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3-黄裳卷 :皓首学术随笔-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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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诸诗所记晚年家破后种种情事极详。向只能于《梦忆》、《梦寻》序中知其梗概者,今乃能进而得有更多了解。有《甲午儿辈赴省试不归走笔招之》诗:“我年未至耆,落魄亦不久。奄忽数年间,居然成老叟。自经丧乱余,家亡徒赤手。恨我儿女多,中年又丧偶。七女嫁其三,六儿两有妇。四孙又一笄,计口十八九。三餐尚二粥,日食米一斗。昔有负郭田,今不存半亩。败屋两三楹,阶前一株柳。二妾老如猿,仅可操井臼。呼米又呼柴,日作狮子吼。日出不得脯,未明先起走。如是十一年,言之只自丑。稍欲出门交,辄恐丧所守。宁使断其炊,取予不敢苟。……儿辈慕功名,撇我如敝帚。……阿堵与蔫剡,均非尔所有。不若且归来,父子得聚首。挈瓶往灌畦,捕鱼编竹笱。四儿肯努力,储粟自盈缶。酌酒满匏尊,进为老人寿。温饱得一年,一生亦不负。胜以五鼎烹,哭我荒山阜。”此诗至佳。向之为田舍翁者,今并半亩亦无之。十一年来,惨淡偷活。老人慎操守,不欲出而营求;诸儿乃不堪清贫,思入麟凤之薮,宗子乃谆谆劝谕,使之归来,言婉而情深,一片家常话,却说得如此恳挚,所以难也。惟不知诸儿果曾徇老人意否?此诗之次即有《仲儿分爨》诗。所写贫状更甚于前。
至甲辰(康熙三年),遂有《甲辰初度,是日饿》诗。困窘之余,乃不得不躬亲农事,集中有《舂米》、《担粪》二诗,描绘甚详。非若世之所谓田园诗人以“躬耕”为口实者,乃真有所历而知其中甘苦也。更能作忏悔语,回首少年纨袴生活,但有愧怍。其《舂米》诗云:“……余生钟鼎家,向不知稼穑。米在囷廪中,百口丛我食。婢仆数十人,殷勤伺我侧。举安进饔飧,庖人望颜色。喜则各欣然,怒则长戚戚。今皆辞我去,在百不存一。诸儿走四方,膝下皆哇泣。市米得数升,儿饥催煮急。老人负臿来,米敢迟刻。连下数十舂,气喘不能吸。自恨少年时,杵臼全不识。因念犬马齿,今年六十七。在世为废人,赁舂非吾职,膂力讵能加,举杵惟于邑。回顾小儿曹,劳苦政当习。”此诗而出之三百年前张宗子手,不能不叹为难得。然无一番天翻地覆之历练,亦必不能作此等语。此有关宗子思想转变之重要资料。《梦忆》、《梦寻》时,虽有家国之感,尚多流连景光。至此,乃能更进一解。可与《自为墓志铭》并观。
宗子于奇贫至窘之余,尚不减其诙谐之态。有一诗曰《种鱼》,因贫而读致富书。得种鱼之法,买鲵千尾,畜之水滁,典衣买舟,募一老人打草,并致牲醪赛神,已罄所储,未得寸息,终乃澈悟曰:“我昔无陂泽,鱼税不到余。高斋只听雁,一卧自于徐。谁信陶朱术,烦我多起居。夜半陡然省,开围纵所如。”
又一诗题曰:《见日铸佳茶,不能买,嗅之而已》。《梦忆》卷三有《兰雪茶》一条,即道此名茶。日铸者,越王铸剑地,其茶以欧阳永叔品题而有名。宗子精心焙制,锡以嘉名,未几,一哄如市。至是,竟无钱买,只能嗅之。诗作于顺治七年,其后半云:“今经丧乱余,断饮已四祀。庚寅三月间,不图复见此。瀹水辨枪旂,色香一何似。盈斤索千钱,囊涩止空纸。转展更筹蹰,攘臂走阶址。意殊不能割,嗅之而已矣。嗟余家已亡,虽生亦如死。前身爱清华,事事求其美。今乃对佳茶,见猎又心喜。象箸而玉杯,长此安穷已。学取蔡君谟,此心不得侈。”
以上所揭数事,皆此集中特色。亦关心近古文学史者所不可不知也。
甲辰大暑重校记
《黄裳卷》 第三部分关于余澹心(1)
关于余澹心
我的知道余澹心(怀),是在很早以前读了《板桥杂记》的时候,恐怕比接触《桃花扇》还要早一些。开始对他发生更多的兴趣,则是三十多年前无意中从无锡孙氏“小绿天”买到他三种著作以后的事。三种著作中的两种是和南京有关的,还有附在后面的澹心儿子宾硕的《金陵览古》,更是纪录南京旧迹的专著。高兴之余也不禁觉得可惜,如果早些见到此书,那么在游览南京和写《金陵杂记》时,就将有更多的知识,也更有趣味了。我在这本书的扉叶上写下的跋文中说:
