在特像个渔翁。”
比路灯光还要明亮的笑容。
流川一直盯着仙道背影看,看他猛一转过来,猝不及防,眼睛倒是没转开,仙道就站在前面,看着他的眼睛笑。
那个笑容是个蛊,十几年之后流川才知道。
拐进解放路的时候没了路灯,落在身上的雨点倒是少了,头顶遮天的梧桐叶子上纷乱的沙沙声响成一片。老街两侧多是土生土长陵南人家的坡顶小楼,只有稀疏的几家还点着灯。流川停下说,“你拉着我吧。”
积水的时候走夜路要互相牵着,每个陵南的小孩子都会被家长以掉进下水道淹死的小孩为警示接受这样铁的教育,所以这对流川是根深蒂固的概念,仙道并不知道,站在那儿没明白过来。流川没多说话,伸手抓住仙道左手腕,继续往前走。
仙道走了两步反应过来,笑,“要是我们两个一起掉下去怎么办?”
流川没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见仙道呵呵笑出声,说着,“哪会那么倒霉啊,那可得是个大坑。”
“喂,别踩水了,溅到我脸上了!”
仙道一愣,听流川那语气仿佛是笑着说的,一时间没缓过神儿来,转头看流川,黑漆漆的也看不见什么,突然啪的一声一片水溅上来,泼了一身半脸。
仙道不干了,“喂,你故意的啊?!”忍着笑。
流川不言语,继续走。
“睚眦必报啊你,水顺脖子灌衣服里去了啊。”还是笑出来了。
“又不是我洗。”前面是陵高校门,校路上有灯,流川松了手。
这句仙道听真了,流川的确是笑着的。
“还得洗干净还你啊?你不怕我洗不干净啊?喂,别走了,你不到实验楼吗?”
流川停下脚,转过身来,逆光,但仙道看得见他脸上表情是淡的。
“就这栋,”仙道也不笑了,一偏头,“……我回宿舍了,雨衣还你?”
“跟衣服一起还吧。”
“怎么给你?”
“给我姐。”
“不行,容易误会。”仙道笑得特无辜。
流川一时没说话,垂下眼睛想。
仙道也在想,“那什么,我上了高三就不在篮球队里了。”
流川猛抬头。
“陵高规矩。”
流川抿起嘴唇。仙道知道这个表情表示流川正在想对他来说非常麻烦的事,“我是说,你要想跟我打球就来找我,我们周六晚上和周日上午没课,恩,我看就周六放学比较合适。”
流川认真听着,表情让仙道恍惚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班在储薇他们班隔壁,我放学肯定在那儿自习。”
“恩。”流川点头。
“那,你来时候还你?”
“恩。”还是点头。
仙道笑了,“我走了,你赶紧上去,一会儿你姐急了。”
流川就啪嗒啪嗒走开,消失在楼门里。
仙道回宿舍,后天开学,同寝还没一个人回来,脱了雨衣挂在阳台上,包扔凳子上,湿鞋子湿裤子扔地上,趿拉着拖鞋翻开卷着的铺盖,钻进去。
双手交叉抓住上衣下摆,想了想没往下脱,直接躺下了。
帽子硌在脖子后面。
明儿他们回来了可不敢穿这个。多穿会儿。
等流川来打球拿衣服,等了半个学期。
其实也不算等,每个星期六下午市里的学生慌慌张张逃难般冲出学校,仙道坐在四楼窗边看校门口解放路上密集的人流。人流总是像魔法一样顷刻消失,路两边梧桐的叶子越来越少,八十人的大教室空空荡荡,仙道打开习题集埋首做题。心里总是高三日子里少有的静,做什么都很专心。门在左前方,脑袋的某处高高悬着某个飘渺的可能性,开始还总想着,后来也就不当真了,但可能性还是可能性,也许某一次流川会出现在那个门口,站在门外不进来,看上去像秋末铁窗格子后面清寒的天。
开学三周储薇带回了物理奥赛的国家金牌,升旗仪式上和指导老师一起接受表扬,对陵高而言这并不是比陵南市高中篮球联赛第三名更难得的事,于是一切如常。
高三上半学年的期中考试,陵高的惯例是给学生个下马威,于是考得仙道焦头烂额。最后一场化学考完,仙道拎着装文具的塑料袋往楼下走,四层楼数不清楚的楼梯,有一步居然走得头昏,自己就在那儿笑,神经都被磨细了一圈儿啊。出了楼门往前走,考虑是去吃饭还是回宿舍睡觉,身边停下一辆车子,“喂。”
