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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张居正·水龙吟-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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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李高好歹也是锦衣卫千户,正五品的官,你怎能老这么狗蛋狗蛋地喊呢?”    
    “喊惯了,改口难呢。”李伟自嘲地笑笑,指着李高说,“你托姐姐的福,如今不当狗蛋了。你要说的事,还要求你姐姐开恩呢。”    
    李太后把眼光投向弟弟李高,等着他开口。    
    “姐,”李高先甜甜地喊了一句,然后欠欠身子,既是讨好又不无羡慕地说道,“你如今是太后了,咱外甥是皇上,但他年纪太小问不了事,朝廷的政局,都是你把舵呢。”    
    “这是谁说的?”李太后阴着脸问。    
    “都这么说呢。”李高在外头虽然呼鹰逐犬人五人六,但一向害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姐姐,所以同她说话很谨慎,“都说你母仪天下,是个好太后。”    
    李太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答道:“好太后不止我一个,还有仁圣陈太后。”    
    偏李高听不出话风,兀自奉承道:“但你是皇上的生母,情形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外头乱嚼舌头,是不懂朝廷礼法,未必你们也不懂?你再胡说八道,从此就不要见我!”    
    李太后怒形于色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李高吓得两腿发软差一点滚下凳儿来。李伟看了心疼,表面上却说:    
    “骂得好,骂得好,狗——啊,李高,你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你姐替大明江山把舵,你知道就行了,还用得着往外吹喇叭?闲言少叙,还是把那事儿给你姐说说。”    
    “爹,还是你自己说吧。”    
    李高嘟哝了一句。他脸色白煞煞的还没缓过神来,坐在那里,勾头看着地上的砖缝儿。李伟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彩凤,你爹还是个伯呢。”    
    突然来这么一句,李太后没听懂,忙追问:“什么百啊千的,爹,你说清楚点。”    
    李伟揉揉鼻子,提了提嗓门:“咱是说,闺女你都当上太后了,咱还是个武清伯。”    
    “啊,你是说的这个。”    
    李太后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自李太后那年进了裕王府,随着她的地位节节攀升,李伟父以女贵,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女儿封了都人,他被赏了个锦衣卫百户;女儿生了太子,他晋升为锦衣卫千户;女儿于隆庆元年升了贵妃,他便升为锦衣卫都督同知。除了在京城里赏了一处大宅子外,还在沧州赐了三千亩好地。过了三年,太子正式确立,李伟又晋升为武清伯。除了俸禄享受一品待遇,另又在通州加赐两千亩好地。不过十年时间,他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而达到今天这样的高位。须知国朝两百年以来,凡国丈这一身份的人,所能获得的最高勋职就是——伯,再往上就是公、侯。这两样多半属世袭,在位的都是开国功臣之后。父亲急得火上房似的要见她,原来是想再把身份抬高一级……见女儿深思不语,李伟试探着问:    
    “彩凤,你看你爹头上这个伯字儿,是不是换一个?”    
    “换个啥呢?”李太后不动声色地问。    
    “当然是侯字儿啊。”    
    “侯,那不又升了一级?”    
    “闺女你从贵妃晋为太后,还不升了一级?当爹的按旧例,也该上个台阶了。”    
    “爹,咱问你,钧儿如今当了皇帝,他还能不能再往上升一级呢?”    
    “皇帝到了顶儿,还往哪儿升?”    
    “国丈的最高级别就是伯,这是朝廷制度定下来的,你这个武清伯已到了顶儿,还怎么升?你想和定西侯蒋佑,成国公朱希孝等人的身份扯平,他们的祖上要么是开国元勋,要么是靖难功臣,你不是!咱祖上是庄稼人,没这份荣耀!”    
    李太后同父亲讲话虽然存着客气没有发火,但李伟仍能从她的言谈中听出不满,心里头不受用,便直捅捅顶撞道:    
    “你那个理儿咱不赞同,老百姓都知道隔夜的馍馍不新鲜。那些世袭的公侯们,把当年他们老祖宗那点儿功劳本钱吃了两百年,现在还在吃。就说成国公朱希孝,上朝站在第一,他有啥功劳?他和咱比差得远了,咱生了个好闺女,咱闺女又生了个皇帝,就这一点,谁跟咱比?嗯?他公得,咱也公得!他侯得,咱也侯得!”


第四部分:黑寡妇勇斗金翅王 毕大爷败走秋魁府武清伯荐官为私利(2)

    别看李伟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但若较起劲儿来,扯歪理说蛮话他还是一套一套的。听他这通牢骚,李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耐心解释:    
    “爹,家有家法,国有国法,什么都得按章程办事,不能乱来!”    
    “国法,国法谁定的,皇帝定的。现在咱外孙是皇帝,他的话就是圣旨,他说让他外公当个武清侯,谁还敢说个不字儿?”    
