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毒蛇缠住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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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舒一口气。
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走了。此时我觉得自己的肚子在“咕咕”乱叫。我打算去食堂吃一点东西,然后回宿舍美美地睡上一觉,或许我还会梦见赵燕水淼。反正下午的课,我是不打算上下去了。
我回到宿舍,本是打算去睡觉的,但看到那尊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的石膏像后便睡意全无。这个石膏像大概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拥有的。至于具体细节,我是早已记不清了,好像是我父亲的一位搞艺术设计的朋友送的,并告诉说是“普罗米修斯”。我想,这肯定是他想像的“杰作”。反正在那之后,我便一直把它摆在我的书桌上,似乎这一个被毒蛇缠身、表情坚毅的男人可以激励我的学习。可这一意义却在我考上大学之后便已经消失全无了。现在我可以看到柔和的阳光照射在普罗米修斯的脸上,那张痛苦万分的脸早已变得不再坚毅,似乎是有些陶醉在其中。普罗米修斯在仰天长啸。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脖颈上的一根根青筋。我知道他在注视着我。多年以来,这个在天庭上盗取火种的男人一直在注视着我,好像希望我能够遭受与他同样的痛苦。可是我不会的。
我坐在书桌前,书桌上有一摞稿纸,稿纸上赫然写着“一条毒蛇缠住我”这一醒目的标题。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像一名作家那样,案头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名茶,埋头写作。可是我根本做不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个题目之下继续写点什么。这时摆在一旁的普罗米修斯的脸上对我流露出嘲弄的表情,幸而此时,一声电话铃响把我在与毒蛇和普罗米修斯的尴尬局面中解脱出来。
我接起电话,里面传来李神父的声音。
“喂,你好!是丁一吗?”
“是的,您是哪位?”
“是我,李神父。”
“啊,您好,神父。您这会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这周五就是圣诞节了,教堂里有圣诞活动,你不过来看一看?”
“哦,是这样,我想我应该会去的。神父如果您就为这件事没有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把电话挂了,我一会儿还要去上课。”
“那,好吧。”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忙音,神父把电话扣下了。
如果我不是告诉这位神父我过一会儿还要去上课的话,他肯定又会给我传经布道的。我不是基督徒,也不是天主教徒,认识这位神父完全是出于一种偶然的巧合。也许就是这种巧合才使我相信了上帝的存在,否则我又怎么会在无意的情况下认识了一位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使者——神父呢?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必有定数。
认识他大概是在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那晚,这个城市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在路灯焦黄的灯光照射下,漫天飞舞。看着窗外的雪花,我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打算出门去散步,大概当时因为我又想起了赵燕水淼吧!毕竟雪是水的结晶,二者还是有着关联的。可是我却发现在校园内,飞雪漫天而处处情侣。夜,并非如我所想像得那么寂静。于是,我便走出了校门。校外的马路上,行人休息的长椅上有着厚厚的积雪,雪还没有溶化掉。我便把长椅上的雪向两旁清理了一下,竟然发现雪中有一个红色的首饰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枚精美的钻戒。那钻戒在漫天纷飞的白雪映照下,熠熠闪着耀眼的光。没等我多想什么,我的手便将钻戒收好,送进了衣兜里。坐在长椅上的我,暗自庆幸自己在冰天雪夜里拾到了一枚钻戒——一颗失落的心。
有一辆“宝马”在马路上疾驶而过。我看见在它闪过后的马路附道上,有一个人以驾驶“宝马”车同样的心态骑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急促而来。不知怎的,看着他那骑车的样子,我的心跳也愈加激烈,好像有一种他是来与我索要这枚戒指的感觉。他离我愈来愈近了,我竟感觉得到他骑车的速度也愈来愈快。但由于路面过滑的原因,他开始失去重心,车把开始剧烈地晃动。自行车像是一匹失去控制的烈马,极力地想把他从坐骑上甩下来,可他却使劲地抓住了车把。
最终他还是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当我走过去想扶他一把时,他已经站了起来。
“小伙子,你有没有看到这么大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他的双手比画着,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没有吧。”我挠着头,尽量装出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
“那好吧。”他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仍是四处寻找的样子,自言自语道,“这可倒是让我怎么是好啊!上帝啊!明天我还要以你的名义给人家举行婚礼啊!”
