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3-黄裳卷 :皓首学术随笔-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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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牧斋的经济情况似乎与先前大不相同了。在《尺牍》中常常叫穷,珍重收藏的宋本《汉书》也卖给了宁波的谢三宾。很可能是由于几次官司打点花费了不少。顺治五年,又因黄毓祺案逮系江宁,吃了一次官司。
在这种局面下,钱牧斋并不曾闭门韬晦,还是与南明桂王的大学士瞿式耜有联系,和抗清的郑成功、张名振、张煌言有联系。与山阴祁氏兄弟破家结客密图抗清终被杀头的魏耕(即《吴越诗选》的编者之一)也有联系。在《雪翁诗集》卷五中有《欲谒虞山钱大宗伯,途中书怀先寄柬呈览》诗,中有句云:“前岁纵横计不成,仰天大笑还振缨。授书恰思下邳去,采药乃向玉山行。”诗意也十分显露。魏耕是说他抗清起义未成,要找钱牧斋去筹划兴复方略。从这一类诗中可以看出,当时牧斋似乎还不是怎样的不齿于明遗民,还要和他一起计议抗清的大计。贤如黄宗羲,在《八哀诗》中也对牧斋特致好感。这一切都说明当时斗争的尖锐、复杂。
柳如是这期间的活动,今天知道的细节不多了。那原因是可以理解的。这一类故事,正是干犯新朝大忌的政治问题,野史笔记也无人敢记,即偶有记者,在后来的文字狱浪潮中也大半毁失了。不过也还可以找到一鳞片爪。
上面提到牧斋曾逮系江宁,是由于黄毓祺狱的牵累。黄于顺治三年在舟山起义抗清,据《江阴祝氏孤忠录》,如是就曾亲自到舟山去慰劳过义师。钱牧斋《后秋兴》诗之一有句:
闺阁心悬海宇旗,每于方罫系欢悲。
乍闻南国车攻日,正是西窗对局时。
据考证此诗就是咏黄毓祺事。闺阁是指柳夫人无疑。可见他们在红豆山庄里过着饮酒下棋的悠闲岁月时,还无时无刻不关心着政局变化与战局发展。柳如是一直没有脱身于政治漩涡之外,是明明白白的。
钱牧斋《后秋兴》诗,题注:“八月初十日,小舟夜渡,惜别而作。”其第三诗:
北斗垣墙暗赤晖,谁占朱鸟一星微。破除服珥装罗汉,减损盐饷佽飞。娘子绣旗营垒倒,将军铁鼓音违。须眉男子皆臣子,秦越何人视瘠肥。
钱牧斋在诗中有自注,“装罗汉”句下注:“姚神武有先装五百罗汉之议,内子尽橐以资之,始成一军。”这是说神武伯姚志卓兵败,想再度起事,装五百罗汉是当时的隐语,柳如是卖尽金珠,帮助姚恢复了“一军”。“营垒倒”句下注:“张定西谓阮姑娘,吾当派汝抱刀侍柳夫人,阮喜而受命。舟山之役,中流矢而殒,惜哉!”这是明说如是曾入海犒师。“鼓音违”句下注“乙未八月,神武血战死崇明城下”,乙未是顺治十二年,正是张名振舟师纵横海上之时。“视瘠肥”句下注“夷陵文相公来书云云”。
到了顺治十八年,吴三桂杀桂王,瞿式耜殉难桂林。郑成功也死去了,抗清复明的希望消灭殆尽。《后秋兴》诗就作于此际,但不敢刻入文集。我曾见到过抄本。这些诗当然不能说全无夸饰,但事实大抵是事实。在作历史研究时是应该加以考虑的。
还有两个小故事,也是可以说明柳如是的政治态度的。
白耷山人阎古古被清廷追捕得急了,如是曾将他藏在家里。
黄宗羲年青时曾游虞山,住在钱家。牧斋想留他下来读书,怕宗羲因家累不肯。一天夜里,宗羲已经睡下了,牧斋提着灯来到床前,摸出七两银子来相赠,作安家之用,说:“这是内人的意思。”这内人就是如是。黄宗羲后来作《八哀诗》,其一即是“钱宗伯牧斋”,特致感念。有两句是“红豆俄飘迷月路,美人欲绝指筝弦”。原注:“皆身后事”,美人当亦指如是。
柳如是对年轻的黄宗羲持这种态度,自然因为他是黄尊素的儿子,在明末就和阉党作过斗争,是《南都防乱公揭》的起草人之一,乙酉以后又曾多次参加抗清起义活动的原故。
《黄裳卷》 第二部分关于柳如是(6)
柳如是的政治态度,是鲜明的,一贯的,几乎找不到什么反面的材料。乙酉以后她对牧斋还是关心的,但这关心总是表现在政治方面。她没有赞成过他的无耻叛降,而是在清廷逮问时给他帮助,在抗清活动中主动地参预并亲身实践,给他以巨大的影响。随着恢复故国希望的逐渐破灭,她和牧斋之间的共同点也终于不复存在,于是就演出了“入道”的一幕。
柳如是墓近影
钱牧斋曾大肆宣传过柳夫人的“入道”,作了不少诗。其实柳如是是永远不会看破红尘的。照我看,如果不是一种政治姿态,就是在生活上对牧斋表示的一种厌绝。
柳如是到钱家时,牧斋的正室陈夫人还在。此外大约还有几房妾侍。现在只知道其一即孺饴(即前引柯煜诗诗题中的“孺饴行人”)的生母。但二十多年中间钱家的经济大权是掌握在如是手里的。这在钱氏家族中人看来实在不可容忍。牧斋一死,攘夺家产的斗争必然要爆发也果然爆发了。这就是所谓“钱氏家变”,有专书纪事。但,恰恰在这时,如是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显示了她的“政治才能”。她把这些族人请了来,好言相向,盛筵相待,在酒酣耳热之际,她宣称要到后楼上去取人们望得眼红的财物。她最后扫了这帮吃得酒臭喷人的家伙们一眼,上了楼,关好门,一根绳子吊死了。
在这之前,她早已安排妥帖,派人去县里告状,关紧了大门,准备好绳索,等她一投缳就把这帮家伙捆起来送官。果然,这帮家伙在封建法条之下,因家主新丧,迫死主母而伏罪了。
她又一次极为成功地运用了她一向鄙视并加以践踏的封建礼法,反戈一击,制伏了想把她活活吞下去的对手。这是如是一生对封建主义的最后一战,也最后一次地“胜利”了!
