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青坊老宅作者:杨黎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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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基泰说:“她不是在学做生意吗?”
黄瀚浩把门关上,放低了声音对程基泰说:“我还是明了告诉您吧,程小姐是偷渡去的香港。偷渡,你懂吗?就是非法进入香港,她在香港没有合法身份,随时都会被警察抓住遣送回来的。”
“啊?偷渡?遣送……”程基泰一下子掉到云里雾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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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早,张和顺穿上制服,提上那个黑色公文包,准备去上班,钟贵珍也跟着一块出门。开门时,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叫唤,张和顺吓了一跳,他觉得今天这房门叫得有点怪,于是把伸到门外的脚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戴上老花镜把房门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是一扇杉木门,约有一寸厚,对开,由六块杉木板拼成。由于年代久远,板与板之间已有小小的裂缝,露出里面连接木板的篾签。从门上露出的木纹来看,当年门并没有油漆,而是用桐油油过,这也是徽式民居的一种特色,朴实无华,视觉上不追求奢华。张和顺看了半天,没有看出门上有什么异常,连个新鲜的伤痕都没看到。他又仔细地观察房门的木轴,把站在身后的钟贵珍弄得紧张兮兮的。老宅的门都是木轴,由于缺少润滑发出摩擦声,是常有的事。只是最近老宅闹鬼,人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张和顺没有发现门轴有什么异常,就对钟贵珍说:“你先去上班吧,我给这门轴上点油。”
钟贵珍不敢迟到,就匆匆地出了门。在二进的厅堂碰见何惠芳。“钟大姐去上班?”何惠芳问。
钟贵珍敷衍着:“是呀,去上班。”
何惠芳没话找话:“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还不是和平时一样。”
何惠芳往深里究:“一样?不一样,这几天晚上特别安静。”
钟贵珍知道何惠芳想说狐仙的事,可是又不愿把狐仙两个字说出来。
钟贵珍当然也不愿谈,干脆不接何惠芳的话题。
老宅出了一连串的怪事以后,这几天又猫不惊,狗不跳,多日没有见到狐仙的影子,渐渐地大家把提着的心放下了。但谁也没有忘记狐仙,大家仍在担心它还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这时,钟贵珍看见唐秋雁手里拎着竹篮走在前面,就打了一声招呼:“秋雁呀,上班去?”
唐秋雁回头看见是钟贵珍和何惠芳,就说:“我哪像你们是去上班,我这叫‘搞嘴’。”
钟贵珍笑着说:“我们也是‘搞嘴’呀。”
唐秋雁说:“你们不是‘搞嘴’,你们是‘搞钱’。”大家一笑。
“搞钱”含有对生活对财富的更高企盼。唐秋雁的话,还有一层意思:你们都是正式工作,我是做临时工,没有保障,只能是“搞嘴”。
三个人出了老宅的大门,然后各奔东西。
钟贵珍走了以后,张和顺就到厨房里倒了一点菜籽油抹在门轴上,再开门时,果然就不响了。他这才放心地拎起公文包出了门。
张和顺一出门,就碰上了钱启富,虽然两家人心存芥蒂,但见了面还是要客气两句的。钱启富先开口:“张所长,上班?”
张和顺也客气地说:“老钱,出去呀?”
钱启富笑笑说:“是的,是的。”
张和顺早已耳闻钱启富在倒腾古玩,他觉得这件事是不合法的,就话中有话地说:“老钱啦,退了休比上班还忙嘛。”
钱启富说:“我哪里有所长忙。现在市场这么乱,过去投机倒把是违法的,现在个体户哪个不投机倒把,够你们工商所忙的啦!”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老宅的大门口。门口的石礅上坐了一个人,见钱启富出来就站起来了。钱启富退后了一步对张和顺说:“张所长,您先走,我还有点事。”
走出大门后,张和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钱启富和门口的那个人指着手上一件东西,神神秘秘地在那里讨论着什么,那人黑黑的像个从乡下来的农民。
钱启富确实比上班时还要忙,前些日子和黄瀚浩一起下乡,已经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网络,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辛苦地往乡下跑,乡下有人愿意帮他找“东西”然后送到城里来,由他鉴定订价收购。昨天有一个人,帮他收了一枚据说是清代着名金石大家邓石如刻的印章。钱启富精通的是玉,印石只略知一二,但印文就不太懂了。这枚印章是否是邓石如刻的他鉴定不出来,但昨天晚上在灯光下仔细地观察这块印石,觉得有点像福建寿山出的田黄石,因为这块黄色的石头里,隐隐透着像萝卜丝一样的纹理。他记得,这是田黄石的特征。田黄石是非常珍罕的印石,明清以来,一直是皇帝,尤其是康熙、乾隆用于刻印玺的印石,过去有“一两田黄一两金”之说。他把这枚印章用杆秤称了称,整整重四两,如果真是田黄石,还确是价格不菲。
今天早上,钱启富就是准备去找他的一个熟人,是刻印章的书法家,想请他帮着鉴定一下,看看这枚印章到底是不是田黄石,然后再和乡下来的人谈价。
可一走到门口,竟然看见那个乡下人在大门口等着。乡下人姓傅,钱启富低声问:“老傅,怎么这么早就来啦?”他不愿让还没有走远的张和顺听见。
老傅说:“老钱,乡下有事,我急着要回去,这枚印章你如果要,就收下。如果不要,我就带走了。”
钱启富说:“这么急?等到中午行不行?”
