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田大介]+cutting+伤痕01+case+of+mio-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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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也,我们好像是同一种人呢。”
澪忽然开口道出了这句话。话语中除了带有精神上的疲惫外,同时还有十分深切的感受。
我转过头,只见她望向窗外的侧脸中,带有一种沉浸在舒爽宜人的温水中那种昏昏欲睡的表情。
“可是像归像,我俩的本质却刚好完全相反,和也的烦恼是察觉到了自己所不认识的自己,不过我则是无法掌握何谓自我。我无法相信自己,觉得自己好像是某种既稀薄又脆弱的东西,下一个瞬间可能就会消失。”
说话时的她,包覆在躯壳底下的意识就如同自己口中的形容一般,仿佛完全融进了此时此刻的空气之中。她的手腕还有肩膀呈现完全放松的状态,给人一种精疲力竭的印象。
“所以你才会割腕吗?”
我带着戒慎恐惧的心情很快地把话说完。此时的澪真的给了我一种下一刻即将消失的错觉。
澪的视线在听到了这句话后又重新聚焦,仿佛现在才察觉到我的存在般,将她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
“你是因为觉得自己即将消失,所以才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躯壳是否存在吗?对你来说,肉体的本质跟痛觉在意义上是可以划上等号的是吗?”
“……”
“我在初中的时候认识一个具有自残倾向的女生。她说她唯有在割腕的时候才能够确认自己的存在。”
所谓的自残倾向泛指一切自我伤害的行为。除了割腕之外,其他像是自我烧烫伤、厌食症等等都算在自残行为的范畴。
这种自残行为其实是患者为了压抑心里面的攻击欲望以及暴力倾向,借以稳定自我情绪问题的应变手段。
当人类心里出现攻击欲望而难以忍受的时候,多半都会倾向以外在的人、物作为发泄对象。然而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却无法做到这点。不过这种攻击欲望若是没有宣泄管道,这些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肯定会因此而崩溃。所以他们选择伤害自己,因为他们找不到除了自残以外可以宣泄这种情绪的方式。
借由自残行为来确立自我存在的事实这种行为,也可能发生在普通人身上。这就好像有人会因为愤怒或羞愧等情绪而忘我地猛力一拳打在墙上一样。不过这些具有自残倾向的女性(这种精神疾病的患者多半以女性为主)心中,自残行为事实上具有正面意义。她们对于这种行为的认知就和一般人借由运动等兴趣确立自我价值的意义是一样的。因此这种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真正面临的问题是,她们将这种行为视为理所当然。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具有自残倾向的患者其实不能够跟社会适应不良症候群划上等号。比方说那些具有割腕自残倾向的人们,事实上便是借由这种行为来确保自我跟社会环境的正常关联性。她们清楚知道割腕这种行为不会被社会认可,甚至她们也能够理解这种行为带给社会大众的负面观感。因此她们多半会将自己的伤疤隐藏起来,我刚刚提到那位初中时认识的女生就是这种典型。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类型是借着让伤口曝光来吸引众人的注目。
撇开这种典型不谈,在儿童教育心理学上有一个术语叫做<次级获益(secondarygam)>,意指儿童借由恶作剧等行为引起周围注意,借以满足自己支配欲的作法。即便是否定意味的关注——诸如惊愕、斥责、怜悯、恐惧……等等——这些儿童也能借此获得支配当下整个环境的喜悦。换句话说,某些特定的自残行为其实是属于这种跟环境沟通的手段。
以这种状况来说,澪的例子便显得有些特别。她毫不掩饰自己手腕伤疤的行为尽管引发了周围人群的关注,却也不像是她所希冀的结果。她更甚而利用了伤疤带来的排挤效应,为自己筑起一道隔离群众的高墙。
当我不自觉地陷入思考的时候,澪以她平淡的声音将我拉回到了现实。
“……那个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你对我产生兴趣的原因。”
“原因?”
“我想会找我这种异于常人的女生攀谈的人,背后一定会有促使他这么做的特殊动机才对。”
她以极尽冷淡之事的语调,叙述着略有自我贬低意味的句子。我无法看透她这种态度究竟是源自于透彻的自我认知,还是太多相同的境遇让她产生这般自暴自弃的感想。
“……你觉得我是因为某种代偿性心理而接近你的吗?”
“嗯,这种说法可以说得通,你跟那个女生分手时留下了痛苦的回忆吗?”