他穿着一件类似于中山装式样的立领式深色上衣,领口上露着衬领白色的领边。凭他刚才的一番自语,我想他应该是一位神职人员,应该是一位神父或者是一位牧师。更何况他的神态和相貌真的很是符合我想像中的神父的样子。微胖的身材,双下巴并不明显,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约有四十多岁的模样。
“您一定是位神父吧,要么就是一位牧师!”
“是神父。”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又把头低了下去,看着自行车的链条,“你看出来了?”“哦,看电视上演的神父不就是您这幅模样的吗?”
他笑了笑,但没有理我,显得很是慌张。
“您这是怎么了?”我俯下身去。
“啊,我好像就是在这里丢掉了一枚戒指,那是明天我将为年轻人主持婚礼时,新郎要送给新娘的结婚纪念信物。”
“哎呀!”不知是怎么了,这时我竟显出一副格外关心的样子,或许当时我很无耻,“那么我来帮您吧。”于是我也蹲下身子,认真地帮他找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直起身子,捶了捶腰,说:“小伙子,别忙了,谢谢你,我看找是找不到了,这么大的雪,你就别麻烦了,明天一大早我再按照丢失的钻戒的样子去买一个回来算了。”
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仍蹲着身子,悄悄地把手伸进上衣口袋,然后,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样子,把那个装有钻戒的首饰盒装作是从雪地上找到的,一边煞有介事地拍打着积雪,一边高高地冲着那个几乎无奈的神父举着,兴奋地说:
“我找到了!”
“找到了?”
神父接过首饰盒打开,惊诧地看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说:“上帝保佑,我的孩子!”他不断地在自己的胸前比画着,画着十字。
就这样,煮熟了的鸭子,又让我自己放飞了。我到现在一直在责怪自己,为何非要把那个戒指还给他。我真的怀疑自己那晚上脑子里是否进了水。难道就因为他是上帝的使者?还是因为那枚戒指是一段爱情的见证?我开始忌妒那个新郎,我不该把戒指还给神父,让他的婚礼泡汤。哦,天啊!我怎么此时又会忌妒那个新郎,我跟人家又无怨无仇,只不过因为人家的婚礼,在我舍弃意外之财的前提下又可以正常举行了。难道我是在忌妒爱情?我坐在写字台前,普罗米修斯的眼睛盯着我,这个盗取火种的家伙,你何必这样看着我呢?那枚钻戒不是什么火种,我或许可以拿它去讨好赵燕水淼,但绝不是什么火种。我至今还记得那晚的情景,神父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说:“上帝保佑你!”对于你——普罗米修斯来说,则是你的仇人宙斯保佑我吧。
看着普罗米修斯,困意一阵阵向我袭来。我想,梦里大概会遇见赵燕水淼吧。明天我还要去那个教授办公室呢!
第一章当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
当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才知道教授的名字。
办公室内光线明亮、匀和,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看着他的脸,不用像上次在楼道里那样去猜测他的表情。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示意让我坐下。他递给我一本书,说是他写的。我注意到书的封面上著作者的名字是:陈之初。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了这位对我有所偏爱的教授的大名。我双手接过这本书,翻了一下,翻开扉页,书的环衬上印有陈之初左手夹着一支香烟,右手握着一支钢笔,正在作思考状的一张很酷的照片。我又翻到封底看这本书的印数,只有一千册。我撇了一下嘴,心想,这本书肯定是自费出版的。大概像这种一事无成的知识分子,总是想给自己一点精神上的慰藉,于是便自费出书,自欺欺人罢了。我把书合上,然后装作一副很珍爱的样子,在书的封面上摸来摸去,显得十分恭敬。陈之初微笑着说:“这本书你拿回去读吧!”
“哦!”我答应着,“陈教授,您找我来是不是为了我论文的事情?”
