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个人文集-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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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往北走,总算回家了。”
“日本鬼子走了第二年,村里孝俭他爷爷抽鸦片烟,要卖鲤鱼大丘,价钱出得低,当时大家都没有钱。我把桂花树下的20个银花饼挖出来,再到他们奶奶娘家借了10个银花饼,买了鲤鱼大丘。第二年收成好呀,整整打了12石谷子。打禾时,成旺那年才4岁,成兴10岁了,帮着割禾。成旺在田边耍,没人管碰到石头尖上,你现在额头上那个疤就是这回磕上的,你大概记不得了。不管怎样,别的田分不回来还好说,鲤鱼大丘一定要回来。”
“爷爷,吃菜吃菜,莫光讲话。”娘提醒爷爷。
爷爷又喝了几口酒,脸有些红润,把那张地契递给我:“勇伢,这些子认得么?念念。”
小学五年级的我,认这些字当然不废功夫,哪怕是繁体字。我大声地从上往下念出来:“今有西湾村王淳安将鲤鱼大丘共10石谷田卖给同村张基程,张基程付银元30元。立此为据,永不反悔。卖方:王淳安;买方:张基升;中间人:王淳和。民国三十五年十月初八。”上面还有爷爷盖的手印。
“不错不错,这字你都认得。”爷爷非常高兴地看着我,“我是睁眼瞎子,一个字认不得,成旺读完了中学。昌字辈五个孙子都识字,好呀。”
伯爷对爷爷说:“分田是把河谷里地好田搭配山上的梯田,每家每户抓阄,鲤鱼大丘能保证我们家分着吗?”
“分不着不会用更好的田换?别人肯定同意。”爷爷很不满地盯了伯爷一眼,转身对昌文昌武说:“你俩叔叔在县里工作,几个弟弟还在读书,婶娘一个人种田有困难,你俩兄弟在农忙时多帮忙,别让别人看笑话。”
“爷爷不用你讲,叔叔的田我们会帮忙。”
爸爸这时候提起了成全叔:“刚才回来时在大樟树下碰见成全,他阴阳怪气地问我会不会犁田钯田,田怎么作。我说我们家老婆孩子恶不死。”
“哼,”爸爸说完这事,爷爷非常生气:“成全那是眼红你。你们俩一起读书,你考上供销学校,他考上林业学校。后来61年林业学校解散了,他回家当了农民,而你在城里吃国家粮,雨天淋不到,晴天晒不到,他当然眼红。这就是命,眼红有什么用?在生产队时你每年拿钱给社里,他们才给最低标准的口粮,还像我们家欠他们多大人情,好像你们家是他们养活的,老讲风凉话。现在自家有田,能饿得死人吗?只能吃得更饱。”
后来听我爸说,快要解放前,大地主王如堂知道外面的形势,贱卖了许多田,不识字的爷爷以为捡了大便宜,又买了5、6亩地。土改时差点被划为富农,幸亏姑姑嫁给了土改工作队的一个干部,才划为贫农。
(三)
到了农历11月初,天渐渐变冷了,分田也如火如荼地开展。
在生产队队部里,早早就烧着木炭——反正队里这些木炭要分完,不如先烧着烤火,往年这时候肯定舍不得烧炭。旺旺的炭火边,仁老爹和满阿叔主持开了一个又一个会。他俩虽然不乐意,但也只能如此,用仁老爹的话说:“别人来分还不如自己来分更放心。”
先是分土(旱地)、分山林,然后才分水田。分田抓阄的那一个晚上,至今我记忆犹新。
生产队的晒谷坪就在我家前面,晒谷坪右边,矗立着一栋最气派的房子,——这是生产队的仓库和队部。此时粮食分得干干净净,大谷仓也拆成木板,也要全分光。
在队部原来堆红薯的大房间里,四盏马灯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两盆火烧得旺旺的,木炭“霹雳爬啦”地烧得欢。窗户也没有人再封塑料纸了,风嗖嗖地吹进来,孩子们也想靠近火盆取暖,但总被仁老爹训斥:“娃娃屁股上三把火,要烤么子火?一边去,别挡大人办事。”
队里112个人分120亩水田,人均1亩,剩下8亩做机动。所有的田分成好中差三类,如果一家分6亩地,这家必定好田2亩,一般的田2亩,在山上、灌溉不方便的田也2亩。三类田放在不同的竹筒里,让人抓阄。
抓阄开始了,小孩们也不闹腾了。
“李富贵,东头长丘,1亩2分。”主持抓阄的满阿叔大声吆喝。
“富贵,你运气好,这田是队里产量最高的。”
“张成和,岩边方丘归你抓了,9分田。”
“呸,我好悖时,这块老漏水的田归了我。”
。。。。。。。。。。。。。。