    “你以为皇帝就没人管了?”李太后秀眉一竖,嗔道,“天下人眼睛雪亮着呢!皇帝做错了事儿,不要说百年之后遭人詈骂,就是当朝也难以过关。钧儿的爷爷嘉靖皇帝爷,喜道术好斋谯,领着一帮妖道把丹灶烧到大内来了。结果怎样,出了个海瑞,抬着棺材上朝,递折子指责皇帝爷。如今,嘉靖皇帝爷死了,可是读书人一提起海瑞,还赞不绝口。爹,这就叫人心!”    
    李太后一席话,李伟听了很伤心,他连叹几口气,说:“讲这些大道理,咱当爹的讲不过。你方才讲到皇上想做的事儿怕百官反对,可是,给咱提个级弄个侯字儿,也是他们当官的建议。”    
    “谁的建议?”李太后警觉地问。    
    “咱说不清,狗蛋,你说。”    
    李伟一急,又喊起了儿子的乳名。一直在旁静听这场对话的李高,心里头埋怨姐姐不近人情,但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露。这会儿,当爹的又怂他出来说话,推脱不得,只好说道:    
    “前几天,王侍郎到过咱家。”    
    “哪个王侍郎?”李太后问。    
    “礼部左侍郎王希烈。”    
    “他去作甚?”    
    “他去,他去……”    
    李太后一逼问,李高舌头又不灵便了,含含糊糊地说不成句,李太后恨这个弟弟不成器,申斥道:    
    “声音大点。一个大男子汉,说话蚊子似的嗡嗡嗡,像什么话!说,王希烈去作甚?”    
    “他说,咱爹可以升个侯。”    
    “他还说了些什么,你详细道来。”    
    “王侍郎说,按国朝惯例,国丈的最高勋位只能是伯,但咱爹情形不一样。第一,在咱爹之前,没有哪一个国丈的外孙当了皇帝,有的还没有等到外孙登基就去世了,有的虽有外孙却不是太子。所以,咱爹这是特例;第二,王侍郎还说到你。”    
    “说咱什么?”李太后问。    
    李高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王侍郎说,姐姐你晋封为慈圣皇太后,与晋封为仁圣皇太后的陈皇后身份抬平,这也是特例。既有这个特例在前,咱爹从武清伯晋升为武清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他真是这么说的?”    
    “就这么说的,除了李高,还有咱这两只耳朵呢。”李伟赶忙插话。    
    李太后又问:“王希烈既这么说,为何不见他有折子呈上?”    
    “他想写,但晋封的事儿,不能用手本,应用礼部公折。说到公折,王侍郎当不了家。”    
    “为何?”    
    “公折必须由礼部尚书具名,王侍郎不是。”    
    “绕了半天,他是想当尚书,”李太后冷笑一声,问李高,“你知道王希烈是谁的人吗?”“知道。京城里传,他和魏学曾两人,是高拱的哼哈二将。”    
    “既知道这一层,为何还要与他来往。”    
    这一问,李高不敢讲话了。李伟又开始接腔:    
    “彩凤,你不要定眼看人,王希烈先前跟着高拱跑,这不假。有奶便是娘,这是人的天性。高拱现在没奶给他王希烈吃了,他凭啥还跟着那糟老头子?他只会睁大眼睛,找个新靠山。”    
    “这种人更不能用!”    
    “闺女尽说傻话。”李伟呲着黄牙一笑,说道,“闺女你大概记不得了,你三岁的时候,爹带你走亲戚,他家一只黄狗扑上来咬你,爹去拦,被那畜牲咬了一口,至今,脚脖子上还留了一个疤。后来,爹把那只黄狗牵回来了,先吊着打了一顿,再好好地喂食儿给它。不出两个月,那条大黄狗便习惯了新主人。村里头一些娃儿想欺侮你,大黄狗就扑上去咬。那几年,爹在外做泥匠,常常不回家,多亏了那只大黄狗保护你。”    
    李太后懂得武清伯说这个故事的用意。但因昨日在测字馆听了李铁嘴的忠告,已是特别忌讳这个“狗”字。她看看铜炉里的计时香,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觉得这场谈话该结束了,于是说了一句:“爹,提这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儿干嘛。”接着喊过内侍,吩咐送客。    
    李伟还有许多话要说,但闺女要他走又不敢不走,磨磨蹭蹭到了门口,又回头对李太后说:“彩凤,王侍郎有意让咱当侯,这事儿,你得放在心上。”    
    “去吧,去吧。”    
    李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李伟有些生气,不由得提高嗓门吼了一句:    
    “狗蛋,咱们走!”