但一些野史的作者,许多诗人文士却把它看做柳如是为钱牧斋殉节,真是十足的昏话!
综观柳如是的一生,大抵包括两个侧面。露在外面,为大家所看见的是她的“风流不检”;掩盖在底下,很不惹眼,但确实存在而且极为清晰的是她的强烈的一贯政治倾向。结合起这两者,才能使我们对她能有一个较为完整的认识。在她那些“不检”的行径中间,处处浸透了对封建制度的抗议、蔑视与践踏。柳如是荒淫无耻的故事,在晚明那个社会里,并不罕见,倒毋宁说是一种典型现象,是在没落的地主阶级中产生出来的市民等级的疯狂破坏性的表现,是它消极的一面。柳如是从封建社会的最下层挣扎出来,当她一旦挤进地主阶级上层以后,随以俱来的消极腐化因素就进一步迸发、加强了这种疯狂性。而这种疯狂性是会无情地破坏旧社会封建的、宗法的、田园诗般的关系,加速旧的上层建筑的解体,促进了新的社会形态的发生的。我们说这里有消极的一面,是和一切大小卫道者的哗然不满完全不同的,他们是在拼死地保护旧事物,他们把柳如是视为敌人。
在旧社会的文士所写下的大量有关柳如是的诗文中,即使是较有见解的,也很少能看出她那强烈的政治倾向。他们至多是把她看做一个值得同情的美丽的怪女人,加以咏叹。如此而已。
柳如是的作品,《湖上草》一卷,《尺牍》一卷,有明末汪然明的刻本。高野侯曾得到过原刻,是虞山赵氏旧山楼的藏书。原书历经林云凤、车秋舲、贝简香、潘椒坡、徐子晋收藏。今不知流落何许。我过去曾买到一个旧抄本,为嘉业堂故物,卷中别增附录诗文不少,为管庭芬手辑。收藏家所收也大抵是传抄本。原刻少见,只见王闻远《孝慈堂书目》著录一本,注明是“明刻,棉纸”,当是原刻无疑了。此书当刻于崇祯十三年以前。浙江图书馆目有“戊寅草一卷一册,明刻本,抹云楼旧藏”,未见。又张宗祥传抄《湖上草》一册,也在浙江图书馆。
叶昌炽《缘督庐日记》癸丑五月十一日条记:“金陶庐函寄赠《玉台名翰集》,集禾中女子徐范、蹇嫒所刻,仅存汉魏茂漪、唐吴彩鸾、薛涛,宋胡惠斋居士(黄由之妻)、元管仲姬、明叶小鸾、自然居士张净妙、河东君共八家。后有冯柳东跋。”因知如是集曾有此汇刻本。
长洲章钰《四当斋集》有《柳如是遗集序》一篇,为常熟张南阉K凳恰俺⒋诱允暇缮铰ゴ纪艨蹋醇故嗜舾墒祝揭钥涤阂岳醇驮匚淖郑弧读缡且偶贰薄4吮舅莆纯绦校褚嗖恢栽谌思浞瘢俊
此外,我曾见过传抄的《旧山楼书目》,其中有如是所作《红豆山庄杂记》等数种,当是稿本或旧抄本。赵氏藏书于抗日战争前后流散,著名的《也是园杂剧》即于丁初我家散出。据说,这本《旧山楼书目》中的书,仍在虞山一带。不过这已是二十余年前的旧话了。我希望这批书仍在人间,则可能使我们见到柳如是更多的作品。
过去我也搜集过一些柳如是的佚作。《柳絮集》、《吴越诗选》、《众香词》、《明诗归》(顺治刻,非锺惺本)等书中都收有一些如是诗词。书已不存,无从引录。谢翠霞和席佩兰《重修河东君墓纪事》诗中有句下小注云:“君寒柳词云,‘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细语”,又注云:“君有‘酿花酒酌桂郎’诗,桂郎君家孙,早殇。”(《天真阁集》)又见道光刻仁和李堂《缘庵诗话》卷三有一则云:
吾杭之西溪,奥区也。梅花之盛,不减铜坑。明季江浙耆旧多遁迹于此。故某尚书尝往来其间,今永兴寺犹藏柳如是手书小笺,题云:《次韵永兴寺看绿萼梅作》:“乡愁春思两欹斜,那得看梅不忆家。折赠可怜疏影好,低回应惜薄寒赊。穿帘小朵亭亭雪,漾月流光细细沙。欲向此中为阁道,与君坐卧领芳华。”后署河东柳隐,当是和尚书之作,诗字皆婉媚。
这是手头仅存的两则柳如是佚作了。
《黄裳卷》 第二部分关于柳如是(7)
