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指出即是某某,有的回答自己也不知道,十分坦诚。
为了考证文史,周汝昌经常去燕京大学图书馆借书,借书时要填写借书卡。有不少清人诗文集,周汝昌发现借书卡上已经有一个签名,有人已经借阅过,就是钱锺书。例如顺治、康熙时期顾赤方( 顾景星 )的《 白茅堂诗集 》,在书眉上还有墨笔批注,那笔迹一望而知是出自钱锺书之手。
周汝昌还对钱锺书的著作提出过意见。有一次,他带了一束读《 谈艺录 》后写下的意见,去拜谒钱锺书,钱锺书把那一束意见接过去,顺手放在小后窗的窗口处,当然没有当着周汝昌的面立刻阅读。至于后来《 谈艺录 》的修订本中是否吸纳了这些意见,周汝昌说他后来再没有阅读过新版《 谈艺录 》,不得而知。
还有一次,二人谈起了中国诗的“神韵”问题。钱锺书对周汝昌说,神韵是确实存在的,并不是玄虚的,只是有人领会不到而已,例如我的servant( 佣人 ),就无法理解什么是神韵。周汝昌想,钱先生的意思是说能否感到神韵的存在,乃是一个人文化教养水平的事,不能强求。同时也说明神韵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与西方文化的类似概念并不完全相同,需要深入研究。
作本科毕业论文时,要把陆机的《 文赋 》翻译成英文。在论文前言中,周汝昌提到钱锺书为林方庆英译《 离骚 》所写的英文序言,把《 文赋 》译成A Fu…poem on Literature。周汝昌觉得Literature涵义有点过于宽泛,认为不如译成…on Writing —— 因为《 文赋 》的本来意思是讨论“为文之得失”,也就是写作经验心得。这时周汝昌还不认识钱锺书,但周汝昌在清华的另一个学友唐稚松,出于好意,把这篇文章的印本送给了钱锺书。显然,周汝昌对钱锺书译笔的“异议”,也并没有让钱锺书感到不快,因为后来的赞赏乃至请吃饭都能说明这一点。
周汝昌在晚年对自己后来没有在英文方面做出更多成绩颇为感慨,“可怜外语枉修行”。但对自己当年的英语水平,还是颇有一份自豪感的,曾赋诗云:“卷纸疾书六十篇,洋文口手似流泉。包师青眼惊人语,今日应疑是妄传。”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初入燕园足风流从“西语系”毕业(6)
后来周汝昌的主要精力都投注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所身处的环境也在华文世界,外语没有成为专门的职业。所谓虽然开头时也曾想“呼吸欧风美雨”,但很快转变了,不是要变成“半个洋人”,还是愿当个学者,沟通中西文化的差异距离。周汝昌对自己的英语修养有很实际的评价:在说、写诸方面有了一些成绩,但实在又不是真正完全的“精通”,能写论文,但不能写“文学作品”;有些细致微妙的“讲究”之处,也没学到,乡语叫做“有点儿潮”,未能无懈可击。不过,与那一个时代的同辈人作一下客观比照,周汝昌的英文可能没有达到某些后来生活于英语世界的华人学者那样的水准,但也算得上佼佼者了。
周汝昌在20世纪80年代曾两次赴美国开会和讲学,第二次作为访问教授,还曾为威斯康辛大学的周策纵教授代过课;晚年在北京则多次为各国驻华大使馆的外交使节和夫人家属们讲解《 红楼梦 》,这时,他的英语又派上了用场。1993年周汝昌给笔者的信中,就曾有这样的内容:
27日为使馆界一群洋人讲红,很受欢迎,掌声(非“礼仪性”的)历久不息。在曹、高问题上似乎也引动了兴趣,有提问欲知八十回后情节者,我举起大著示之,告以此乃最新佳本,为你“宣传”。(癸酉清明次日,按即1993年4月初某日。)
自3月27日至5月27日两月间曾三次为驻京外宾(使馆界、联合国开发署)讲红,颇受欢迎。我英语四十年不讲,全荒了。然尚能凑合,还落好评。这似比粉墨登场唱小生更值得一入弟文也。一笑。前此被逼为电视台讲诗(对海外的),结果说我之所录效果居首,说我有“演员才能”,别的专家相形见绌,甚至需重讲重播云。然则我若当“明星”,何致受穷至今。惜乎后悔晚矣哉。(癸酉芒种,按即1993年6月初某日。)
我用英语讲红,罗马尼亚大使夫人(博士)赞我做得“beautifully”,联合国一美国女士则也说我的英语beautiful!(1993年8月29日)
那么,周汝昌学了小半生的洋文,对他的毕生事业来说,是否仅此“敲边鼓”?是否还有更大的作用?收获又何在呢?周汝昌回答说:最大的收获是“比较”,有了比较汉语文和英语文( 引申开去也就是西洋语文 )之异同的机缘条件。比较之后的深切体会归结为一点:洋文是“死”的,汉文是“活”的。
