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2-穿红色旗袍的爱情玩偶-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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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卡洛安的记忆,像是一颗忧郁的小石子,藏在心的角落里,荒芜了许久。我总是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然而,离开卡洛安六年之后的一个平常夜,当我走在上海繁华的淮海路上,混迹于夜色中的人群,却没有任何理由地想起了她。
六年前的一个九月,在威尼斯遇见了卡洛安。那个时候;一家电视传播公司投资拍摄的《漫游欧洲》,正以法国巴黎为起点,一路拍过来。我作为被邀请的主摄像,和组里几个成员除了采访,就是不停地拍摄。我主要负责风光素材的拍摄,很是辛苦。这和当初离开上海前想像中的工作加旅游相距甚远。
当时,我们是从米兰拍摄完毕赶到威尼斯的。结束在威尼斯的拍摄任务后,原计划直奔佛罗伦萨,后来因为佛罗伦萨有关方面没有联络好,因此,我们在威尼斯又滞留了一夜。
我们被安顿在远离圣马克广场一家很便宜的旅馆里。正是中午,每个人都因为有了多余的时间浏览这座闻名于世的水城而欢欣不已,立刻结伴出行。而我,固执地认为自己拥有一口还算过得去的英语,执意不与他们同行。
威尼斯到处都是水路,车辆只能停在城的外围,几百座桥连接着这座城市。没有汽车,也没有自行车,除了走路,只有坐船。我背着相机,挎着一个小包,从旅馆里出来,向圣马克广场走去。一条条运河和狭窄的小巷,让我迷失了三次。在这座水城,地图似乎没有什么用,我只能不停地问路。
在圣马克广场,经过弗劳瑞安咖啡馆的时候,我停了下来。九月的威尼斯,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在这座水城最古老的咖啡馆,我遇见了卡洛安。在弗劳瑞安的门前,我的目光与独坐在红色丝绒椅子上的卡洛安交织在了一起。就像苏东坡留下“到苏州不游虎丘,乃为憾事”一样,那一刻,我为自己进弗劳瑞安咖啡馆制造的虚假理由是:应该进去喝杯什么——在这座城市最有名、最古老的咖啡馆里。然而,还没有听到心的回答,我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几年以后,我在上海回忆起当日的这一切,才敢承认那个真正的理由:其实,一切都是因为卡洛安,那个来自法国南部小镇的年轻女子。
我点了一杯奥姆卜拉,一种威尼斯人都喜欢喝的酒,坐在离卡洛安不远的一张红色丝绒椅上。大理石质地的咖啡桌,光洁如镜。错落有致的红色丝绒椅,墙上的阿拉伯花饰,使整个弗劳瑞安咖啡馆充满了令人迷醉的古旧色彩。
除了身材高挑以外,卡洛安不是那种漂亮的法国女子。她那张年轻而又白皙的脸上,散落着几颗星光似的小雀斑。不知为什么,我立刻就想起《情人》里反复出现的那位站在湄公河畔的少女。卡洛安穿着一身蓝色的丝绒长裙,像是一只蓝色的蝴蝶。在她起身向我走来的瞬间,我的心便迷离失所了。
卡洛安的英语带着很浓的法国口音,她走到我的面前,问我是否来自中国。与沿途碰到的那些常问我们是否来自日本的老外相比,这使我不由自主地向她微笑示意。
卡洛安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她对我说,中国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国度。我问她是否去过中国,她遗憾地摇了摇头。看到我手上端着的那杯奥姆卜拉,她有些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不点一杯咖啡?这里的咖啡更有名气。卡洛安说话时认真的表情,令我忍不住想笑。于是,我调侃道,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句话我是用中文说的,卡洛安一脸的莫名其妙,表情却可爱极了。她不停地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没有足够的能力把这句话很妥帖地翻译给她,只好大笑。然后,我端起手中的那杯奥姆卜拉,在她的眼前晃了一下,对她说,因为,这很像我故乡绍兴的黄酒,酒的颜色让我觉得很亲切。卡洛安对我这个随口说说的理由似懂非懂。然后,她很认真地对我说,噢——你大概想家了。我笑而不语。
我问卡洛安,你知道中国的什么呢?我听说在中国,花间飞舞的蝴蝶是一个男人和女人变的,对吗?卡洛安突然问我。我笑了。我知道,卡洛安所说的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了。我说,是呵。不过,那只是一个凄美的传说而已。然后,我开始给她讲梁祝化蝶的故事。我尽可能把意思表达得很简洁,卡洛安依然听得入迷,嘴里不停地说,太美了,太美了。我一边说着这些,一边用眼睛盯着卡洛安那张年轻的脸。
第一部分:遗爱威尼斯遗爱威尼斯(2)
