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芙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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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不用干,只受点小委屈就寻死觅活,你以为天下只有你那身子金贵,别人都生来命贱么!日本人在东北糟蹋了多少女人,她们还不是抹把泪继续过活,连命都没有了,怎么去报仇!”
“报仇?”叶芙蓉缓缓抬头,眼底一片凄凉,“你让我找谁报仇,找程司令,还是金继祖,我没有那个能力,但至少可以不让他们如愿!”
程行云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说了,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明天就让他们送你去省城……”
赵黑熊大怒,“不行,她哪都不能去,你明明喜欢她,拼了命也要救她上来,做什么还要一直把她往外推。你不要我要,我把她留在官邸,回来屋里有个女人味道也好!”
刘副官叹道:“司令,我明白你的心思,谁家没有妻儿老小,我们上战场打鬼子又不一定回不来,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就干脆留下她吧!”
“都别说了,”程行云有些狼狈,大喝道:“我主意已定,你们都给我回去休息,明早开会!”
叶芙蓉怔怔看着程行云的眼睛,他躲避着她探询的目光,把他们轰了出去,当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传来,他一狠心,把她轻轻放下,从床边拿出一个藤制箱子,“你孑然一身从金家出来,这些你明天带上,我再拿些银圆给你。”说完,他径直走向门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回来!”她喃喃道:“你不跟我说说你跟金继祖的过节么?”
程行云脚步一顿,眼睛突然红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大哥和金家大太太有了私情,大太太有了身孕,要我大哥带她走,结果金继祖这老东西把我大哥杀了,还派人杀到我家,要把我斩草除根,我那时才八岁,被他们追着跳到甘蓝河里,游到没有力气,差点就被水淹死。我后来流浪到了省城,到处乞讨为生……”他低下头,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脑中的片段一一浮现,叶芙蓉终于得到一个事实,金继祖没生育能力,那大太太的孩子就是程行云大哥的孩子,那么金家宝就是……她想起那个疯疯癫癫的大太太,浑身打了个寒战,喃喃道:“原来家宝是被金继祖害成这样的!”她看着那僵直的背影,心中一恸,轻声道:“你早知道家宝是你侄子对不对?”
程行云愣住了,他缓缓抬起头,正与她凄凉的目光相遇,那目光中的冰冷让他心里一阵发冷,他点点头,辩道:“我那时是真的对你动了心,他一个傻子懂什么……”
一阵凄厉的笑声响起,叶芙蓉擦着泪水,“真好笑,他一个傻子,竟会是对我最好的人!”
程行云被她的声音震得几乎落下泪来,他低下头,沉默地走出门。
筋疲力尽的原因,叶芙蓉这一觉睡得死去般沉。第二天中午,她悠悠醒转,眼前有些模糊,当头顶那水晶吊灯变得清晰,一张大大的笑脸突然遮住她的视线。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那家伙已经成了火龙,逮人就骂,赵军长看不下去,正在堵着他吵呢!”刘副官笑眯眯地用红布包了一些银圆送到枕边,又拖出藤箱,哇地大叫一声“真漂亮”,从里面挑了件墨绿旗袍出来,拍了拍脑袋,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色披肩,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玉镯,大声嘟哝着,“程司令也真是,东西一件一件地买,就是不敢送给你。钱都花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连喝口酒都要找我蹭,真是笑死人!”
他把东西尽数摊在床边,把藤箱扣好,笑道:“你也别寻死觅活的,程司令要我们立刻把你送走,车在外面已经从早上等到现在。老实说, 程司令对你的心意大家都看得出来,虽然我们都希望你留下来,不过,我们马上要开拔打日本鬼子,程司令军务繁忙,你老这样拧着会影响他的情绪,你既然要走,大家也不拦你!”
叶芙蓉张了张嘴,用力挤出一个微弱的声音,“他……呢?”
“你说程司令啊?”刘副官吃吃笑着,“他舍不得你,又怕去打仗回不来耽误你,正别扭着生自己气,要我们赶快把你送走,来个眼不见为净。”他突然正色道:“他让我转告你,他在省城没亲没戚,实在不知道把你怎么安排,只好把你托付给总司令夫人,让她帮你找个好男人。”
他突然大笑,“他还定好标准了,不赌不嫖不抽大烟不打人知书识礼斯文俊秀,你说这种男人到那里去找,这不是明摆着让你找不到嘛!”
叶芙蓉心中百转千折,仿佛所有泪水都堵在胸口,连呼吸都难以顺畅。刘副官看在眼里,笑意更浓,摆手道:“你先收拾收拾,我在外面等你,你速度快一些,我怕那家伙忍不住改变主意,到时候你想走就走不成了!”