初中时认识的女生并非跟我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只是我在偶然的境遇下成了第一个了解到她心理层面的人,于是我也顺其自然地成了她谈话的对象。
“我不知道……嗯,也许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也不一定。毕竟我到头来还是没能给她任何具有正面帮助的建言。不过即便如此,现在的我绝对不是因为代偿心理而想要接近你的。”
不过这样的经验,也许也让我不会特别排斥像澪这样具有自残倾向的人吧,我不否认可能会有这样的影响,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绝非基于这种半吊子心态而接近她。
“——你真的这么渴望让自己受到伤害吗?”
西周澪,她从不隐讳自己的伤口,甚至将这般难以启齿的事实挂在嘴上侃侃而谈的行为背后,其实渴望得到的正是回馈到自己身上的痛楚。
她借此伤害自己,或者说借此让自己承受痛觉。
我猜想,也许这是她所希冀的结果。
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声音以及省去所有无谓言词的说话方式。尽管她的意图隐藏在足以迷惑所有人视线焦点的美貌之下不容易察觉,不过这一切外在行为表现也许并非源自于她的本性,而是基于她渴望伤害自己的心理刻意安排的。
她可能根本就是借由自我摧残的行为而将自己定义为瑕疵品。
此时她的眼中映出了我严肃的面容。映在她眼中的我,目光也从未移开她冰冷而美艳的脸庞,以瞳为镜两两相对的世界里禁锢了一对男女。在这个无限延伸的影像牢笼底下,其中一方出其不意地扬起了嘴角。
这是打从我认识澪的日子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你真厉害。”
不顾她脸上的微笑,口里吐出的词句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感情。
“没想到你能够用如此近乎冷澈的眼光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并且从中抽丝剥茧读出对方行为底下的思绪。这难道也是从你的烦恼之中衍生出来的人格特质吗?”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为了看清自己心里那份自我认知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于是投入相当心思在观察别人的行为表现上。不过我得到的结果竟是:别人完全没有像我这样的烦恼,唯有当时培养出来的洞察力至今仍具有相当程度的敏锐度。
澪啪啦啪啦翻起了手中的书本。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举动,在她翻到了最后一页之后又回过头用她的拇指继续拨弄着书本。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教室里干燥的空气卷入了翻动的书页之中产生了共鸣。
“你说对了……”
澪答话时的声音宛如低声呢喃,几乎要化为一张插在书本里的书签,没入快速翻动的书页之中。
“……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那种扭曲的快感而折磨自己。像这种不具有任何正面意义的行为,其实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反感。不过现在的我早就已经遍体鳞伤。我,西周澪这个人的存在事实根本上其实已经不成立了,我之所以会有这种割腕的行为,其实是要借由自己的血来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这件事。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会忘记自己其实早已经伤痕累累了。”
此时的澪异于往常吐出了非常饶舌的字句。
在观察人们的行为之中,我归结出了一个重点,好比观察牵牛花跟青鮰一样,绝不能忽略任何一丝一毫的细微改变,说得更深入一点,我们得抓住那些使人们出现异常反应的关键要素,反过来说,我们也得区分开来这些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以维持正常的心理状态。人类的心理其实总是在一个正常范围之内不断摆荡。这种“正常摆荡”的幅度大小因人而异,不过若是超越了这种“正常摆荡”的上限跟下限便可以称作“动摇”。而这就是所谓异于常态的“变化”。如果要妥善掌握人类的心理,如何掌握这种“正常摆荡”之间的上限跟下限,还有那些异于常态的“变化”偏移量就成了观察行为中的基本要素,然后再将观察对象的言行举止模式代入这个适当的位置。
——那么此时澪的言行究竟又有多少的偏移量呢?
此时我的脑中正萦绕着这样的思绪,同时也体认到了眼前这位少女对我来说还有太多无法判别的部份——
她何其美丽……
她面无表情,有着恬静的性格……
她的手里总是捧着一本内容深奥的书籍……
她是个不时将割腕这种行为带入日常生活之中的少女——
即便我们开始较为频繁地交谈,澪的表情与声音也鲜少出现情绪上的摆荡。因此我始终认为她的正常心理状况偏移量可以说趋近于零。若是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么我应该将她方才的辞色归类到“变化”范畴。不过我发现这极有可能只是我的误解。
——难道她不是一直以来都将情绪波动隐藏在自己所塑造出来的外表中?难道她毫不隐讳自己手上的伤痕,为的不是筑起一道隔开周遭人群的高墙,将自己禁锢在孤独的躯壳之中?难道她不是因此而使得她平时心理摆荡的幅度,都会被她以鲜血结痂筑成的躯壳所隐蔽,才变得如此微弱而难以察觉的吗?