第四部分:黑寡妇勇斗金翅王 毕大爷败走秋魁府邱得用削职因属狗(1)

    看着武清伯父子匆匆远去的身影,李太后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儿。自从昨日下午在测字馆让李铁嘴测了三个字,回来后李太后一夜失眠。因为儿子未成年需要监护,她们母子同居一室。她夜里几次下床,轻轻走到对面儿子的床前,看着儿子熟睡的憨态,心灵既充溢着慈爱、甜蜜与骄傲,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应该担负的神圣责任。儿子登极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京城里却没有一天平静。国库空虚、官场争斗、介胄大臣同朝异主、州府旱灾积欠难收,一场又一场暴风骤雨不期而至。所有这一切,无不让她整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就说前些时张居正请旨施行的胡椒苏木折俸,因武清伯等人的告状,她一怒之下,让儿子绕过内阁直接谕旨户部,取消了勋贵们的实物折俸。她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也知道这样势必会给张居正施政带来麻烦。所以,一连多日,她与儿子深居大内,不接见任何大臣。她要借此机会考验一下张居正,一来对他们母子是不是真正竭尽忠忱;二来面对如此危局,看他如何运筹帷幄度过艰难。通过这些时各条渠道传来的消息证明,张居正对皇上没有半句怨言。他一方面想方设法开辟财源,另一方面对京察毫不放松,把惩治贪墨放在第一。他的所作所为,让李太后心下稍安。她让冯保向张居正讲述唐朝姚崇的故事,一是婉转地表示信任;二是提醒张居正,大事要向皇上禀报,小事则可独断处理。她相信张居正的才能,不放心的,就是怕他专权自用,架空皇上。因此,她对张居正采取了拉一下打一下的手段。“对这种干练之臣,不可一味地笼络。”她常常在心里告诫自己,尽管她对张居正一直抱有好感,但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收敛一己私情。近些时,她常常感到身心疲惫,皆因应付如此混乱的朝局,她觉得力不从心。按照一个女人通常的做法,遇到危难时总是乞求神灵的保佑,她也是这样做的。父亲刚才提到那条大黄狗,又让她想到昨天李铁嘴说到的“狂犬吠日”,究竟谁是狂犬呢?她陷入深深地思索……    
    正在李太后坐在西阁中左思右想没个头绪时,忽听得有人轻轻喊了一句:“太后!”抬头一看,不知邱得用何时已跪在跟前了。    
    自从外甥章大郎出事后,邱得用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里他见人总是一脸笑,现在却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他心里头老觉得章大郎死得冤,却又无处倾诉。前天在测字馆弄了个“泣”字儿,更让他止不住伤悲。昨天下午,李太后去测字馆不让他跟着,他就知道犯了忌,心中忐忑不安。正在这时候,礼部派人来向他通风报信,说到上半年他去泰山祈福禳灾的事儿。他闷头闷脑琢磨一阵子,又找廖均等几个好友商量,大家都觉得这事儿牵扯到李太后,或许是个机会,便怂恿他直接找李太后告状。邱得用想想也别无他法,便答应依计行事。当他看见武清伯父子走后李太后独自一人坐在西阁里,就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你有啥事?”李太后冷冰冰地问。    
    “启禀太后,泰山的事儿犯了。”    
    “泰山什么事儿?”    
    “就是上半年四月底,奴才得旨去泰山为隆庆皇帝爷禳灾祈福,回来时,给太后你带了点礼物。”    
    经这一说,李太后记起来了。邱得用那次从泰山回来,带给她一对翡翠玉镯,还有一些土特产。便问道:    
    “这点小礼物,犯了什么事儿?”    
    “在户部王国光大人眼里,这可不是小事儿。”邱得用于是把杨用成交税银碰到张居正挨了一顿的事儿备细讲了,最后紧张兮兮地说,“如今杨用成已被扣在北京交待问题,户部还派了人到礼部查账。”    
    “查账又怎么的?”    
    “启禀太后娘娘,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首辅张先生明知道泰山少了的这五千两香税银,是给娘娘买了礼物,他还指使户部派人前往礼部查账,这矛头不是冲着娘娘来的么?”    
    “放肆!”李太后勃然大怒,霍地站起,伸手指着邱得用大声骂道,“大胆奴才,竟敢妄议首辅,该当何罪?”    
    本来跪着的邱得用,这一下吓得伏在地上,头叩着砖地,颤声回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太后瞧他那筛糠的样儿,心里头可怜他又恨他,厉声喝道:“跪起来回话。”    
    “是。”    
    邱得用双手撑地,又抖抖索索跪直了身子。    
    李太后坐回到黄绫绣椅上,问:“你方才说的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礼部的司务官纪有功。”    
    “你怎么认识他?”    
    “奴才并不认识他,是他托人找到奴才。”    
    “哼,为什么要找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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