他突然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对,对对,是这样。”他弯下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篇装订好了的文章。我一看就知道那是我上学期写的论文。他这时候才把我的论文拿出来,大概刚才他还一直沉浸在向我这个学生炫耀他出书的兴奋中。
我的论文被他摆在桌面上。陈之初没有急于给我谈论文的事情,而是问我是否来杯开水。我说不用。而他却又接着说他有上好的茶叶。我连连摆手,实际上我对茶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让我喝茶倒不如给我来一杯可乐。但最终还是有一杯飘着淡淡清香的龙井茶摆在了我的面前。
陈之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深喘了一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递给我。我接过香烟,将其放在茶杯的一旁。陈之初这时为自己把香烟点燃,便陷入了沉默。大约有半支烟的功夫,他开口说话了。
“你的这篇论文叫做《鲁迅小说初探》吧?”
“嗯!”我答应了一声,心想你问的这不是句废话吗,论文的题目不就在第一页纸上写着嘛。
“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喜欢鲁迅,也写过关于他的论文,包括直至现在我也一直在研究鲁迅。你看我这本书上还有一篇关于鲁迅的文章。”说着,他伸手拿起刚才他送给我的那本书,打开目录,找着什么。大概他有些老眼昏花,找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我只好打破这种尴尬,说:“陈教授,我这篇论文只是粗略地谈了一下鲁迅小说中的问题。”
“对。”他点了点头。
“我是拿他的小说和几个西方作家作了一下比较,像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这几个人。”
“对,在这篇论文里你谈到鲁迅小说的功利性,是吧?”
我点了点头,想对他继续说一下我对自己论文的看法,实在是不想再听他讲一些废话。
“我是在文本与叙述方面来作探讨的。虽然鲁迅在他所在的时代是先锋的,但是他的创作态度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
陈之初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烟。他透过烟雾看着我说:“你对西方的现当代文学很感兴趣喽?”
“是这样的。”
“嗯。”他又随着点了点头,把二指间的烟头在烟灰缸中捻灭。
“难怪在你的这篇论文里引用的净是些西方观点。”
我开始讨厌这次谈话,坐在我面前的这位陈之初教授迟迟没有涉及到我的论文的实质性问题。我呆在这里开始有些不知所云,从鲁迅扯到博尔赫斯又扯到了美国的厄普代克,越来越远。我与他之间就像是太极拳中的推手;谁都无法停下来找到这次谈话的固定一点。幸而,此时有位不速之客打断了这次谈话。
教导处的高文主任没有敲门便走了进来。我与陈之初教授站起身,停住了我们的谈话。
陈之初将身子从桌椅的空间里抽出来,向高文走过去,口中喊着“老弟”。高文伸着手,喊着“老兄”。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很是亲密。
陈之初说:“老弟,出国回来,怎么这才来看我?”
高文说:“我的哥哥,昨晚的飞机到的家,今早一到学校,这不是先来看你的吗!”
“这趟法国之行还好吧?”陈之初问道。
“不错,一切都还是顺利的。”
“那好,这周末,到老兄家里去,让你嫂子做几个拿手的好菜给你接风洗尘。”陈之初扭过头来,看着我说:“高文主任刚从欧洲做完学术访问回来,对欧洲的现当代文学很有研究。”
我连忙答应,非常谦虚地表示,以后要向这位教导主任高文老师多学习请教。不知何时,由于时间的流逝,这初冬的阳光充满了整个办公室。陈之初教授陷入了背光面中,使我再次像上次在楼道里一样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而站在他对面的高文此时被日光照射得红光满面。我抬头看着他,感到他的年纪要比陈之初小二十多岁,四十刚出头的模样,背头梳得油光,黑色的高领毛衣外套一件西服式皮衣,笔挺的西裤,铮亮的皮鞋。阳光照耀在他的身子周围,简直使我在他的面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他看着我问道:“你是中文系的吗?”
“是的,叫丁一。”我双手垂直地沿着裤缝放好,用十足的学生腔回答着高文主任。他没有再理会我,转而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陈之初刚出的新书,随便翻了几页。陈之初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高文显得对这本书并不吃惊,说他早就得到了这本书已出版的消息。此时,刚才精力充沛的日光被一片过往的浮云遮住了,使得我看清了陈之初的脸。高文周身的日光也已退去。我发现他们二人的相貌十分相像,鼻梁上各自都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只是陈之初略显得苍老,而高文不仅年轻,而且身材比陈之初高大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