清人集中多有题咏柳如是遗物的,据所见条列如下:
(一)柳如是砚,背镌“秋水阁”印,印上有“如是”小款。砚右有“壬午”二字。(休宁戴延介《眉妩》词注。砚藏“吴竹桥仪部”处。)
(二)柳如是印,“消寒第八集席上,眉卿出一印章,云得之赵秀才家。朱文如是二字,旁刻癸未春楚秀镌赠,其为绛云楼中物无疑。癸未崇祯十六年也。”(孙原湘《消寒词》注)(又见潘介緐《晓梦春红词》)
(三)红豆山庄玉杯:“江静萝明经(曾祁),予乙卯同年也。自言高祖处士某,工俞柎之术。陈磪庵先生集中有传。处士曾为河东君疗疾,宗伯以玉杯为赠。上镌红豆山庄款识,属子孙世宝之。后为他氏所得。静萝踪迹赎还。今夏值君六十寿辰,出以觞客,属予作。”(孙原湘诗题注,《天真阁集》卷二十三)
(四)唐镜:“周南卿得柳如是所藏唐镜,背铭曰:‘照日菱花出,临池满月生。官看巾帽整,妾映点妆成。’”初白老人有诗云:“宗伯清世莫知,花映日月临池。点妆巾帽俱新样,不用喧传挽镜诗。”见《金陵杂咏》。“南卿拟拓柳本装册,并摹河东小像于左,索同人题句,爰赋四绝。”(钱唐张云璈《知还草》卷五)
“镜背铭曰:(略,上下两联误倒),其旁刻‘蘼芜’二篆文,极遒劲。中为夔螭,刻画飞动。小折叠架,上刻‘绛云楼印’四字。”(邓之诚《古董琐记》七)
(五)青田石书镇:“石长二寸有半,广二之一。刻山水亭树,款曰‘仿白石翁笔’,小篆颇工致。面镌:‘崇祯辛巳畅月柳蘼芜制。’今藏王砚农处。’(张鉴《冬青馆乙集)二)
(六)柳如是沉香笔筒:“陈文述《碧城仙馆诗钞》卷六,有此题七绝四首,无注。其第二首云:‘也合裘锺记小名,沉香禅味悦温馨。真珠四面泥金字,留得尚书旧日铭。’约略可知原物形状,其上并有牧翁铭记也。”
丁巳小雪前四日写毕
后记
十多年前曾写过几篇有关柳如是和她的诗集《湖上草》和尺牍的小文。后来泛读明清人集部,注意收集有关材料,更集得资料一小册。凡此种种,前些年都被劫掠以去,至今存亡莫卜。偶于劫余丛杂中检得手抄数叶,皆有关柳如是事。盖后来陆续抄得者。去年闲居无事,即据此重写为一文。观点还是过去的观点,不过少加条理。资料贫乏,但有些却不多见,怕更因我而散佚,所以也一并写入了。看了以上的叙述,可以知道,这是完全说不上什么研究的。
大约两月前,偶然得知故陈寅恪教授有《柳如是别传》的著作,都五十万言。真是空谷足音,跫然以喜。今天于《学术研究》中得读其第一章,十分高兴,也颇有感触。陈先生是著名的历史学者,其专门著述多涉及南北朝隋唐史。陈先生读书极多,又能突破旧史家樊篱,“旁涉梵夹道藏”,运用域外资料,为比较之研究,遂多创获新解。但有一点是很特别的。他虽然是一位专业的历史学者,但在著述中却随时随地流露出对文学的偏爱。早年的论《桃花源记》,后来的研究元白诗,继以论述弹词《再生缘》,都是证明。而其最终的研究对象乃是柳如是,尤其使人感到绝非偶然。从《柳如是别传·缘起》一章,可以看出他对柳如是的同情与重视,称之为“女侠名姝”,尤看重她的思想、品质。陈先生说:“披寻钱柳之篇什于残阙毁禁之余,往往窥见其孤怀遗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己者焉。夫三户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辞,即发自当日之士大夫,犹应珍惜引申,以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何况出于婉娈倚门之少女,绸缪鼓瑟之小妇,而又为当时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