爷爷的那份田绑在我家一起抓阄。我们家也没有抓着鲤鱼大丘,鲤鱼大丘像一条鲤鱼,在水里还没有浮出来。
伯爷家的5亩地也分了,仍然没有鲤鱼大丘。
现在轮到昌文哥抓阄了。他已经和伯爷分家单过,他家的田是单独分。
昌文抱着他的2岁儿子狗狗——大名李荣平。走到竹筒前,说:“我家狗狗是我们张家第一个荣字辈的,得让他来抓阄。”
狗狗睁着大大的黑眼珠,乌溜溜地看着竹筒里的纸团。昌文哥说:“崽呀,提爸爸抓一个。”
狗狗听话地伸出小手抓了个纸团,递给他爸。昌文将纸团又递给队长满阿叔。
满阿叔打开纸团,大声念道:“张昌文,鲤鱼大丘,1亩1分。”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大家都听说我爷爷想要鲤鱼大丘的心思,甚至在队里放出风来,愿意用1亩3分地换这块田。
“天意,天意,真是天意。”兴奋的伯爷将狗狗抱过来,亲了一嘴:“我孙子的手是抓钱的手,命好,长大有出息。”一边吩咐我快去通报爷爷。
我便分快地跑到老屋。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屋外喊道:“爷爷,爷爷,鲤鱼大丘归昌文哥了,是狗狗抓的阄。”
爷爷已经睡下了,等我走进他卧室时,他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亮了灯。
“慢点说慢点说,跑得这样快做么子。”
等我绘声绘色地将狗狗抓阄的过程说完后。爷爷喃喃地说:“你老爷爷地下有灵呀,地下有灵呀。把拐棍给我”
接过我递过去的拐棍,爷爷慢慢地踱到一个黑黑的柜子面前,取出一摞纸钱,让我搀着,来到堂屋的灵龛面前。
点燃纸钱,爷爷让我一起跪在灵龛面前,他指着一个黑褐色的木排说:“给太爷爷磕头”。我记事起,每年过年,都要给这个叫太爷爷的木牌子磕头。爷爷和爸爸说,这是太爷爷的神主,我纳闷,太爷爷怎的成了一块木牌子呢?现在渐渐有些明白了。
在灵牌前,爷爷喃喃地说着,“爹,告诉你,分田了。鲤鱼大丘又让我家分着了,我晓得是你老人家地下有灵,给施的法。”
田分完了,接下来就是分农具,分耕牛。方法照旧:抓阄。
在生产队里,耕牛也是一家一户承包喂养,年底统一算工分。我家喂养的是一头不下崽的母牛。 这头牛,是我童年最亲近的伙伴。六岁那年,妈妈说:你年纪不小了,该给家里干点活了。当时还在生产队,队里的耕牛承包到各户喂养,年底统一计算工分。于是妈妈从队里领来一头不到一岁的小母牛,我成了挣工分的小牧童。
我清清楚楚记得我和它第一次见面,那是一个三月的清晨,姐姐害怕我降服不了刚离开母亲的小牛犊,把缰绳塞给我,一边给它梳理背上的毛,一边给我讲解怎样看管它,旁边是生产队种的烟叶,烟叶上的露水一滴一滴滴在小牛犊的头上,它很温顺的吃着草,我立刻喜欢上了这头小牛犊。
但随着小牛的长大,它的长像开始与别的牛不一样,其他牛的角都是弯着向上长,而它的角却像稻穗一样垂下来,有点像绵羊的角,而且只有六颗牙齿,比别的牛少几颗。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六齿牯”。按老家的说话,这不是一头地道的母牛,没有生育能力,而且妨主,谁家看管谁家倒霉,正好那几年我家不怎样走运,妈妈怪罪上了它,几次想退回生产队,但找不到别的农户,所以一直呆在我家。它确实和别的母牛有着太大的差别,脾气暴躁,经常和公牛顶架,不过力气却“不让须眉”,犁田耙田都盖过了大水牯,可以算着牛群中的“铁姑娘”了。
它极其嘴馋,只要我稍不留意,就会偷吃地里的庄稼,为此我没有少挨我妈的揍。有一次趁我在草地上睡着时,把整整一块田的禾苗全吃了,队上按着被吃的禾苗兜数罚工分,那一年我是白白看管了它,工分全罚没了。不过“六齿牯”还是很“讲义气”,对我这个小主人还是比较听话,有一次它和一头大水牯顶架,已经到了我身旁,我大惊之下想跑,谁知摔倒了,眼看那头大水牯就要踩扁我了,“六齿牯”如通人性,一向逞强好胜的它,立即停止了争斗,远远的跑开了,大水牯也跟着追击,我便逃脱了那一劫。
等分耕牛时,我家在抓阄时顺利挑上了一头已生养了一头小牛的母牛,妈妈欢天喜地。“六齿牯”这头倒霉的牛谁家也不要,最后队里决定卖给屠宰场,我听了以后,回去对妈妈说:我还要那头“六齿牯”。妈说:小孩子懂什么,好不容易把不吉利的“六齿牯”送出去,怎么能用每年都能生崽的母牛去换?