午后的阳光,穿过弗劳瑞安那一扇扇用红漆涂过的窗,照在卡洛安的身上。她的头发和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着迷的金黄色,我几乎挪不开自己的眼睛。
我忍不住对卡洛安说,从我们碰面到现在——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卡洛安抬起头来,显出一种怪怪的眼神说,当然没有。这回她是用法语说的。然后,我很认真地对卡洛安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你——很——美。听了这话,卡洛安笑了,脸上居然添了一丝羞涩。
我随手拿起卡洛安面前那只薄薄的咖啡垫,用中文写下了卡洛安的名字。我拿给卡洛安看,她淡淡地说,太复杂了,但是笔画很美。然后,她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我的脸上,深蓝色的眼珠,像是星空,深不可测。不知为什么,我不敢看她,我只是不停地转动着那张写过字的咖啡垫。
那天,我和卡洛安离开弗劳瑞安咖啡馆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走出弗劳瑞安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顿时变得忧郁起来。我看着卡洛安,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和先前在弗劳瑞安的那种欢乐比起来,这个时候的气氛莫名其妙的沉闷。
暮色中的威尼斯,运河里依然船来船往。偶尔,会看到一艘别致的“冈朵拉”,上面坐着一两个装扮典雅的游人。圣马克广场附近,那些别致的商店开始亮起灯,橱窗里摆着漂亮的玻璃工艺品和精致的镶边。我和卡洛安沿着那些商店,慢慢地走在威尼斯的暮色当中。
在瑞阿托桥上,卡洛安停了下来。我在身后看着她,卡洛安蓝色的丝绒长裙,连同她那头卷曲的金发,在暮色中罩上了一层浓浓的咖啡色。我站在卡洛安的身后,感觉自己意乱情迷。
卡洛安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她回过头低低地对我说,Lee,其实,我和表妹格拉尼也打算是在今天离开威尼斯的。只因为,过两天正好赶上达斯托瑞卡,格拉尼实在不想错过那样热烈的游船竞赛。所以,我们留了下来,于是,便在弗劳瑞安遇见了你。说完,卡洛安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卡洛安突然也学着我在弗劳瑞安咖啡馆时的语气:Lee?从我们相遇到现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认识你我很高兴?我很夸张地耸了耸肩,故意沮丧着脸说,没有。卡洛安笑了起来,然后拖长音对我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在卡洛安入住的哈茨尼旅馆门口,我们互相留了地址,开始告别。我很想学着法国男人的浪漫,用一些很美丽的语言,为我和卡洛安的相遇画上一个句号。开口,却只是淡淡的一句,你会给我写信吗?卡洛安淡笑,也许吧。她没有问我,倒是我很坦白地说,我会写信给你的。看着卡洛安的那身蓝色的丝绒长裙,我忍不住对她说,这颜色很合适你,很美,真的。
卡洛安的嘴角,浮起一个瞬间即逝的微笑,表情变得有些黯然。她说,Lee,可惜——不久以后,我便不能再穿这种迷人的蓝色了。在我们当地,这种颜色表示——未婚。
我有些尴尬,顺口说道,好奇怪的风俗。然后,我向卡洛安道了一声再见,便往回走去。没走几步,听到卡洛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Lee,你讲的那个传说,很美丽……
我回过头去看卡洛安,无话,只是看着她,看着她穿美丽的蓝丝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旅馆门口。蓝色的裙摆迎风扬起,像是一只蓝色的蝴蝶,一如在弗劳瑞安她起身向我走来的那个瞬间。只是,心里的驿动,在这一刻,全变成了无尽的寂寞。依稀记得,那夜的卡洛安,没有说再见,而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自己当日的心境何以会如此。
随着《漫游欧洲》的拍摄进度,我们又去了很多城市。我以后几年的生活,也是这样,停停走走。日后回忆起来,在威尼斯停留的时间虽然最短,那却是最让我怀念的一座城市。我知道,那是因为卡洛安。
回到上海以后,工作还是那么的忙碌。连想念一个人都变得很奢侈。我常常忙里偷闲,在剪辑机房里还不忘抽出时间来怀念卡洛安。当我想到,她早已脱去蓝丝衣,成为别人的女人时,我难过不已。提笔写信的手,一次次放了下来。很多个夜里,我居然梦见卡洛安的蓝丝衣拂在面上,醒来,便黯然神伤。在琐碎的日子里,弗劳瑞安咖啡馆中,和卡洛安在一起的很多动人细节有些经不起消耗。以至于我在回忆那段相遇的时候,无法想出更多的理由,来解释我对卡洛安的爱情。于是,我只能用爱情是盲目的来解释这段记忆。
第一部分:遗爱威尼斯遗爱威尼斯(3)