老傅说:“等到中午就没有回去的长途车了,我家里真有急事,要不,我下次再带来好不好?”
钱启富心想,下次?要是让人看出这是一块田黄石,那就不知是什么价了。他犹豫了一下,问:“你要多少?”
老傅说:“你给五千块吧。”
“五千?抢钱啦!”钱启富一听,老傅肯定没有看出这块石头真正的价值。如果是田黄石,远远不是这个价,但如果是一般的印章石,这个价可不低。所以,他要故意杀杀价。
老傅说:“那你看给多少?”
钱启富想,这个老傅是帮他收购东西的人中最老实的。虽然他对是不是田黄石还没有把握,但老傅不会骗他,就说:“太高了,我给三千吧。”
老傅一副实诚的样子:“我三千收来的,你总得给我加几个跑路钱吧!”
钱启富想了想,装着咬咬牙的样子:“三千三。”
老傅笑着摇摇头。
钱启富又加了点:“三千五。”
老傅还是一脸憨笑。
钱启富急了:“三千五还不行?”他一咬牙:“三千八,再不加了,不行,你拿走吧。”说着,把那包在布里的印章往老傅手上一塞。
老傅接过印章,想了想,然后往钱启富手上一塞,说:“好,算我送一个人情了,不过,我现在就要钱。”
做古玩生意历来都是一手钱,一手货。钱启富说:“好,我这就回去拿钱。”
老傅说:“我就在这儿等吧。”说着,又一屁股坐在那块石礅上。
钱启富匆匆回到家里,关上房门,插上门闩,然后爬到床下,撬开地板,搬出一只装钱的罐子,从中一五一十地数出三千八百元揣在口袋里,把钱罐子放回去后,又往大门口走去。
走到一进厅堂,突然从一堆蜂窝煤后面站起了一个人,把钱启富吓了一跳,他本能地用手护着口袋里的钱。只见此人小小的个子,大大的头,穿一条宽大的短裤,裸着上身,露出一个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肚子。他睡眼惺忪地看了钱启富一眼,又弯腰下去在蜂窝煤后面找着什么。
钱启富这才看清楚,是住在一进西厢房里的四斤儿。
钱启富一手捏着口袋里厚厚的一叠钱,一边开玩笑地说:“四斤儿,找什么呢?找钱吗?”
四斤儿正找得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回答:“找钱?找鞋!”
钱启富这才看见四斤儿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原来,昨天晚上太热,四斤儿就睡在厅堂里,夜里被他老婆七妹喊回家睡,今早起来后,发现只剩下一只鞋,正在一头恼火地找呢。
老宅的人都喜欢跟四斤儿开玩笑,钱启富今天心情好,就跟他多开了几句玩笑,说:“别是让狐仙给拿走了吧!”
四斤儿说:“狐仙要我一只破鞋做什么?”
钱启富又开了一句玩笑:“就是因为是破鞋,所以才拿你的,狐仙就喜欢破鞋嘛!”
四斤儿知道钱启富拿他开心,说:“狐仙是鬼,我是人,我不和它相好。要想相好,你去吧。只要你不把你们家朱银娣看成狐仙就行了。”
钱启富今天心情太好了,没感觉到四斤儿已经生气了,继续调侃说:“你就不怕狐仙来找你?”