去岁(一九四九)余游金陵,宴胡小石先生于秦淮。酒酣,谈白下旧事甚悉,《板桥杂记》中故实,历历可数。《东山谈苑》稿本藏其家,为清抄底本而澹心手校者。于避清帝讳处浓朱满之,遗民心事可见也。又尝见有山水一幅,中杂坐名士闺流,一少年坐太湖石上,风神绝世,裘葛都丽。襟袖之侧小字书余怀二字,知是渠小影也。事关作者,因更为补记于此。
这是极可珍重的知识。小石先生久住南京,他是诗人,书法家,又对历史文物有浓厚的兴趣,他的腹笥实在渊博得很,他所知道有关南京的故实真是太丰富了,可惜没有写下来,也没有人想到加以纪录。“抢救材料”的说法是十年动乱之后才开始风行起来的,在当时,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以后,我就开始留心有关余怀的故事,搜求他的作品,辑录他的诗文。收获不多,但终于也有了一本小册子。可惜后来“迷失”了。想重新写起很不容易。现在姑且搜寻记忆,描下一点简单的轮廓来,当然是极不完备的。因为目前也还没有翻检群书那样的余裕与可能。
皓首学术随笔卷关于余澹心我所知道最早注意余澹心著作的是蒋生沐,他在《东湖丛记》卷五有《余澹心著作》一文,他说:
余澹心(怀)《江山集》,今所见昔凡四种。一、《平生萧瑟诗》,有虞山某某(按当是钱谦益)序,吴郡叶(襄)序,及余自序:一、《三吴游览志》,则吴骏公(伟业)序之;一、《枫江酒船诗》,则姜如须(垓)序之;一、《梅花诗》,亦自序。
《江山集》是总名,不分卷,收小集若干种。这里的四种是蒋生沐见过刻本的;此外还有就是“马二槎上舍藏有澹心手抄《玉琴斋词》”,就是澹心手写、吴梅村手跋、曹楝亭收藏的所谓“三绝”本,后来归八千卷楼,曾由盋山精舍影印。蒋生沐又说:“澹心著有《味外轩稿》、《板桥杂记》、《茶史》;曹倦圃侍郎(溶)《静惕堂文集》中有《题澹心杂录序》一首,则其所著当不止此。”连同《秋雪词》,全是蒋生沐没有见过的。这中间《味外轩集》(不作“稿”)也是一个总名,其下也有许多名目。
《秋雪词》收入聂先、曾王孙的《百名家词钞》中,有康熙金阊绿荫堂刻本,大题下属“下邳余怀曼翁”,收词四十三阙。中有《玉琴斋词》未收之作,也有不少异字。后附吴伟业、龚鼎孳评语,吴评其实就是《玉琴斋词》的前序。
《板桥杂记》异本最多,但我始终没有见过清初刻本;《茶史》及《补》我曾有康熙刻本,后来失落了。
此外,余澹心的著作还应该有:
《妇人鞋袜考》(法式善《陶庐杂录》著录,在王晫《檀几丛书》中)。
《砚林》(在《昭代丛书》中)。
《集翠裘》(戏曲,周亮工《复余澹心书》说“读广霞君《集翠裘》,觉马致远乔梦符一灯犹未灭也”)。
《余子说诗》(康熙刻钱岳《锦树堂诗鉴》前有余澹心序,有“余方弱冠,著余子说诗……”语)。
《鸳鸯湖传奇》,陈其年为撰序,在《湖海楼集》中。
《东山谈苑》,稿本,有盋山精舍影印本。
《汗青余语》(刘继庄《广阳杂记》卷四,“邻初言,余澹心所著有《汗青余语》,部帙甚广,皆记明末党局事。此书当极力求之”)。
钱谦益顺治十三年作金陵绝句三十首,有两首是赠余怀的,诗后小注有“澹心方有采诗之役”语,知道余怀选过诗,不过不知名目,也不知曾否付刻。
去年在北京图书馆,得见余怀著作的原刻数种,非常高兴。这真是人间未见之书,澹心诗集的清初旧刻,不但未见藏家著录,连禁书目都不载的。书刻得也极精,可以毫不迟疑地断定,是汲古阁的开板,虽然没有留下刻书牌记也不妨事。可以作为旁证的是,我所藏的澹心《七歌》,也是《江山集》之一,小字写刻,卷尾就有“琴川毛氏汲古阁镂”牌记一行。可见《江山集》诸种,都是托毛子晋代为付雕的。人们习知汲古阁刻的大部头书,如《十七史》、《津逮秘书》、《六十家词》、《六十种曲》等等,却很少知道毛子晋还常代朋友刻行著作,份量虽都不大,数量却很不少。这当然不是为了营利而刻,有些种甚至还要承担不小的干系。这往往都是明遗民的作品,在新朝当局看来都是大逆不道的东西。这种代刻的书,有一些写样与汲古阁的通常风格不同,别有一种韵味,如姜埰的《敬亭集》、杨补的《怀古堂诗选》等即是,凡有所见,都是可贵的异书。这些书不但毛斧季,就是陶湘的《汲古阁刊书目》中也不著录。我想毛氏刻这类书的时间也并不长,只在甲申前后数年之间,文字之禁还未盛行之际。毛子晋一死,他的儿子就不再有这种魄力,也没有此种雅兴了。