他的“理路”是这样的:一般人的错觉,以为西洋语文精密、清晰、准确……大约就是两点:概念清楚,逻辑周密。而汉语文则“模糊”、“游离”、“玄虚”、“不讲完整”、“不够精密”……但能这样认识问题吗?为什么说洋文“死”呢?我的感受很深:一是词性死,二是语法死,三是语式死,四是标点死。
什么叫“词性死”?就是在西洋语言( 以英语为例 )中,名词、动词、形容词、介词、连词等都区分得十分严格,界限分明,虽然也有词性活用,但从大体看来,是规定得相当“死”的,不能随意变更,否则就是用“错”了。比如,man( 人 )是名词( noun ),没法当动词( verb )用。speak是“讲话”,作动词用,要用作名词,就得另用一个speech。pain( 痛 )是名词,你要用它的形容词( adjective ),就得另用painful。虽然英语有时候也能名词动词一词二性,比如雨这个字是rain,下雨则是Itrains。但这里其实还是有区别的,rain作了动词,仍然不能“及物”( transitive )。而汉语则可以用作“春风风人,夏雨雨人”,不必区别什么及物或不及物( intransitive )。因此许多成语,如“蜀犬吠日”、“吴牛喘月”,译成英语就得变成一大串,得说得更“详细”和“啰唆”。即使是“及物动词”,在汉语里所能搭配的宾词也与西洋语言不同,例如“担风袖月”、“栉风沐雨”、“戴月披星”……这些成语如果“直译”成西洋语言,那就“没法”理解了。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初入燕园足风流从“西语系”毕业(7)
再看形容词,汉语和英语也颇为不同,汉语中的形容词似乎有一种“形容不清楚”的特点,如“依稀”、“仿佛”、“迷离”、“凄迷”、“空濛”、“要眇”、“叆叇”、“氤氲”、“微茫”、“苍茫”、“渺茫”、“迷茫”……要在英语中找出每一个词的“精确”的对应译法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同样的道理,汉语说北风是“凛冽”,春寒是“料峭”,秋气是“凄紧”,落木是“萧萧”,桃花是“夭夭”,绿柳是“依依”……形容女性美丽,用“妖娆”、“妩媚”、“娉婷”、“婵娟”、“韶秀”、“窈窕”……还有“靓”、“娇”、“倩”、“艳”……都是很难在英文中“精确”翻译的。王维说“漠漠水田飞白鹭”,秦观说“漠漠轻寒上小楼”,这同一个“漠漠”,到底有何区别,那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还有“语法死”。那就是西洋语言的语法中,“主语”、“谓语”、“宾语”和“补语”等都规定得比较死,也和汉语的语法差别很大。这尤其在中国传统诗词中表现得最突出。比如“乱山雪烛夜,孤独异乡人”、“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一类,没有“谓语”,也没有“主语”。所以这些中国的“绝妙好辞”一旦要翻译成西洋语言,就变成了一大堆十分冗长平庸的句子。甚至翻译成现在的“白话文”汉语,也就韵味全失。
标点符号是西方人发明的,传统汉文只有顿、断、圈、点。当然是西方的“精确”,中国的“模糊”。换一个角度说,就是西方的“死”而中国的“活”。
追究到底,这种语言文字上的差异,其实是西方人和中国人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差异。当然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西方思维和文字的讲究精确、准确甚至刻板也自有它的好处,从科学技术到法律人权,中国从清末以来,已经拜西方人为老师,从西方文化中“拿来”( 鲁迅语 )了不少东西。但问题在于,我们也必须懂得,中华民族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审美观,有自己仰观俯察的思维和感受方式,而其最核心的特点,则是富有浓郁的“诗质”。而这一特点,在语言文字中更有特别鲜明生动的体现。
不认识这一点,就很难对传统的中华文化知其“宫室之美,百官之富”(《 论语 》),就难免会拿西方的一些“教条”和“原理”来僵硬地框套中国的传统文学艺术作品,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结论”,而玉石不分,美丑混淆。关于汉字语言要“拼音化”的偏颇认识曾经延续了一个世纪,也正来源于此。
这也正是后来《 红楼梦 》思想艺术评价中吵闹了上百年而没有结果的文化上之“症结”和“根源”所在,因为绝大多数《 红楼梦 》的阅读者和研究者都缺乏这种对汉语和西文深刻的比较文化视野,当然也就达不到明晰的认识。