她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孑然一身能去哪里,去省城能做什么,不就是在那总司令夫人帮助下找个不认识的男人嫁了,再一次赌他不吃喝嫖赌,赌他会对自己好,为他操持家务,生一堆孩子。
她还会喜欢上男人吗,她一遍遍地问自己。
她难道真的想死吗?
谁不想活呢,她不信世上有鬼神,不相信经过轮回会有更好的命运,母亲说过,人只有短短的一生,有些东西,错过就不可能找回。
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正含情脉脉地相望。当年父亲去上海做绸缎生意,傍晚应过同乡的酒局,喝得熏熏然回来时信步走进一家书店,跟抱着一堆书走出来的母亲撞到一起。
父亲对她一见钟情,趁着酒劲一直跟了她几条街才引得母亲回眸一顾,两人因此相识,仪表堂堂,气质儒雅的父亲很快得到母亲的好感,她情难自已,很快坠入爱河。父亲虽然把她视若珍宝,却苦苦压抑自己的情感,向她坦言在家已由父亲做主娶妻,不敢休妻,更不愿委屈她做小。
当父亲离开时,母亲不顾家人的反对,只带着满满一藤箱旗袍和书,毅然追随父亲而来。
她赌赢了,父亲对她呵护备致,从未跟她红过脸。两人缱绻情深,母亲死后才一年,父亲悲伤过度,抑郁成疾,竟拒绝就医用药,最后抛下她孤零零一个,追随母亲而去。
当被大妈虐待时,她无数次地恨过他们,恨过后便是庆幸,庆幸父母亲生死相依的幸福。
自己也有母亲那样的幸运吗?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一瞬,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恐惧。自从嫁到金家,自从被程行云伤害,她再没奢望过像母亲那样被呵护的幸福。哀莫大于心死,当金继祖用褐斑满布的手抚上她身体时,她唯一想到的便是跟随父母亲而去。
前方的路太渺茫,到底要怎么办?
茫然间,她抓住手边的旗袍,旗袍入手有些凉意,面料是昂贵的织锦缎,做工极其精致,盘扣竟还镶着小小的珍珠。她有些爱不释手,慢慢抚摸着那大朵大朵的墨绿芙蓉,脑中渐渐清明。
她心里有个念头在蠢蠢欲动,要不要赌这一把,抓住眼前的幸福?
虽然她没有稳赢的把握,但她深深知道,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输得太惨,因为她本就没有任何本钱。
要不要赌?
客厅里突然响起赵黑熊雷鸣般的声音,“你个鬼孙子,骂人顶个屁用,你喜欢就把人留下,别一脸阴阳怪气,到处找茬!”
房门被敲得震天响,赵黑熊的喊声一声比一声急,“小媳妇,那缩头乌龟不要你,你干脆跟了我吧,我以后一定把你养得胖胖的,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
叶芙蓉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听赵黑熊惨叫一声,打开门一看,客厅里乱成一团,程行云正和赵黑熊在地上扭打着,程行云得占先机,把他按到地上,抡起拳头没命地往他身上招呼。赵黑熊哀哀呼痛,大手大脚乱舞着,竟完全不知反击。
听到门响,程行云猛地回头,和她的视线碰个正着,叶芙蓉慌忙避开他那火辣辣的目光,踌躇良久,终于开口。
“车就在外面,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叶芙蓉的话还没出口,程行云已噼里啪啦说起来,“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相信男人的话,也别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世道太乱,活着都不容易。你看我也没爹没娘,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靠讨饭把这条小命留住才撑到这出头之日。以后你的好日子还长,总司令夫人心肠好,不会给你胡乱介绍男人……”
“蠢蛋!”赵黑熊啐了他一口,斜眼看着他笑。
不知不觉,她的泪已成雨,她强自压住胸口的翻滚,哑着嗓子道:“我……很……饿,能不能……”
话没说完,程行云已经冲了出去。赵黑熊愣了愣,突然摸着下巴嘿嘿直笑,把话匣子掀开,“小媳妇,你嫁谁不是嫁,干脆嫁给他算了,这家伙是条汉子,你以后可难得碰上这种人,我正好也讨杯酒喝……”
叶芙蓉听得直翻白眼,原来男人罗嗦起来也和女人一样,这个赵黑熊把程行云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除了他天下就没男人了。不知不觉间,她的满腹抑郁渐渐被他的笑声冲散,嘴角悄然弯起。
程行云端着碗面飞快地冲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赵黑熊大笑,“我也饿了!”他朝赵黑熊瞪了一眼,抓着他手臂就拖了出去。