转头。
看见他,脑袋左边那根一直在嗡嗡响的细神经就不叫了。
这可是个神经强劲的人啊。
“分我一半吧。”没头没脑的话。
流川面色不解,却并没有问。车后坐上夹着篮球。
仙道拿过来就拍,一路梆梆梆拍到球场,流川推车跟在旁边,认识不认识流川的都看这两个人。从篮球看得出主人的努力程度,打球的人都知道。这只球磨掉了全部橘色的外皮,看起来是灰色的,起了毛的皮革有绒布一样细腻的手感。
“你一天练多长时间球啊,流川。”流川在球场边支车子,仙道拍着球站在场中说。
仙道的话不是问题,于是流川没回答,走进场张开双臂压低重心拦在仙道面前。
一共没打多少时间,初冬天黑得不早不晚,看热闹的人全走了之后也就暗得看不清篮板了,仙道上楼拿了流川的衣服和雨衣,流川推车子走,仙道往外送,走到校门口很认真地说,“谢了哦。”
流川看过来一眼点点头,骑上车子走了。解放路上炊烟从每家楼下的厨房中飘出来,邻街的窗户渐次照亮整条路,仙道看着那些灯光,想象流川的车子怎样骑过解放路铺满梧桐落叶的曲曲折折的街。
他知道流川挑了合适的时间来找他打球,他知道流川花了很长时间等他下楼,他知道流川停在教学楼边看过走出楼门的每一张脸。他知道流川实际上是怎样细心的人。
考试结果并不像仙道想象的那么糟糕,高三的时日继续,某个周六的下午越野几个背着书包吵吵嚷嚷往外走,高三特有的纤细神经带来的看似洒脱的玩笑口吻,说着要找个继续向前活的动力。仙道听见了,没抬头,脑袋里的某处他的可能性飘渺地悬在那儿。
快过年的时候储薇全面停了课,为年后国家集训队的冬令营做准备。大年二十八那天坐在饭桌上想起来说,“说起来,姥姥,幸亏我不用上课了呢,您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变态吗,我听小非说今年高三寒假就放三天,三十儿到初二,初三就开学。”
“哪儿能那么说,什么,变态的,人家老师也辛苦!”
储薇吐舌头,听见奶奶说,“话说回来,就放三天啊,那人家外地学生不是回不了家了。”
“可不?”储薇扬眉毛。
那边流川停了筷子。
“小枫啊,你那个同学,叫仙道的,不是家省城的么,估计回不去了哦。”奶奶也想到了同一个人。
“不知道。”
“叫他到咱家来过年吧,反正今年也冷清。”奶奶对仙道特别有好感。
储薇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流川那边干干净净一个“恩”,储薇反应过劲儿想起那个人可是绯闻对象叫到家里来万万不可的时候,流川已经又开始认真吃饭了。储薇宠弟弟,张了张嘴也就没说反对的话,只是,“你叫去啊?”
“恩。”流川点头继续吃。
仙道三十儿中午到的流川家,自己找的门儿。流川奶奶开门见是他,十分高兴,“来啦?”
“奶奶好!”仙道笑着递上依妈妈吩咐在路上超市买的东西,一包硬质糖果,一罐中老年奶粉。
奶奶过意不去了,“小孩子家买什么东西啊!”
“不是,这是我妈让买的,让我代说谢谢您过年照顾我。”
“这孩子多会说话啊,”奶奶笑着拉仙道的手,“行,快屋坐着吧,我正做活儿呢。”
进里屋,缝纫机旁边坐着。
“说您今年就跟储薇流川三个人过年啊?”
窗前奶奶踩缝纫机,机器哒哒哒哒响着,“可不,薇薇爸爸妈妈上光卢薇薇奶奶家去了,也好几年没回去了。我说薇薇也不上课不是,跟着一起去呗,说是薇薇得留下来陪姥姥,怕我寂寞。”是老年人夸耀儿女孝顺的神色,“这不你来了,咱们四个也挺热闹的。”
“平时您是和流川姑姑家一起住哦。”
“不是,他们家是纺织机械厂的。”看仙道不明白,奶奶想起来仙道家不是陵南本地的,“平南区,离学校远着那。薇薇平时住这儿,周末我女儿女婿过来住。”
“哦。”
“我就说啊,这老房子破是破,地方好啊,薇薇小枫都借上光儿了,不然薇薇还得住校不是?你们平时住校挺辛苦的吧?”