四斤儿没好气地说:“我曾和两个要死的人睡在一张通铺上,从来没有鬼来找我,我怕什么鬼?”说完继续找他的鞋。
钱启富也没再说什么,匆匆往大门口走去。
大门口,老傅正蹲在那儿抽烟,钱启富将钱交给他。老傅接过钱,要数一遍,钱启富说:“你别在大街上数钱啦!找一个厕所到里面去数。”钱启富把老傅带到公共厕所,老傅蹲在那里,蘸着口水,一五一十地把钱数了两遍,心满意足地走了。
钱启富怀揣着那枚印章找他的书法家朋友去了。
宜市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立秋以后,天气就开始转凉了。但很快来了“秋老虎”,又回到盛夏一般,十分闷热。
夏夜里,当孩子们热得哇哇哭的时候,大人们就纷纷搬出一张竹床或一块床板,在厅堂、过道、雨廊和院子里临时搭一个铺乘凉。那也是老宅里的一道风景,张家的铺挨着李家的床,李家的媳妇和张家的丈夫中间可能只隔着一个小孩,就像一个大院里的人都睡在一个通铺上一样。常常发生诸如半夜李家媳妇起来小便,穿了张家丈夫拖鞋的事。
过了立秋,人们一般就不在外面睡觉了。“秋老虎”来了,也只是在外面躺一躺,透透凉,入夜以后都会回家睡觉。秋天夜晚会有秋露,贪了秋露容易生病。
昨晚闷热,上半夜四斤儿就睡在一进的厅堂里。
四斤儿是一个奇人,老宅里闹鬼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他毫不关心,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四斤儿只有一米五七,精瘦,干黑干黑的肤色。个子小,头就显得大,不成比例地顶在窄小的肩膀上。四斤儿,是他的小名。他母亲施玉兰怀他以前,已经生了三个儿子。怀上他的时候,家里生活十分困难,因此他的到来,家里没有一点添人进口的喜气,反倒让施玉兰整天愁眉苦脸的。
怀孕到八个月的一天晚上,施玉兰和婆婆准备孩子出生的东西,婆媳俩把三个孩子穿过的旧衣服翻出来,想再缝缝补补拼一拼给肚子里的老四穿。结果发现那些衣服都太破了,本来就是老大穿过老二穿,老二穿过老三穿的,早已破烂不堪。施玉兰又去翻找大人的旧衣服。
有一个旧箱子放在衣柜顶上,她端了一把椅子爬上去,突然感到肚子一阵坠痛,第一反应就是跑去坐马桶。坐在马桶上肚子仍是痛,她就使劲挣了几下,只听“扑通”一声,竟把孩子生到马桶里了。吓得她尖叫起来:“坏了!坏了!”
好在婆婆手快,跑过来一把把施玉兰抱到一边,转身去掀马桶盖。旧式木马桶的盖有大小两个部分,方便的时候揭开小盖,坐在上面。倒马桶的时候,再把大盖拿下。婆婆掀开大盖,一伸手把婴儿从马桶里捞了出来。
幸亏是个夏天,婆婆边骂媳妇不小心,边把满身屎尿的婴儿放在澡盆里用水冲,冲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孩子没有哭,于是倒拎起来朝着他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婴儿鬼哭狼嚎地啼哭起来,婆婆说:“咦!这小东西长得像只小狗,叫起来像只饿狼。”后来,四斤儿的屁股上留下一块红色的胎记,施玉兰总说是婆婆打的。
由于早产,他的体重只有四斤二两。施玉兰担心他活不了,懒得正式给他取名字,图个方便就叫他“四斤”。宜市人喜欢在小孩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儿话音,不过宜市人喊这个儿话尾音很重,谁喊“四斤儿”都像喊自己的儿子一样。
四斤儿吃得多,却只长肚子不长个子,走到哪儿都挺着个肚子。施玉兰骂他:“人还没进门,肚子先进来了。”施玉兰看到他这个大肚子头就晕,竟然得了个头晕症的毛病,至死都没有治好。
夏天,老宅里的男孩子大都光着膀子敞着胸,图个凉快。四斤儿敞着胸,却像敞着肚子。四斤儿的肚皮下没有多少脂肪,透过黄黄的肚皮可以看到暴起的青筋。上学后,老师一直怀疑他有血吸虫病,但到医院检查,却总是查不出来。
四斤儿长到六岁,人家还以为他只有四岁,一直到成年,他的个子只有一米五多一点。他谈对象的时候,头一次到女方家,就被丈母娘奚落了一次。四斤儿的对象叫七妹,从这个名字上就知道是个兄妹特别多的大家庭。七妹家兄妹七人,她行小,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全家吃饭的时候一个八仙桌都坐不下。七妹带着四斤儿回家见父母,她母亲是一家纺织厂的女工,长得又高又胖,是一个心直留不住话的人,看到四斤儿后,却一句话不说。等四斤儿走了,她把门一关,闷闷地说:“妈吔,长得这么屌屌大,还不够我们家做一顿包子馅。”四斤儿知道了也不生气,自己还到处说,结果弄得人人皆知,成了一个经典笑话。
七妹顶替母亲当了一名纺织女工,四斤儿就是这家纺织厂的保全工。当时,厂里已经开始发计量工资,根据每一个挡车工的产量来定奖金。织机保养得好坏,直接影响着产量。当时,四斤儿对七妹并没有“不良企图”,因为七妹长得像她妈妈一样人高马大的,又高又胖。四斤儿站在她面前要仰着头说话,有一种压迫感。
七妹自小就不被家里人重视,后来下放农村很久也回不了城,直到母亲退休她才顶替回城。尽管长得人高马大,但她心里缺少安全感。四斤儿虽然瘦小,貌不惊人,但人聪明,干活实诚,技术在全车间是最好的。当时车间里的保全工,大部分都是从农村抽调上来的知青,其中还有不少上海知青,他们在农村呆长了,养成了懒散的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