一次又一次讨论过敌情简报,程行云心情烦闷,撇开侍卫官和那今天变得特别聒噪的赵黑熊,慢慢走回官邸。司令官邸就在半山腰上,面对着滔滔的甘蓝河和情人崖,山顶上是一圈铁丝网,耸立着三个岗哨,山上其他的树木杂草被砍伐殆尽,只留着许多高大的松柏,星罗棋布地点缀在路网中,条条路径如玉带般的甘蓝河,在山间蜿蜒着,延伸到其他将领的官邸和底下的军营。
远远看去,客厅和房间的灯漆黑一片,想必她已经走了。他连连叹息,下午真该多看她一眼,把她的样子记得再清楚一些,以后长夜里可以慢慢回想。
交代过刘副官后,他再也不敢问关于她的事情,下午要不是被赵黑熊拖着,他根本没有勇气见她那一面。他知道自己舍不得,知道自己肯定会忍不住把她留下来,不管用什么手段。
世间仿佛一下子寂静下来,连风声都被阻隔在屋外,落地钟滴答走着,一步步好像踩在人的心上。程行云走进客厅,往沙发上一躺,睁着眼睛看着顶上的水晶吊灯,耳边捕捉着细微的响动。
他不知道心头那隐隐的希望是什么,只深深地后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留下她,甚至把她囚禁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突然开了,叶芙蓉穿着一套墨绿旗袍出来,她犹豫着走向他,眼里闪着奇怪的亮光。看着她款款而来,程行云呼吸一窒,几乎跳起来把她揽进怀里,随着她渐渐靠近,程行云猛地站起来,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穿这个真好看!”
叶芙蓉低头看着脚尖,轻声道:“你就要去打仗么?”
他愣住了,眼神坚定起来,“对,日本人一直在往中国增派兵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们的目标是整个中国,正在抓紧时间步步逼进,我们已经丢了东北三省,这次就是拼了命也一定要把他们挡在热河以外,不能再让他们的铁蹄进入了!”
她的脸在灯光下多了些柔和的东西,是她两颊慢慢渗出的艳丽颜色,也是她眼底跳跃的羞色,她的声音近乎呢喃,“能不能……你能不能让我呆到你出征……”她后面的话被一个温暖的胸膛堵住,程行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扑上去把她紧紧揉进胸膛,恨不得让她嵌入这炽热的地方,她冰凉的身体渐渐被温暖,终于,她放心地让自己软倒他怀中。
明亮的灯光下,所有阴影都无所遁形,远远看去,客厅里的两人好似合为一个,他们久久地伫立,空气中飘着絮絮的话语,温柔得不似在风雨欲来的人间。
下过一阵暴雨后,天气渐渐变凉了,松树林仍一片苍翠,因了山脚日渐枯黄的长草,平静中又多了些深沉。也许是看了太多的悲欢离合,情人崖愈发沉默了,只有调皮的阳光围着他嬉笑时,才能让他从沉重的思绪中挤出一点温暖的表情。天高高在上,永远没办法理解人间的苦难,只逍遥地催动白云,去找寻美丽的地方。
甘蓝河水猛涨,把两岸的芦苇淹得只剩半截,芦苇也黄了,从顶上抽出白茸茸的花,远远看去,和甘蓝的水连成一片,好似漂在水中的云朵。河边堆着许多石阶,那是程行云为了方便甘蓝人民,派士兵搬石伐木搭建而成,有的石阶边上用圆木搭起一个个扶手,即使天雨石滑,大家也不怕会掉进水中。
程行云从总部回来已是傍晚,近来大家都在密切注意东北的动静,日军的飞机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热河上空,对他们明目张胆的骚扰,中国方面竟然只能望洋兴叹,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总司令早已在积极筹备力量,发出迎战的号令,大家都在摩拳擦掌,积极筹备力量,要与他们誓死一博。
他满腹心事,没有要人送,默默地沿着驻军总部后面的砂石路往后面走,太阳从情人崖上挣扎出最后一道夹杂着乌色的金,沉沉地坠落到阒黑的那方世界,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云朵间暗藏杀机,乌黑的幕一点点占领了整个天际,从松树林隐隐传来阵阵呜咽,它们即使抵挡住夜风的凛冽侵袭,也会在心底最深的角落,流着血和泪,哀哀哭泣。
程行云一抬头,不知不觉中自己已走到官邸门口,看着客厅温暖的灯光,有股热流从他心口喷薄而出,就在一瞬间,传播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他加快了脚步,门口的侍卫官跟他敬了个礼,压低了声音道:“司令,夫人在厨房。”
他朝他点点头,转身向厨房走去,以前他不想一个人吃饭,都是在总部随便对付一下,自从她来了,他就专门在司令官邸设了个小厨房,找了两个老妈子专门伺候,有时候没有家室的年轻将领也会跑到他这里来蹭吃蹭喝,特别是那个赵黑熊和刘副官,这段日子简直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