“……怎么了?”
澪唐突的声音将我从抽离现实的思考中拉了回来。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问题,似乎是因为我专注于自己的思绪时,不经意地将视线一直滞留在她的身上。
“没有……”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抓住了瞬间浮现在脑中的感想,于是脱口说出:
“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美。”
这句话对澪而言似乎无法成为赞美,她听了之后蹙起了双眉,两眼眯成了锐利的弯月形。
“人看到了遍体鳞伤的东西,真有可能从中意识到美感吗?”
她此时的语调显得极为冷酷,仿佛金属之间撞击产生的声音般清脆而无机。这阵声波在我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共鸣——原来如此。一种近似于空虚的体悟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某种东西”一同随着这阵共鸣蔓延开来。
她——西周澪——果然认为自己是个残缺的瑕疵品。我确认了这点,同时也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始终无法驾驭的“某种东西”忽然涌现,而且远比过去出现时来得庞大许多。此时的“他”已经无法用“违和感”这般轻微的感受加以描述,而是彻底转化为一股强烈的冲动在我的心里翻腾。
——澪果然认为自己是个瑕疵品,不过不管她有任何理由都不能见死不救。
——我讨厌这种置之不理的冷血态度。
——若真的放任她沉浸在这种情绪里面就实在太可悲了……
我心里的“他”不断如此咆哮着。
“也许你真如自己所说的遍体鳞伤,不过这却无损于你本身的美。”
我心里的那股冲动借由我的双唇,以极为自然的方式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然而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过程中“他”完全没有带给我任何违和或厌恶感,只是以毫无造作的方式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好比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方式瞬间解开了困在我眼前的一道难题。
“这是客套话吧,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肤浅的人。”
她平淡的语气中完全不允许对方提出任何辩驳。的确,任谁听到这种应答,肯定会察觉自我心里头最丑陋的一面,同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拔腿就跑吧。
“——我有一个妹妹。”
我丝毫不避讳心里那种丑恶的面貌,冷静地回应她的指责,从容地开始叙述我要说的话:“某天母亲买了一个狗熊布娃娃给她。当时她好像只有四岁,而我则是六岁。那个布娃娃在我的眼中看来不怎么昂贵,不过她却将布娃娃当成了稀世珍宝一般珍视。”
那只布娃娃当时还是新品,也很漂亮,不过材质廉价,只是工厂大量生产的玩偶罢了。
“时间久了,布娃娃破了。毕竟她一天到晚抱在怀里,会破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某天布娃娃在我妹妹早上起床之后不晓得勾到什么,一扯里头的棉絮都掉出来了,妹妹哭着要家父修好它,如果你想问我妹妹为什么没有找母亲修理,那是因为就连我妹妹当时的年纪也清楚知道家母的缝纫技术几乎可以用灾难来形容。当父亲修好那只布娃娃以后,我妹妹仍旧如同往昔般珍爱它。后来布娃娃又破了几次,眼睛也掉下来过;每当这只布娃娃修好了,身上就又增添许多缝补痕迹,然而我妹妹始终都非常珍惜那只布娃娃。”
我停顿了一下,将视线移到澪的脸上。她看着我的眼睛宛如水晶般清透,眸子里面也同时映出了我的身影。
“我想,所谓美丽的、重要的人、事、物终究也就是这么回事吧,即便伤痕累累,那些伤疤也会成为带给当事人这种观感的其中一部份才对。”
“……”
澪圆睁着双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眼巴巴地盯着我看。她这般坦然表现出内心思绪的表情倒是让我也吓了一跳。
眼前的她既非一个拥有自残倾向的少女,也不是那个终日将自己隐藏在冰冷的面具底下的西周澪。我想此时我才终于看到她偶然间踏出自我设下的窠臼,用她真正的面容窥伺外界的瞬间。
“……有人说过你很碍眼吗?”
“所幸我还从没有听人家这么说过。”
“这样啊,那我就告诉你吧,你还真是讨人厌。”
她带着一脸无奈的表情露出苦笑,瞬间却又察觉到了自己这种反应而收起了难得的笑容。这个反应让我觉得十分可爱而牵动了嘴角,却让她又摆出了平时一贯冰冷的脸庞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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