《黄裳卷》 第三部分关于余澹心(2)
北京图书馆所藏的几种是:
《五湖游稿》三卷(疑不全,佚后二卷)。八行、十八字。板心上有“江山集”三字,中跨边题“鸳湖卷之一”字样,下叶数,最下是“五湖游稿”四字。现存“鸳湖”、“石湖”、“泖湖”三卷。卷端的题属是“江表余怀澹心氏著”,“鸳湖”一卷的自序题“寒铁余怀澹心氏识”,这“寒铁道人”的别属,此外只见于钱谦益《金陵留别诗》的诗注中。目次最后下角有“老树庵藏书”五字,每卷前有门人吴炳台等和“男玄霸鸿客编次”两行。从这里可以知道余鸿客原名玄霸,后改宾硕。
《甲申集》八种。汲古阁刻。八行、十九字,板心下有“海幢偶编”四字。八种分别是:
《茂苑诗》,有自序。
《武塘诗》,有自序。集中武塘十友。人各一诗。
“十友”是钱尔玉、钱尔斐、钱彦林、沈文火、曹子顾、钱仲芳、曹子闲、倪曼青、钱漱广、钱不识。
《西陵诗》,有与潘嘉客《湖堤夜步》诗,嘉客是著名墨人。
《山阴诗》,自序中说:“余以五月一日闻国变,五月五日渡浙江,山阴道上,又以夜卧竹而过之。”有《经徐文长故里》一题,小注,“文长宅今为土谷祠”。
《明月庵稿》,有自序,有《遥望燕都洒泪而作》诗。
《拟古诗》,有自序。
《拟〈古诗十九首〉》。
《律》,有自序,有《呈黄石斋先生》二首。
《甲申集》是一六四四年所作。余怀五月初一听到北京传来的消息,立即动身逃难,渡钱塘江到了越中,大约不久就又回到南京或苏州来了。那时弘光小朝廷已经袍笏登场,他又有许多老朋友参加了政府,秦淮河上又恢复也许还更超过了旧日的繁荣。此时他也许觉得这难逃得似乎有点太快了。不料没有好久,清师进逼,小朝廷立即崩溃,这次他就只有再逃难。好象这中间曾很吃过一些苦头。但不要好久,慢慢地一切好象又恢复了正常。所谓《五湖游稿》就是他在“避地”中所作。在《鸳湖中秋诗》前有一篇小叙,他说:
辛卯(顺治八年,一六五一)八月,寄居萧寺,木樨满院,风气高寒……忆己丑(一六四九)中秋,遁迹海陵之隅,庚寅(一六五○)中秋,飘泊虞山之下……余亦五年四处见中秋矣。
这是甲申以后五六年中他逃来逃去的纪录。不过我们也不该过于天真,把他的逃难生活想象得如何困苦,就在《江山集》前同里林佳玑所撰的序中就说:
今澹心所至,车马溢闾巷,征歌选妓,画舫留连。乐事既多,篇什遂众。岂江南之人好事异于古耶?抑澹心之才过于数子耶?不然,澹心故布衣,何所艳若是。
这就是当年余澹心“逃难”的真相,他是把秦淮河上的生活照样搬到了嘉兴、苏州、青浦……的。当然,这一切也许比不上南京,而流离迁徙的生活也是不安定的。正如吴梅村在哀悼董小宛的诗中所描写,种种不如意是无法完全避免的。于是就产生了今昔之感,也就是作诗的材料。这中间自然也有家国之感的成分在。不过当我们读诗的时候,必须先打一个大大的折扣在这里,才可望透过雾障,获得较为真实的理解的吧。
余怀是一个“布衣”,但却并不寒素,我怀疑他的家庭可能是因经商从老家福建迁住南京(当时的留都)的,而且已经不止一代了。方文《涂山集》卷六有《余先生六十》一诗,题下小注“澹心尊人”,诗作于辛巳(崇祯十四年),前面的四句是“瑶岛移来自八闽,却依京国寄闲身。书藏万卷儿能读,酒泛千锺家不贫”。澹心的父亲看来也是一个“布衣”,同时也是个风雅的富翁。甲乙之际,遭到了一定的损失,但澹心还是维持着放歌纵酒的生活,他在南京苏州好象都有庄园住宅,又有许多朋友,都是有名的文士,其中大半是遗民,但也有新朝的显宦。关于他晚年的生活态度,前引林佳玑序中也有所描述:
今澹心豪情逸韵,能与人往来,所游领略辄去,不以衣食累诸公,焉往而不得志哉!
这就是余澹心晚岁适意生活的写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