“还行。”除了楼顶上闹耗子以外,仙道笑。
“怎么也不如家里,就说食堂的饭吧,总有不适口的,在家想吃啥弄点啥。”奶奶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仙道,“不容易啊,这么小小的离家这么远。”
“不小啦,过年虚二十啦,奶奶。”仙道觉得挺好笑的。
“恩,有出息,将来上大学再往远处考啊,考北京去。”
仙道点头笑,想了想还是问了,“流川爸爸妈妈呢,过年不回来么?”
“在美国那,哪儿回的来啊,多少年没回来了。我这媳妇和儿子出息大,儿子是什么医院主任,媳妇也是大学老师呢。”脸上骄傲的光彩是有的,也没盖住话音里那份酸涩。
仙道没再往下问,明白了流川那句我会去美国,是什么意思。
其实多少猜到过,只是想求证。
“小枫这孩子可怜那,不到一岁就送回来了。也没办法,儿子和媳妇都读博士,那会儿,没法管。小时候啊,看人家小朋友都有,就老说要爸爸妈妈,后来大了,也不提了。”
于是什么也不提了,所有语言都咽进空气中去了。
引奶奶伤心了,这种话不该问的。
但是又的确很想知道,事关于他。
“流川在哪儿呢?”打断这个话题。
“后院儿择菜呢,还不知道你来呢吧。”
“我去找他。”
“就是,你们玩去吧,不用陪着我。”
穿过厨房,储薇系着围裙站在炉子跟前,见仙道进来,笑笑打招呼,锅铲一指,“外头呢。”
院子里流川正站水池旁边择鲫鱼,偏头看见仙道,也没招呼。
“刚跟你奶奶说话来着。”仙道站到流川身边。水管里的水哗哗冲着。
“恩。”手里不停,掏出来的鱼肠鱼肚子放水池上头窗台上的搪瓷碟子里。
“喂猫啊?”
“恩。”
“猫呢?”四处看。
流川抓起碟子在窗台上当当地敲敲,“一会儿过来。”
仙道心里好笑,心说这口气好像猫是他带去赴宴的女朋友似的,看流川手在水里泡红了,“水挺冷啊?”
“不冷。”流川忙着跟鱼鳃较劲。
手指头太长了也不好,仙道看旁边还躺着两条没择的,“我帮忙吧。”
流川想你大约属于越帮越忙那种,于是说,“不用了,水冷。”
“你刚还说不冷。”这人什么逻辑,仙道哭笑不得。
流川一想,也是,没忍住也笑了,没抬头,仙道没看见。
“你们生物做过那个解剖鲫鱼的实验没?”仙道抓过剪子学着回忆中老妈杀鱼的样子剔鱼鳞。
“恩。”流川往旁边让了让。
仙道剪子下鱼鳞飞溅,“我那条肠子肚子全掏光了心脏还跳呢。”
流川看仙道剔下的鱼鳞飞得窗台底下满墙都是,鱼剔得倒挺干净,也没说什么。
猫从屋顶上下来,沿着包好的水管子走过来,跳上窗台。
流川把刚择出来的鱼鳃用水冲冲,挑在指尖上递到猫跟前。猫吃完了鱼鳃咬流川手指头玩,不管碟子里的鱼下水。
仙道喜欢猫,也想喂。流川知道他家的虎脾气乖戾,看仙道从碟子里拣了根鱼肠子,一本正经地吓唬道,“咬你啊。”
“不会,你家猫喜欢我。”
流川撇嘴,仙道把鱼肠子递过去看着猫傻笑,猫非常警醒地闻了半天,最终叼着一口口吃了。
流川看猫,猫吃完了也看着流川,圆睁着翡翠般碧绿的眸子。
下午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和面包饺子,仙道跟着瞎凑份,实际是什么都不会的,在家哪顿不是送到嘴边才吃。据说按陵南老规矩除夕擀饺子皮是男的的活儿,所以流川在利索地遗留了半面板的皮儿之后,擀面杖留给仙道继承,自己走到厨房开始烧水。
左手拿面团右手压擀面杖,面团和手指头一起擀。仙道心想流川不也是这么转啊转啊的,怎么就擀得那么遛。
奶奶看了笑,“平时在家干活儿么?”
仙道笑得尴尬,“不怎么干。”
“专心学习也好。”奶奶给仙道找台阶下。
“是我懒。储薇菜做的也好啊。”
储薇正低头捏饺子,听见仙道的话说不高兴是假的,心说虽是人人都能说的话,搁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就这么实在,怨不得招姥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