所以,周汝昌读西语系是并没有白上的。他对英语“修行”的资源其实也没有“浪费”,虽然没有翻译“大部头”,却从思维方式上促成了他的敏锐和深刻,促成了他对汉语文和英语文( 推而广之也就是西方语文 )本真切肤的体察。
他曾感慨地说:“相当一部分中国人不懂自己的语文之可珍可贵,一味‘慕化’别人,陶醉于洋八股语式,任意伤害、扭曲汉字汉文之大美至美。我每一念及此事,总是心伤意痛。”
当然,学习了英语,这只是事物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这还是得益于周汝昌天分的颖悟,得益于他“中华文化本位”的基本立场,否则,学了外语而“学贯中西”的学人也不在少数,为什么就没有达到同样的认识呢?最突出的例子是胡适,他为什么从根本的思维方式上恰恰与周汝昌相反呢?归根结底,因为胡适是“西方文化本位”的。
这一点,深深地影响了周汝昌对中华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观照,影响了他对《 红楼梦 》的体会和研究。其间的纠葛十分复杂,要辨析清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这也使周汝昌在“红学界”一生都处于一种“孤立”的状态,遭受到各种持续不断的误解。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初入燕园足风流天府之国教英语(1)
佛教说“因缘”,黑格尔、马克思讲“辩证法”,无非都是在揭示一个基本的宇宙规律,即万事万物都是彼此联系互为因果的,此“因”伏彼“果”,有时候真是十分奇妙。
周汝昌因为帮助林阿释学习佛教史,因此也得林阿释之助,使自己的论文得以在欧洲的学术刊物《 Studia Serica 》上发表,这样无形中建立了一种声誉:周汝昌的英文好,中文也好。
1950年,又一届大学生毕业,不过这可是在新中国而不是在中华民国毕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届大学毕业生。这是横跨两个“朝代”的一届学生。周汝昌正是这一年从西语系毕业,面临择业问题。建国之初,各政府机关都急需人才,国家新闻署也来燕京大学招人,条件是中文和英文都要好。周汝昌的名声这时发挥作用了,他被学校作为优秀毕业生推荐给新闻署。
不过,周汝昌这时却有一点小小的心理障碍。原来1947年他重新考回燕京大学时,开始时想转系,报了新闻系。可是后来选课,系主任一看周汝昌选的课都是文学艺术一类的,对新闻必修课兴趣不大,就驳回说这可不行,必须重新选课。周汝昌不想牺牲自己的兴趣,就去见西语系主任柯安喜,说:“我要回家( backhome )。”柯安喜听了笑逐颜开,立刻在选课表上签了字,周汝昌又回到了西语系。有了这一段小小的曲折,对去新闻署工作,周汝昌心里难免有了疙瘩。而这时燕京大学中文系招考研究生,周汝昌酷爱文史,权衡之下,就回绝了新闻署,进入中文系研究院继续学习,读研究生。
研究生刚读一年,周汝昌又接到了成都的华西大学拍来的电报,要招聘他去西语系任教。原来是华西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闻在宥①教授在同期《 Studia Serica 》发表文章,因而看到周汝昌的论文英译陆机《 文赋 》和英译季羡林的《 列子 》考论之文,认定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向校方推荐。
周汝昌一想,研究生很快要毕业了,也得考虑谋生问题,但还有一个学期的研究生课要上,还得作论文,这该怎么办呢?他就去向中文系主任高名凯② 先生请示。高先生十分通情达理,对周汝昌说,你就先去应聘吧,研究生课程差一个学期可以不计,你到华大后半年内把毕业论文寄来就行,照样承认你的研究生学历。
在离开北京前,自然要和不少亲朋好友话别。这些话别活动大概从1951年冬接受了华西大学的招聘后就开始了。值得一提的是前面叙过的题咏周家咸水沽旧园的丛碧词人张伯驹,特别邀请了一些文人墨客,聚会开社,填词为周汝昌饯行。
张伯驹是大家公子,比周汝昌年长二十岁,但两人却早有交往。周汝昌早在第一次入燕京大学后就已经参加了张伯驹主持的诗社,一起赏鉴文物古董,谈文论艺,吟诗填词,吹弹拉唱,两人又都是戏曲票友,那“共同语言”实在不少,真是难得的忘年交。那时张伯驹还住在西郊的展春园,庭园宽大。此园本是清朝康熙时果亲王胤礼的庭园,因系康熙所赐,名承泽园,张伯驹收藏有隋代名画家展子虔的名画《 游春图 》,命名为展春园。当时张伯驹拥有园的东一半,尚有小楼二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