屠宰场的人终于来拉它了,为它送行的只有收钱的队长和伴它六年的我,它被拉出牛栏时,似乎已知道了它的命运,伤心的看着我,哀鸣着,我分明看见它的眼睛大颗大颗的流着泪,但是它的小主人已经没有力量救它了。
我家和大伯家,连同爷爷。一共分了十五亩地,爷爷的田让我家和大伯一人种一半。除了鲤鱼大丘外,还有3亩地曾经是土改前爷爷的田。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分完田的那些日子,爷爷特别兴奋。带着几个孙子,柱着拐杖,到我们一大家所的分的田垄上一丘丘的“视察”。要知道,这15亩地,零零碎碎地散做30多丘,最远的地得越过小河,走3里路。爷爷已经很久没有去野外了,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给我们介绍,这丘田以前是谁的。
(四)
终于过了阳历年,进入了天寒地冻的腊月。天气真的冷了下来。田里的苕子草苗,每天早上,都有一层厚厚的霜。分田到户的第一个冬天,大伙儿格外勤快,根本看不到农闲的迹象。每家每户都急着将牛栏、猪栏的粪挑到田里去沤。
一个中午,爷爷突然摔倒了。好些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开火做饭,不愿意和大伯或者我们家合在一起吃饭,除非逢年过节。那天做响午饭,摔倒在灶堂前,鼎罐里的米撒了一地。最先发现的是大伯的女儿山雀姐,她推开爷爷的门,边凄厉的大叫:“爷爷,爷爷摔倒了!”那声音,整个村子都能听到。
我们赶到老屋时,大伯已经叫来大队的赤脚医生,将他抬到床上。医生说他这是高血压发作。而爷爷一直在昏迷着。
第二天早上,县城的爸爸回家时,爷爷终于苏醒了。看到床边的儿孙们,他慢慢地想坐起来,但是被娘拦住了。
“爷爷,你起来不得,得好好困倒休息。”
“我这是怎么搞的,像困了一觉。”
大伯和爸爸要将他送到县城医院治病,但是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爷爷坚决不干。“要死就死在老屋里。我哪里都不去。”按照我们这里的乡俗,死在外面的人,尸体不能进堂屋,只能摆在村外。否则将给全村带来灾难。
在说一不二的爷爷面前,伯爷和爸爸只能遵从他的意见。请公设卫生院的医生到家里给看病、吊水。
几天过后,爷爷的病似乎好了一些。他一会惦记着我和弟弟的学习成绩:“好好读书,千万地扔掉锄头把,做个城里人”;一会让我娘把他箱子里的一床大红被面找出来,说这是给山雀姐的嫁妆。
但爷爷终于抗不过自然规律,在过年前的十天,死了。
他死在一个夜晚。当时正是我们村一位婶娘刚生了个男孩,男孩虽然没有赶上分田。家里人还是异常高兴,给起名“分田”。办“三朝”(类似北方的汤饼酒)酒那天,他们家请了公社的电影队在晒谷坪上放电影,我现在记得清清楚楚,电影是赵丽蓉演的评剧《花为媒》,很喜庆的片子。
我和弟弟正坐在晒谷坪后面的大树上看电影,山雀姐急急忙忙跑过来:“快,快走,爷爷不行了。”
等我们走到爷爷的床前,我家和伯爷家的人都来了,伯爷抱着张家第四代狗狗离爷爷最近。爷爷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还睁着,但是已经没有一点光芒了,看着我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想,爷爷真得要死了么?爷爷死了,魂会飘到哪个地方去,我以后害怕的时候,叫爷爷,爷爷的魂会不会飘来庇佑我?
爷爷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好像熟睡似的。娘和伯娘立即放出哭声,爸爸找出来已经准备很久的纸钱,在爷爷的床头焚烧,这叫烧“落气纸”,人一落气,得赶紧拿点纸钱上路,为那些路上的小鬼准备。
听到哭声,村里的人跑来帮忙,而村晒谷坪的电影,还没有散场。
送爷爷上山的那天,离过年只有五天了。天上下起了小雪,我们这些孝子孝孙都披麻带孝,拿着草把,打着赤脚,——赤脚上裹着些稻草,因为只有孝子孝孙在送葬时打赤脚,才能替死去的老人赎人死的罪与过错,他到阴间地府才不至于受磨难。
灵柩走得很慢,我和爷爷的子孙们倒着走路,面对缓缓前行的棺木,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膝盖用手里的草把垫着。抱着牌位的是伯爷,上面写着“张府讳基程公之灵位”。送葬的队伍特意从鲤鱼大丘旁边绕了一下,爷爷的老朋友们,虽然也是风烛残年了,但他们争着要扛一下棺木。十几个小伙子抬棺材,其中有一个杠专门为死者的老朋友准备的,老朋友们轮流扛着走几步路,算是最后送老友一程,这种扛棺木,多是象征性的。
地下已是一层薄薄的雪花,我也不觉得冻,只想马上要埋到地下的爷爷,会不会寂寞。
爷爷同辈的一位老人在灵柩经过鲤鱼大丘时,慢慢地说着:“基程哥,买这丘田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