没有任何消息地过了一年多。后来,寂寞得无法无天,一个人像傻瓜一样,跑去茂名路上新开的一家酒吧。那晚,一个外国人在舞台上自弹自唱:
她穿着蓝丝衣/蓝得比她的眼睛还蓝/比她的柔情还要温暖/让我对她越来越迷恋/当她离开时/蓝也随之消失/但它总是存在我的心中/一直过了许多年……
我坐在吧台上,想起卡洛安,终于忍不住借来纸笔,开始给她写信。我只是说,我一直很想念她。
第二天,我便去邮局把信寄了出去,以为会有回信,却音讯渺茫。
说爱情是盲目的,也许很有道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情圣,可以对得不到的感情永葆新鲜和无限的热爱。然而,两年以后,我就陷入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情网,不能自拔。结婚的时候,我们共同制造的那个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孕育了两个月。
婚后半年,上海最冷的时候,她早产,生下我们的女儿。女儿的出世,让我们的生活不再平静。夜里,常常会被可爱的小东西惊醒。连做爱的时间,都变得不再连贯,很多的时候,我们只能停下来,手忙脚乱地给女儿换尿布或者是喂奶。
一片乱糟糟中,我真实地感到,这一辈子的爱,恐怕就是如此了。关于卡洛安,终是空中楼阁、水月镜‘花了。
之所以会重提往事,是因为别后多年,卡洛安终于带来了消息。那是一周前,卡洛安从法国南部小镇寄来包裹,里面有一件洗得褪色的蓝丝衣。窄小的蓝色信笺上面写着:Lee,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和艾尔森在镇上的山坡,看见那些美丽的蝴蝶,我总是忍不住告诉他,那些蝴蝶来自中国的花间,是痴情的中国男人和女人变的……一张薄薄的弗劳瑞安咖啡垫,安静地躺在蓝丝衣里。翻过那张已经泛黄却依然保存完好的咖啡垫,隔着长长久久的岁月,我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在咖啡垫的另一面,除了那年我在弗劳瑞安咖啡馆随手写下的卡洛安三个字,便是密集的英文字母——Lee。
第一部分:遗爱威尼斯再见,阿喜(1)
十年前遇见阿喜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青涩少年。而阿喜已经二十九岁,在当地是一个被人议论纷纷的未嫁的大龄女子。现在想来,我早年和阿喜的那一段相遇,或许命中注定只能成为我爱情岁月里一段感伤而遗憾的回忆。
那年,我只身从宜昌来重庆,准备参加四月底举行的美院招生的专业考试。在父亲的安排下,春节过后没几天,我从宜昌坐船赶往重庆,参加一个专业考试前的短训班。
刚到重庆人生地不熟,一位老师接待了我,知道我还没有找到住所,便指引说,美院附近有很多民房可以出租,很容易找。事实上,房子根本就不像那位老师说的那样容易找。问了很多人,他们都摇头对我说,房子租出去了。一个多小时的爬上爬下让我心生疲倦,我在拐弯的一个阶梯上坐下来,心情糟透了。
已是黄昏,我有了一些倦意。找不到房子先找个便宜旅馆睡上一夜再说,我心里无力地想。起身时,我不经意地回头,才发现身后还有几家住户没有问过。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在门前的晾衣架下收取已经风干的衣裳。黑发如瀑,在黄昏的风中迎风而舞。我的心怦然一动。这时,屋内传出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阿喜,怎么收个衣服也慢吞吞的?那个叫阿喜的女子,一边回应,一边飞快地把衣服从架上一一扯下,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一份优雅。我在不远处看着她,不由得想笑。
就这样,我在阿喜家里租住了下来。阿喜母亲一再嘱咐我,不准太晚回来,不准带人过来瞎闹等等。我看得出,在阿喜母亲的眼里,她不喜欢我这个画画的。
安定下来以后,我开始加紧专业课的补习。白天在短训班里画,晚上回到住处也画到深夜。几天后,班里开始上人物肖像课,当老师把肖像模特带到班里时,我吃了一惊,模特居然是阿喜。阿喜在模特台上看不见我,四十几号人的画室里,不同的角度摆满了画架。我看到的是阿喜的侧面。阿喜穿了一件黄色的毛衣,下身是一条红色灯芯绒长裙,头发扎了起来,眼睛微微上扬。我拿着铅笔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悸动。
休息的时候,我到门口去削铅笔,故意从阿喜的身边走过。当时阿喜正在模特台附近,看到我阿喜一惊:原来你在这个班里!接着阿喜很神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说,千万不要告诉我妈我在这里,她老人家可吃不消听到这些。阿喜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从她身上闻到了那种让我心醉的淡淡的红苹果香。我答应了阿喜。
从这天开始,我渐渐知道了阿喜和她母亲的一些事。阿喜的母亲过去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